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冷嫣一袭鹅黄的春衫,此刻已染了暗褐的血污,连带着脸和手也粘了点点血渍,离开韶华殿时,那股子不染纤尘的模样,已是荡然无存。

    被她强行搀起的少年郎君,微阖着眼靠在她肩头,像是昏死了过去。

    绯白二人僵在原地,瞪大了眼,不知该当如何。

    老内侍一进内殿,瞧见这情景,当真是欲哭无泪。

    “我的小公主,小祖宗呀,快快快,快将这脏东西放下,随奴才出去吧。”他急切地伸出粗皱的双手,想要从冷嫣手上接过那人。

    脏东西?

    冷嫣不由得黛眉轻拧:“你说得是他?”

    她微微侧过脸,瞥了眼耷靠在自己肩头的人,与老内侍确认。

    柔软的指腹,恰好搭在他满是伤疤的手腕上,冷嫣感觉他的脉搏越发微弱了。

    “正是呐。”老内侍肯定道。

    见冷嫣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他转朝身后的小内侍,恨声道:“死人呐,还不快来搭把手。”

    小内侍平白被骂了一头,也是哭丧个脸,不情愿地朝冷嫣挪了几步,道:“公主,此地晦气,大伙儿平日都不愿来,也只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心善,才担了这人厌鬼弃的差事。您行行好,将这人交与奴才,还是快些出去吧。”

    “他心善?”白芍朝小内侍啐了一口:“他一口一个死啊活啊,你又口口声声人啊鬼啊的,嘴里这般子不干净,是想合起伙来欺负我家公主不成?这规矩,怕不是过路的狗教的吧。”

    小内侍被他师父与白芍轮番训斥,吓得跪倒在地,直呼:“奴才失言,奴才该死……奴才失言,奴才该死。”

    冷嫣冷眼打量着这二人,手中劲道却是半分未松,她转头望向雕花高几:“既说是心善,那处还有位女郎,你们也定会妥善安置吧?”

    绯白二人循声而去,瞧见那高几后头的女郎尸体,登时脸色煞白。

    “公主您有所不知,这些个人呐,原也是犯了错的,死便死了,不值得您费心。”老内侍朝那轻轻一瞥,虽是躬身回话,却笑得赖皮赖脸。

    跪在地上的小内侍见状,直起身来附和:“是啊,若是能活着出去,也不会在此关这么多年了,还得人隔三差五送吃食。”

    他说得很轻,冷嫣却是一字一句,听得清晰,只觉尖锐刺耳。

    死便死了,隔三差五......

    所以,在他们眼中,这二人的性命,就是这样累赘卑贱?

    苟活于世,就得忍饥挨饿,遭人白目,若不幸殒命,便是连提一句,都嫌脏了嘴。

    她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忽生出几分心疼,转头对老内侍道:“他还活着,去找太医来瞧。”

    冷嫣语气冷然,未容商榷,绯云知道,她已是心下不悦。

    “您这不是难为奴才嘛。”老内侍脸上笑得讨好,却圆滑地推脱:“王上可不许冷宫之人瞧太医的。”

    他搬出吴王前来震慑,冷嫣自知这老奴刁钻,也懒得同他纠缠,延误时机。

    “好,我不与你为难,我亲带他出去救治。”她收紧手中的力道,让那小郎君朝自己靠近了些,说着就要将人往外带。

    老内侍这下慌了神,一个跨步张臂挡在了她面前:“公主不可啊,您若真将他带走,奴才们怕是性命不保啊。”

    他在这宫中呆了大半辈子,那些个贵人小主看着金贵,通常连哄带吓,也就乖乖听话了,这是宫里惯用的手段。可眼前这小公主,瞧着年岁不过七八,竟是借吴王也吓不住的。

    说话间,他朝小内侍递了记眼色,那小内侍倏地一下起身,二人竟毫不含糊地齐齐上前,伸手就想从冷嫣手里抢人。

    见这架势,绯白二人对视一眼,也赶忙冲上前来护着冷嫣。

    谁知冷嫣根本不待她们相护,便冲面前二人怒目厉喝道:“我乃大晋公主,你们是活腻了不成。”

    绯云和白芍,皆被她势如破竹的气势一震。下一瞬,只见那两名内侍应声跪地,连呼“奴才不敢”。

    冷嫣每个字强压下来,这罪名已够他们死上千百回的。

    小内侍双手垂落伏在地上,哆哆嗦嗦吓得不敢动弹,那老内侍虽也伏身跪着,但却仍是心有不甘地微抬起头来打量,见冷嫣仍紧盯着他俩,这才又匆匆低下头去。

    冷嫣朝绯云和白芍使了个眼色,二人心领神会,快步从她手中接下那名小郎君。

    她们一左一右,使了吃奶的劲儿,方架着那人,随冷嫣离了荒僻的冷宫,左拐入了一条笔直的甬道,走出好长一段,见身后未再有人追来,绯云才长吁了口气。

    “公主,您方才太过冒险,这毕竟是吴国,若那刁奴当真起了歹心,岂非不妙。”绯云不无担忧道。

    “谅他也不敢。”白芍道。

    绯云不去理她,继续道:“况且王上若是知道此事,定会责怪于您的。”

    “才不会呢,王上知道了,只会夸咱们公主仗义,有他年轻时的风范,又怎会责怪。”白芍没心没肺地接过她的话茬。

    “你确定是夸?”

