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时过三更,天上的雪果真越下越大,洋洋洒洒地袭卷起阵阵沁骨的寒意。

    姜鸢抱膝瑟缩在外墙边上,因着疲乏原已昏沉睡去,此刻却又被冻得困意全消。

    她微微挪动僵硬的身体,侧头往府门处打量,那扇紧闭的大门威严高大,门上刻着“北辰王府”的金漆匾额,正被六盏高悬的灯笼衬得亮堂。两侧分立值守的侍卫,手握银铁佩刀,立得直如笔管,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好似这番寒冷,与他们全不相干。

    浩瀚雪地里,独余姜鸢一人缩居在墙根,待她再次醒来时,东方既白,天光微现。

    刚过正卯,听得“吱呀”一声,朱漆大门自院内被人缓缓拉开,鳞次走出两列束缨戴冠的侍卫,左右各三,恰作六人,替下了府外值守一夜的同僚。

    姜鸢只侧目瞧了一眼,又重新收回了眸光,纤长的睫上落了点点白雪,身子已冷得彻底失了知觉,她安静地守着那人出来。

    若遇上他出门,或许还有机会。

    *

    “她还在?”云食涧内,温暖的炉火烘出一片安逸,顾北辰轻轻搅着碗里的百穗玉杏粥,侧头问石伯。

    “是,今晨换值的侍卫方才来报,说是那女郎还在府外。”

    石伯原想借着话头,替那小女郎求求情,容了她入府休憩,可瞧着顾北辰神色淡淡的模样,似也只是随口一问,倒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只得闭了嘴。

    顾北辰咽了最后一口粥,放下手中的黑釉瓷勺,倏一起身,静立在侧的宋安,赶忙递上了件雁翎鹤氅,他随手接过,披将在身上。鹤氅加身,缂丝青枝的纹路,倒掩了他眉宇间的几分杀伐,反添了些儒雅端素。

    顾北辰抬脚往外院走,瞧着应是赶去宫中参加朝会,并无暇理会其他。

    石伯暗暗叹了口气,走在前头的人却猛一转身,惊得他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莫不是方才叹息过重,被殿下听了去?

    岂料,那人竟只道了句:“带她入府。”便又回身走了。

    石伯惊魂未定,僵愣在了原地,待顾北辰走出了老远,他方冲着那抹颀长的身影,高声喊去:“老奴,这就去。”

    顾北辰只顾着往外赶,宋安跟在他后头,也不敢耽搁。

    二人出门时,姜鸢依旧木然地抱膝靠坐在雪里,宋安一出府门便见着她,眉心不由得微蹙,眼底升起一股嫌恶。但瞧着走在前头的人步履翩飞,未有片刻停留之意,又舒了眉头。

    她还在府外,他是知道的。

    凭着他顾北辰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手段和洞悉千里的觉察,别说她就呆在这府外,便是在两条街巷朝外,向王府多张望片刻,他也是了如指掌的。

    而他视若未睹的缘由,无非是眼前之人,于他而言,仅是地上蝼蚁,空中雪霰罢了。

    姜鸢顿僵在原地没有上前,不是她不愿求,只是不想晨起就徒惹其厌烦。

    况且,他心如磐石,有些事她求也是无用,否则,昨夜天寒地冻,也不会孤零零地被扔在这院外了。

    入宫早朝,顾北辰乘的是辆四驾马车,车身宽大装饰华美,车头上套着的四匹骏马,颈高头细,弯曲高昂的颈部后,有柔顺光亮的鬃毛,一看便是难得的良驹,于昨日那驾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顾北辰一脚踩上踏凳,躬身入了车厢,宋安自外头合上车门,侧身一跃,守坐在了车厢外头。

    车夫见状,赶忙收起踏凳,驾车往吴王宫的方向,飞驰而去。

    姜鸢自远处收回目光,一抬头,惊觉身旁不知何时竟多了个人。

    “小女郎,别愣着了,快些起身吧。”石伯催促着继续:“你呀,当真是运气好,这地冻天寒的在外头呆了一夜,倒还无事,快起身随我入府。”

    “入、府?”姜鸢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入府,殿下方才吩咐的。”怕她不明白,石伯又补上一句:“收你入府了。”

    他吩咐的?

