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堂内众人闻言一惊,姜鸢在屋外环视了一圈,见除她之外并无旁人,只得硬着头皮进了浠晖堂。

    她入内一瞧,里头哪有什么石伯,除了三位拱手而立的朝臣,便只有顾北辰和苏鹧。

    见她进来,在场的几位大人皆是一脸讶异,都说这北辰王不近女色,又见他与苏鹧交往甚密,原以为......却不曾想,竟在府中偷偷藏了位娇艳的女郎,还是个晋人。

    发色花白的老臣看了眼苏鹧,又转头意味深长地望向姜鸢,旋即抱拳向顾北辰,道:“今日既是殿下休沐,臣等就不多叨扰了,军中事务还是他日再议,他日再议......”

    他退身出去时,也不忘朝身侧的两位同僚暗使眼色,示意他们一道离去。这二人也是极敏锐的,见状,亦是朝堂上之人拘了一礼,而后躬身退下。

    苏鹧有些气不过,方才他在时,这三人非说商议军务,要将他赶走,如今这小女郎一来,他们倒像避猫鼠一般,躲得比谁都快。

    他转眼打量起眼前这女郎,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圈,摸着下颌轻“嘶”一声:“女郎莫非就是......前日里,当街拦着允之,说要报恩的那位?”

    前日?

    如此说来,她已昏睡了一日。

    见她默认,苏鹧自顾自地品评起来:“这换了身衣裳,瞧着倒是顺眼不少。”

    其实,何止是顺眼,眼前这人蛾眉螓首,雪肤胜瓷,他自幼走南闯北,所见之人不在少数,像她这般美貌的,倒也未有几个。

    “只是......为何瞧着有几分眼熟啊?”他转望向顾北辰。

    顾北辰没理他,只低头饮茶。

    苏鹧回头端量起姜鸢,认真问道:“我们可曾在别处见过?”

    “苏郎君说笑了,阿鸢卑贱,怎会有幸与郎君见过。”姜鸢语平如水,却在抬眸对上顾北辰的瞬间,不由地心虚错开眼去。

    堂内沉静了片刻,顾北辰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我若记得不错,三日前,你对我府中的绣娘,也说过这番话。”

    “哦对了,昨日你还说那街上卖面的女郎,也瞧着十分眼熟。”他淡声添了一句。

    原来如此,姜鸢轻舒了口气。

    “顾允之,你好没道理。”苏鹧急了:“我与那卖面女郎套近乎,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省那两文钱嘛,你怎好在人小女郎面前,将我说成那巧言令色的登徒子。”

    “你难道......不是?”顾北辰语气间,满是不可思议。

    苏鹧深觉无语,下一瞬,他凑到姜鸢跟前,笑着小声道:“你可要小心了,看着清心寡欲的狼,犯起狠来才最是可怕,当心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说完,背着身,大笑着朝顾北辰挥手告别:“顾允之,不谢,不谢啊。”

    看着苏鹧离去的背影,顾北辰忽皱起眉来,幽深的眸中笼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也不知这人,究竟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的脸色竟是这样怪异。

    “他同你说了什么?”他阔步朝堂下之人走来,声音又冷又淡,品不出情绪。

    苏鹧方才的话,自是不能同他道的。

    姜鸢低着头一时无措,却见那双玄色暗纹的缎靴靠了上来,眼见着就要碰上她的足尖,耳畔传来他清冽的嗓音:“怎么,很难启齿吗?”

    那声音如空谷幽涧,令她脑袋“嗡”的一下,醒过神来。

    “不是,不是。”她抬眸看着他,急声否认:“苏郎君没说旁的,他只说......只说郎君在战场上,如狼王般迅猛无及,令一众敌兵闻风丧胆。”

    比起说出苏鹧的那番话,倒不如坐实他巧言令色的头衔,冷嫣在心中,对他暗暗道了声抱歉。

    “哦?是嘛。”顾北辰的眸光讳莫如深起来,眯眼打量着眼前的人:“人这东西,当真神奇,从前是什么样,如今还是什么样。”

    从前?如今?莫不是他认出了自己。

    姜鸢不解其意,却觉头顶的目光炙辣如曜,快要将她穿透,她紧绷着气息,心头微怵。可转念又觉得这不可能,且不说世人皆知,冷嫣已死,而她与顾北辰,也不过幼时见过匆匆数面,怕是早记不清她是何人。

    “郎君这是何意?”姜鸢壮着胆,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双杏眼潋滟生辉,软声细语地向他问道。

    “我是说......苏鹧,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玩笑。”顾北辰眸中的寒霜尽退,转身坐到了苏鹧方才坐过的那处,与姜鸢拉开了些距离。

    “你叫阿鸢?”他问。

    “是。”虽暂且支掩了过去,可顾北辰为人谨慎,经了方才一事,姜鸢心中略有忐忑,不敢多言。

    顾北辰举腕靠坐在案前,摩挲着生茧的指腹,看着姜鸢自嘲一笑道:“他说得也没错,人人都道我杀人如麻,是个活阎王,户户皆避我如豺狼,恨不能退避三舍,你为何偏要入府,留在我身边?”

