第 17 章

    隔着几重回廊的阙竹斋内,顾北辰背身直立在窗前,盯着窗外被冰雪封冻的碧湖,眼底是抹不开的墨色。

    “昨日我不是说了点到为止,为何还会闹出这番动静。”他沉声发问。

    宋安拱手立在他身后,丝毫不敢有所懈怠,“殿下,昨夜派去的人来禀,在郡公府上遇到了另一个黑衣人,交手之际双方皆亮了兵刃,郡主原只是依计受了惊吓,一见兵刃以为二人是要取她性命,仓皇逃窜之时,不慎踢翻了塌边的烘炉,点着了房内的帷幔,又自个儿绊了门槛,跌到廊下摔伤了腿骨。”

    “噢,如此说来,我们的人尚未动手,她自己先将房梁点了。”顾北辰剑眉微挑。

    “正是。”宋安垂首道。

    这事儿听来实在有些讽刺,前些日子,她想用烘炉毁了他人容貌,如今却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宋安稍顿了顿,有些迟疑。

    “不过什么,有话便说。”见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顾北辰反声催道。

    宋安跟了顾北辰近十年,知其说话处事皆求实证,未敢贸然道出下头来禀的猜测,来回酝酿方才开口,“派去的人道,他遇上的黑衣人身量娇小,应是位女郎,但那人功夫却是极好,几番打斗下来,他竟也隐隐有不敌之势。”

    “哦,是吗。”

    顾北辰自窗外收回眸光,转身盯着宋安,深不窥底的墨瞳中忽有了一许光亮,似是起了听下去的兴致。

    宋安顺势道:“或许是郡主往日行事招摇,在外结了仇怨,仇家上门寻仇,也未可知。”

    可细想又觉得有些不对,放眼都城,何人敢公然入府与她为敌,莫不是嫌命太长。

    顾北辰闻言嗤笑,“你方才也说了,那黑衣女郎身手极好,若真是仇家寻仇,你觉得楚沐瑶还能有命活着。”

    他语气淡漠平静,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依殿下的意思,此番遇上的黑衣人,潜入郡公府并非是想取人性命,难道是去盗宝的,抑或是与我们一样......”宋安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推测。

    顾北辰抬手示意他慎言。

    前几年,这位沐瑶郡主还是满心满眼地扑在宫里,就连年节都不曾登门,如今却忽将目光转投向北辰王府,她固然有退一步嫁入王府,保全余生富贵的打算,却也少不了顾玄龄在背后,想要监视顾北辰的谋划。

    他们趁夜遣人入府,自是冲着楚沐瑶去的,眼下她自己伤了腿,无法再按着顾玄龄的授意,跟着一道去北境,倒也省得他们动手。

    至于那人,只身潜入守卫重重的郡公府,绝不会是为了什么等闲物件,不过她觊觎什么都不打紧,只要不是那楚翊就行。

    想到楚翊,顾北辰忽觉得有些头疼,他那日前来,除了请托探病,似是对姜鸢格外感兴趣。

    “郡主既是受了伤,就不必去北境了,你且差人去库房挑些滋补之物送去,告诉她,我身上的寒症犯了,就不过府探望了,让她留在都城好好养伤便是。”

    宋安正要出门,顾北辰却又将拦下,道:“你顺道去告诉石伯,让阿鸢随我们一道去北境。”

    “阿鸢?”宋安怔了片刻,怀疑自己的耳朵,又确认了一遍,“您指的是新入府的姜鸢?”

    “这府上有几个阿鸢?”顾北辰轻轻皱眉。

    宋安不解其意,反低头掰着手指,认真数了起来,“嗯......柴火处有个粗使婢女叫阿鸢,她有个同胞姊妹,唤作小鸢,膳房有个七旬老媪,单名也是个鸢字,前院账房吴管事,新得了个女儿,也是叫什么鸢的,在加上新入府的那位,府上应有四五人吧。”

    听着他数完这些人,顾北辰头都大了,厉声干脆道:“姜鸢,我要的是姜鸢。”

    “姜鸢?可她......”