    隔着中间的小郎君,绯云睨了眼这专与她唱反调的人,数落道:“今日这事,说到底还是怪你,让你好生在房中守着公主,你做了什么,现下我且瞧你如何收场。”

    “我......”白芍理亏,被堵得说不出话。

    “好了,今日是我自己要出来的,怨不得旁人,还是快些回韶华殿,为他寻位太医才是要紧。”冷嫣拦道。

    绯云见冷嫣句句相护,道:“公主,您就惯着白芍吧,非教她无法无天,嫁不出去才好。”

    冷嫣回身看了二人一眼,“扑哧”笑出了声,绯云素来沉稳明理,吃起味来,却别有意趣。

    往日长乐殿中,她与白芍但凡有个不妥,绯云总要严苛指正。

    可事实,她也是最护她俩,若当真有了错处,总是头一个想着法儿地保护她们。

    冷嫣私心觉得,若自己有位阿姊,就该是绯云这样的。

    眼见着前头转身就要入韶华殿了,迎面却急急走来一梳着双环彩髻的侍女,银盘脸樱桃嘴,唇上微点朱红,通体一身素色的薄衫,外头笼着件暗纹素纱,一瞧便知是吴王宫中的女官。

    她身后跟着一小队侍女,几人行至冷嫣跟前,稳稳停下,不约而同地将双手叠于胸前,微微收颌朝她欠身行礼。

    待冷嫣命其起身后,她们复又站直了身子,静立在那名女官身后,未有出声。

    领头的女官抬眸,顺势扫过绯白二人中间,神情不由得一滞,但很快便收起了眼底的惊愕,循礼低头开口:“公主,王上此刻正在麟德殿内宴请晋王,命您随奴婢前往。”

    麟德殿,正是吴王宫中设宴款请之处,冷嫣原在病中,是不必去的,但此刻却命人邀她前去,想必定是与方才之事有关了。

    她这厢还未回宫,那厢却已得了消息,看来那两名内侍,迫不及待先行告了御状。

    冷嫣敛起脸上的笑意,正声对答:“待我先回韶华殿,换身衣裳便去。”

    女官踌躇着,补上半句:“三殿下也需同往。”

    三殿下?

    绯云和白芍皆是一脸诧异,自己架着的人,竟是位殿下。

    “可他尚在昏迷。”冷嫣开口回驳,透着几分担忧。

    “公主不必担心,只需将他交于奴婢,奴婢自有法子,令他苏醒过来。”

    这人虽自称奴婢,看似恭敬,冷嫣却未知其底细,不敢轻易交托。

    宫中之人惯会拜高踩低,瞧他在冷宫的境遇便知一二,也不知这女官口中令人醒来的法子为何,他还不定会受怎样的折辱。

    “公主,您且将人交与她们吧。”两相僵持下,赶来位窄眉细眼,脊背微弓的老内侍。

    正是自幼伴在晋王身侧的黄内侍,大晋宫中的老人,亦是看着冷嫣长大的。

    他凑到冷嫣身旁,以仅有二人可闻的音量,低声道:“王上在等您呐,您还是快些去吧。”

    瞧他的脸色,冷嫣知晓此刻自身难保,便是再不情愿,也只得先将人交与这群侍女。

    她匆匆回了韶华殿,一番洗漱,换了身妃色宝珠的间色裙,便随黄内侍去了麟德殿。

    麟德殿内,舞姬翩翩曼舞,三五乐师席地以琴和之,一派和乐升平之色。

    二王并坐于堂上,瞧着把酒言欢,已过三巡,底下一同作陪的还有开国郡公魏祈、衡山郡侯王坤绅、太子傅周弼等一众臣下。

    这些自然都是她在路上,听黄内侍说的。

    入了麟德殿,冷嫣便被领着,带到了晋王身旁的侧席上。

    她直身跪坐于案前,安静地执箸用菜,只是逢着间隙,不时抬头去打量堂上的二人,见二王脸上皆无愠色,这才稍舒了口气,转而去赏台下的歌舞。

    倏然,她眸光一凝,那跪坐于门角边末席上的,不正是方还昏迷的三殿下,怎得比她还快,出现在了这殿上。

    那人明明低着头,脖颈却纤长如鹤,一双墨瞳悠悠无神,盯着面前的案几并未动筷。

    现下梳了整齐的发髻,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看着精神许多,可脸色却更加惨白。

    想来,身上的伤,定未来得及处理的。

    冷嫣觉得他像具任人摆布的木偶,甚是可怜。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