    姜鸢微微转过身,面朝他道:“前日里,阿鸢路遇恶徒为难,街上众人皆是敢怒不敢言,唯有郎君救我于危难,又许我入府伺候,免于饥困交寒。这样的人,自是菩萨心肠,又怎会是他们所说的豺狼。”

    “菩萨心肠?”

    有人说他杀人不眨眼,也有人道他玩弄权术,视人命如草芥,他倒还是头一回听人这般形容,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是啊。”姜鸢挺了挺腰杆儿,道:“就算郎君杀过人,那杀的也定是恶人。”

    她答得笃定,仿佛一切都是她亲眼所见。

    “那我......要真是吃人的豺狼呢。”他忽生了几分兴致,反手撑着下颌开口逗弄,却又觉得此举太过亲近,冷着脸道:“我的府中,可养不了闲人。”

    姜鸢思忖了片刻,上前一步极认真道:“郎君放心,阿鸢绝不会是无用之人,郎君若为豺狼,那我便做虎豹,随郎君同行。”

    虎豹?同行?当真有趣。

    顾北辰下意识地挑起剑眉,唇角微扬,脸上的笑意屈却一纵即逝:“我还是那句话,留不留得下,全凭你自己。”

    见他起身正欲出浠晖堂,姜鸢方才稍松了口气。

    不料,他又回过身来道:“对了,你对方才所闻之事,作何想法?”

    “阿鸢不......”姜鸢刚想说自己不知。

    顾北辰却盯着她头上的那根素簪,径自道:“听闻碧华轩前些日子,丢了位新买的女郎,一夕之间便没了踪影,你常在那附近乞食,对此可有耳闻?”

    姜鸢摇了摇头。

    他见状倒也没再多问,只身离了浠晖堂,往府外去了。

    姜鸢错愣地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怀疑,他当真是那个任人揉捏的小哑巴吗?良久,她回神出门,欲回菁兰苑去,迎面遇上了从外头赶来的石伯。

    石伯见她,神色一紧:“你怎会在此处,不是吩咐了,今日殿下在此议政,不许旁人随意靠近嘛。”

    姜鸢方才入府,对这府中的情况尚不明晰,且连诓骗她来此地的侍女,姓甚名谁也不知晓,自是无从辩驳。

    石伯探头往里瞧了瞧,见堂内已无人,稍稍宽心,耐着性子道:“阿鸢,你初入王府,不懂府里的规矩,但需谨记一条,守着本分,不可擅闯各院,你可听清了。”

    “阿鸢记下了。”姜鸢微微颔首应下。

    “这便好。”石伯对这反应很是满意,于是在前头引着她往后院去,吩咐道:“这几日,你就先在膳房帮衬着,学学如何备膳侍膳,待日后有了机会,或可去主子跟前伺候。”

    “是。”姜鸢跟在他身后,面上淡然,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膳房的活虽算不上苦差,可终究离顾北辰太远,还需想法儿去到他跟前。

    石伯将她带至膳房时,正是府中备午膳的时辰,众人洗切烹炒,涮捡炖煮忙作一团。

    膳房掌事的项翁,刚从石伯手上接下姜鸢,又有几位家厨将他请了去斟酌菜色,姜鸢便驻立在了原地,一时间无所适从。

    系着襜裳的老媪端着麦粉路过,侧目瞥了眼她的发色,将她拉至一旁,小声问:“你是从大晋来的吧。”

    姜鸢未答。

    老媪却轻叹了口气,自语着继续:“那是个好地方,我年轻时去过,景美、人更美,可惜了。”

    姜鸢有些触动,这府中,竟还会有人主动提及晋国,甚至还觉惋惜。

    “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他们且顾不上你。”

    老媪放下了手中的木盆,眉目慈善地看着她,道:“你就在这陪我做饼饵吧。”

    姜鸢抿唇,点了点头。

    老媪姓余,是府中经年的老人,从前是在吴王宫中侍奉的,到了年岁出宫后,嫁了个走商的商户。随他各地奔走了几年,原也是可将就着过日子的,不料,却逢战乱成了嫠妇,因缘际会下就入了北辰王府。

    这一呆,便是许多年。

    余媪揉着麦粉,一点点往里掺水,手中的动作未停,嘴上也不忘提醒:“你记着,日后但凡是殿下的饮食,切不可往里头加菜伯。”

    “他不吃菜伯?”姜鸢不解。

    “是啊,别说吃了,那气味,殿下是闻也闻不得的。”余媪解释。

    姜鸢神色一黯,他从前分明吃过菜伯饼的,可为何,余媪会说他闻也闻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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