    可她不行呀,那女郎颇有心计,入府必是另有目的,殿下难道都忘了先前吃的苦头了嘛,这些话他未敢说出口,只在心里默默念叨。

    “带个侍女在身边,浆洗缝补都方便些。”顾北辰稍稍一顿,又继续道:“且她近日都在膳房帮衬,对我的口味偏好也都熟悉,就带她吧。”

    宋安什么也没说,退身出了阙竹斋,心下却觉得殿下这话,也就只够骗他自己了。

    这边膳房众人还在议论郡公府的大火,顺着干燥凌烈的西北风,足足烧了好几间屋子,那边姜鸢却想起了,昨夜在郡公府遇上的那黑衣人。

    一连几日,在王府不是洗衣便是扫洒,除此之外,她竟是一无所获,昨日迎面遇上了楚翊,当下就萌生了潜入郡公府一探究竟的想法,且不说他们楚家本就与顾玄龄有表亲,现下与顾北辰也是往来甚密,府中定有不少线索可寻。

    入夜后,姜鸢特在院外等上三刻,待郡公府众人皆安歇,方才跃墙潜入府内。

    姜鸢对郡公府内的地形不熟,但所有的高门大户,都极重风水之象,府院东侧往往是主家卧房,又或是书房机要。她自东侧的房内寻起,果然没两间的功夫,便找到了楚翊的书房,他当真如外界所言,偏好山水诗画,书房内收了不少名家字画,还有一些他自己所绘的山水图鉴。

    正当她想进一步翻找之际,窗外却忽闪过一道黑影,令她立刻警觉地隐入了梁柱后头,眼见着那黑影并没有进到书房,反直直冲着南面的小院去了,姜鸢赶忙也跟了上去。

    随他进到一间卧房外,发现门外值守的两名侍婢已晕在了地上,进去一瞧,发现楚沐瑶只穿了件薄薄的中衣,揪着被角缩在了床尾,瑟瑟发抖却又不敢吱声。

    想起她刁难人时的模样,姜鸢本是不愿出手的,却终是没看下去,上前阻拦之时,与那人动起手来,亮出了随身所带的短刀。

    这楚沐瑶也是个分不清敌我好坏的,见两人缠斗,索性抹黑冲下床榻,只顾着自己逃命,却不想慌乱之下踢翻了烘炉,又摔伤了腿,瞧着她素日苛待搓磨下人,伤得倒也并不无辜。

    “阿鸢,阿鸢......”

    余媪见她想得出神,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

    见她回神,余媪方开口问道:“你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对了,险些将正事忘了。”姜鸢将带来的香囊塞到余媪手中,道:“阿媪,这是我自己做得香囊,里头放了些晋地独产的药材,我看你日间干活辛苦,将它放在枕边,自有安神入眠的功效。”

    自那年冬日冰钓落水,她夜里就有些睡不安生,白芍便向宫中的太医讨了方子,也是这样,将药材磨得细细的,再一层层地缝入细布,最后放在花鸟锦缎的香囊里,挂在她的床头,替她安眠。

    但那会儿,用得东西都是顶好的,白芍的绣工也要比她强上许多,不似她绣朵花都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如今却是费劲气力,也只寻来些普通的药材,她虽苦练女工,将花鸟鱼虫绣得栩栩如生,白芍却不在了,她的眼眶忽有些湿润。

    “阿鸢,难为你总想着我,可你手上有伤,怎好做这些。”余媪疼惜道。

    “我用了阿媪给的伤药,手心那点子伤已经全好了,如今做什么都是无碍的。”姜鸢笑着道。

    “我给的?”余媪颇感疑惑,“我并未给你送药去啊。”

    “这伤药,难道不是阿媪放在我房内的吗。”姜鸢说着掏出了那只天青色的小瓷瓶,瓶身莹莹剔透,上头的兰草蜂蝶生动活现,煞是好看。

    余媪看了看,憨憨一笑,“阿鸢说笑了,这瓶子一看便是金贵物件,老婆子我虽是有心,却是给不出这东西的。”

    “当真不是阿媪?”

    姜鸢起初还有些不信,可几番确认下来,才肯定真不是余媪赠的药,可这几日进过她房里的,又分明只有余媪,她实在是心下难解。

    “许是我们阿鸢招人疼,旁的什么人赠药也是可能。”余媪分析道。

    余媪说得虽合常理,但姜鸢心中却是明白,这府中之人与她交情浅浅,是万不会有人援手施药的,且先前只觉瓷瓶精巧,现经余媪一提醒,这瓶子看起来确实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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