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顾北辰推门进来时,见姜鸢正站在窗侧的衣挂处,偏头打理着手中的鹤凌袍,似是未曾留意有人进来。

    “你怎会在此。”顾北辰冲着她的背影,开口问道。

    听来语气平静,倒无多少意外。

    姜鸢强按下心头的忐忑,只当是他性子冷淡,对什么都是这般不在意的,不疾不徐地转身,上前几步道:“我是来给郎君送浆洗好的衣裳的,见此处无人,又不知该将衣裳放在何处,便擅自将它挂在了衣挂上。”

    屋内沉寂了片刻,旋即顾北辰走到书案前,伸手拨了拨案上的竹简,似有所思。

    “你的伤,都好了?”他漫不经意地问。

    姜鸢目光紧锁着他手上的动作,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的问话,愣了愣,方低下头去看手心那淡淡的痂痕,道:“已大好了。”

    余媪给的伤药,效果极好,虽是日日泡在水里,可手上的伤一点没耽误,没两日的功夫就已结痂。只是她没料到,事发之时,湖心亭内一片混乱,她又刻意掩了伤痕,顾北辰竟也留意到了,更没想到的是,他会在此刻问出这话。

    姜鸢吃不准他的心思,深怕他觉得自己府中养了个闲人,赶忙补上一句,“可以干活了。”

    顾北辰见她站得远,又说了这样一番话,面上虽未流露,心里却是涩然。

    “你很怕我?”他问。

    姜鸢摇了摇头。

    “那你站得那么远做甚?”

    顾北辰停下执笔的手,侧眼看着两人间隔的距离,略有蹙眉。

    姜鸢没法子,只得在他注视下,无奈向书案靠了靠,站到了他身侧。

    顾北辰重新低头,去看手中的竹简,目光掠过几行后,他淡淡道:“听说你这几日,总往膳房跑,找人打听了本王的喜好,所图为何?”

    姜鸢神情一滞,“阿鸢并无所图,郎君是阿鸢的主子,自当尽心竭力,以郎君的喜好为......”

    “这话......你是觉得我会信?”顾北辰开口打断她,眸光冷了几分,“若你不肯说,那便离开吧。”

    离开?那定是不成的。

    忽想到楚沐瑶那日的模样,姜鸢咬着牙心一横,软声道:“阿鸢当真别无所图,只不过......只不过感念郎君恩情,倾慕郎君风姿,想知道郎君喜欢吃什么,讨厌喝什么,爱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做个于郎君有用之人,留在郎君身侧侍奉罢了。”

    她绞着手指,努力扮出一副少女怀春的羞涩模样。无论你如何想,我都只是因为喜欢你,倾慕你,想为你鞠躬尽瘁,仅此而已。

    这世上,大抵不会再有什么,比打探爱慕之人的喜好,更顺理成章的理由了。

    “倾慕?”顾北辰眯着眼,狐疑地打量过来。

    “是。”姜鸢肯定道。但却不忘添上一句,“不过阿鸢自知身份低贱,对郎君绝无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顾北辰闻言,勾唇浅笑,“若你可以一想呢。”

    “啊?”姜鸢目瞪口呆。

    这是她刚从楚沐瑶那学来对付他的,可他现下说这话是何意思,可以一想,想什么......

    姜鸢一双褐瞳圆溜溜地盯着顾北辰,脸上不禁染了红晕,像只不经逗的小狐狸,容易害羞,较之方才,更显生动有趣。

    “很好。”顾北辰淡淡吐出两字,对她这反应很是满意。

    直到出了阙竹斋的门,姜鸢都未想明白,他那句没头没尾的“很好”,究竟是何意思。但有一点她是确定的,这府中到处都是顾北辰的眼线,就连膳房也不例外,今日险些难以脱身,日后行事,须得更加小心。

    姜鸢这厢前脚刚离了阙竹斋,宋安便自屋外的廊角出来,闪身进了屋内。

    “殿下,我方才问了园外的看守,说她的确是从园门处进来送衣裳的,不过......您的衣裳,往日我都是亲去取的,不知这菁兰苑今日为何会派她前来。”宋安躬身禀道。

    “送衣裳倒是不假。”顾北辰站在窗前,抚着衣挂上的鹤凌袍,“但却不是只为了送衣裳。”

    他行至堂中,盯着桌上那只青白釉的镂空香炉,目色不由阴沉,“今日离府前,我特命人在房中焚了檀香,她身上沾染的香气颇重,在这房中,应是呆了有些时辰了。”

    “如此说来,她潜入书斋定是另有所图,若不是您今日忽拒了楚郎君狩猎之邀,折身回府,岂非......”

    宋安觉得这事儿不容细思,顿了顿,问:“您看这阙竹斋中,是否需要再加派些人手。”

    “这倒也不必,人再多看不住她也是徒劳。”顾北辰转身,眸光落向了高架处的锦盒,依旧上着锁,倒是未被人动过,“我只是好奇,她究竟觉得能在我这找到什么。”

    “吩咐你办的事,如何了。”顾北辰在书案前坐下,抬眸问宋安道。

    “殿下放心,只等入夜动手。”

    “点到为止即可,下去吧。”顾北辰吩咐道。

    宋安应诺,向后退了几步,随即转身出了阙竹斋。

    姜鸢自书斋出来后,便有些心神不宁,虽说顾北辰并未深究她擅入书斋之过,但显然已起了疑心,也不知自己方才那番说辞,他能信几分。

    她端着承盘,正往前院的侍卫处去,身后却忽疾步走来一群侍女,说笑着像阵风似的一卷而过,姜鸢刚要回头,却险些被她们连手中的衣裳都挤掉了去。

    北辰王府不似外头有主母的人家,对侍婢们管束甚严,但也是极讲究规制礼仪的,自入府至今,都未见她们有如今这般不稳重的举动,也不知是出了何事,众人皆是一股脑儿地往府门处挤。

    不多时,围在府门处的侍女们,不约而同让出了条道,石伯引着位玉面郎君走了进来。

    那郎君穿着件靛蓝的蝠纹劲装,袖口微束,镶着雪银流云的滚边,身披一件凝白的大氅,风帽上的白狐毛随着他的步子,迎风而动。

    他们在前头走,后头便簇拥上一群小侍女,无一不是含情脉脉,满目桃花地盯着面前那人的背影。

    “楚郎君,这边请。”石伯一面伸手为那郎君引路,一面暗暗地又是使眼色,又是挥手驱赶身后的小女郎们。

    但此刻身后之人的热情,又岂是他轻易能够浇熄的。

    “楚郎君当真是俊美无双。”

    “是啊,对我们这些下人也都格外的宽厚呢。”

    ......

    姜鸢并未去刻意留意,但随着他们越走越近,这些话也不由得灌入耳里。擦肩而过时,她无意瞥了眼那“楚郎君”,样貌确实不凡,也难怪这群小女郎失了心魂。

    早前混迹于街市流民时,就有所耳闻,苏家郎君苏鹧富可敌国,而这楚翊,身为已逝楚郡国公的独子,非但承袭了爵位,家世显赫,且貌比潘安,更是都城女郎的心之所向。

    他与楚沐瑶虽是一母同胞,可二人性格迥异,楚翊素来不喜朝堂琐事,只醉心于山水诗画,只因着与苏鹧自幼相识,便和这顾北辰也日渐熟络起来。

    “今日我家殿下出门后,忽觉身子不适,这才返身回了府,未能赴约,还请郎君莫怪。”石伯弓着背,走在他侧后方,开口解释道。

    楚翊对此并不介怀,丝毫没有不悦之色,反是在看到迎面而来的姜鸢时,眼底稍露讶异,但也仅有一瞬,很快他便冲姜鸢礼节一笑,姜鸢亦是对他微微福身。

    他与石伯被人群推着,往浠晖堂的方向去了。

    姜鸢捧着衣裳,在原地呆了半晌,回头看了眼挤挤搡搡的人影,心下却有了新的主意,若是顾北辰暂难下手,倒不如先从他身旁之人开始,或可有新的眉目也不一定。

    楚翊直到用完午膳,方才离开王府。

    他与顾北辰本约了外出狩猎,可在城外等了许久,也未见顾北辰去,寻上门来,这才方知他身子不适。想着他不日便要前往北境平乱,而这次,自家小妹也是要跟着去的,探病之余,算是为他践行,故留得比往常要久些。

    小女郎名声宝贵,楚翊并不赞成,自家小妹尚未定亲,就行事张扬,跟着别家郎君离家外出,但想着这人是顾北辰,素有自持的贤名,反复思量,也就默许了。这次登门,除了送行,他亦有请托顾北辰照料一二的意思。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第二日,这事儿就起了变故。

    楚沐瑶原定了晌午过府用膳,北辰王府上下自是不敢怠慢,从常随小厮,到侍女婆子,皆起了个大早忙活,膳房众人更是“如临大敌”,忙得脚不沾地。

    姜鸢手伤已愈,便想着去膳房亲自谢余媪赠药之恩,刚踏进膳房的门,就险些被后头横冲上来的小厮撞倒在地。

    “如何,前头可要传膳了?”项翁抓着来人焦急地问。

    那小厮跑得气都喘不匀,双手拄着膝盖直摇头,众人见状皆是一阵唏嘘。

    “这可如何是好,备下的膳食都要冷了呀。”

    “你瞧我这盅玉糁羹,再温下去都要化作水了。”另一人道。

    姜鸢被余媪扶到了边上,看着众人垂头耷耳的丧气模样,她很是不解,“大伙儿这是怎么了?”

    余媪叹了口气,“沐瑶郡主原是巳时便要过府的,可你瞧如今都快未时一刻了,这人却还没来。冬日子里,吃食冷得快,也不好拿反复热了的菜食出去,大伙儿正犯难呢。”

    姜鸢若有所思地轻“噢”了一声。

    “有了,有消息了。”膳房外又冲进来一人,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去,等着他说下头的话。

    那人连喘了两口大气儿,方道:“昨夜郡公府上遭贼了,还起了大火,郡主今日怕是来不成了。”

    屋内一片哗然,天子脚下竟连郡国公府都遭了贼,这世道是当真要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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