    可他方才明明连多瞧一眼也不愿,又怎会破例许她入府,莫不是别有所图。

    想到这,姜鸢却又不由自嘲:图什么,图她如今这副鬼样子,丢到街上也没人瞧一眼吗?

    再不作多想,她扶上身后的红墙,想着借力起身,不想蹲坐一夜,双腿早已僵麻,双膝一软,竟有些踉跄。

    “入府后,先换身衣裳吧。”石伯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双足上血迹斑斑,不忍道。

    姜鸢乖巧地点头跟在他身后,踏过雪地,上了府门前的台阶,跨过一道高高的朱漆门槛,入了王府。

    眼前的开阔,令她一时有些恍惚。

    仅是一门之隔,外头是荒芜的素白,府内却已有了星星葱绿,山石亭榭的布局,丝毫不亚于旧时王庭。

    “你叫什么名字?”石伯走在前头,向后问道。

    “姜鸢。”

    “江河的江。”

    “‘孟姜’的姜。”姜鸢扶着双腿,走得有些艰难,可心中的巨石终是缓缓落了地。

    “哦,这姓氏倒是少见,那往后我便叫你阿鸢吧。”石伯未留意到身后之人,自顾着将她往后院带:“你同府中其他侍女一样,住在这菁兰苑,随他们唤我一声石伯,听吩咐行事即可。”

    “嗯,阿鸢知道了。”

    石伯稍顿,又继续道:“你呀,也莫怪殿下,他待你已算不错,放眼瞧瞧这都城,谁能在府外多逗留片刻,这还得是咱老夫人冥诞将至,若换了往日,便是冻死在门外,也未见得有这机会。唉,说起老夫人......”

    后头的话,姜鸢没听清,只觉得脑袋越发昏沉,眼前一片漆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她已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一架软榻上,脚边熏着盆炭火,用的却是下等的木炭,里头飘出缕缕黑烟,刺鼻的气味,呛得她一阵咳嗽。

    咳嗽声惊醒了桌前小憩的侍女,她惺忪地睁眼,反手捂嘴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软塌边,懒懒道:“你醒了就赶紧起身吧,睡了这些个时辰,前头还等着你回话呢。”

    她随手从木施上取下一件雪青云纹的外衫扔给姜鸢,与她身上穿的那件一般无二,应是这府中侍女的统一服制。

    姜鸢也未多言,利落地下榻穿衣着袜,随她出了门。

    姜鸢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是瞧着天光,应是已过巳时。

    她远远跟在那侍女身后,倒不是她故意犯懒,而是脚上带伤,每走一步都扯得生疼,可前头的人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意思,走得又急又躁。

    “往前便是浠晖堂了。”她倏然停下,转身对姜鸢道:“石伯就在那,你且去吧。”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写着“浠晖堂”三字的堂屋,姜鸢冲她抿唇一笑,道了句:“多谢。”

    那侍女却反应寥寥,只径自往回走,姜鸢收起笑意,往浠晖堂去了。

    可她还未走近,就听得里头一中年男子沉声禀道:“殿下,臣等前来商议军务,苏郎君在此,恐多有不妥。”

    苏郎君?是跟在顾北辰身侧的苏鹧?

    那人话音刚落,紧接着便听苏鹧朗声道:“真就矫情,不听就不听,我走还不行。”

    “你见过现场,你留下。”苏鹧刚起身,顾北辰又开口,将他按了回去。

    顾北辰坐在堂上,反手撑着下巴,对屋内其余几人,懒懒道:“今日我本就休沐,你们来我府上,爱说便说,不说就走,反正破不了案,乌纱难保的人又不是我。”

    堂内几人闻言,齐齐噤声。

    他们早就听闻,北辰王与商户苏氏交往过密,却不想如今商议政务,也是不避他的。

    那中年男子踌躇半晌,纠结着开口:“启禀殿下,这五营校尉魏金鹏,隶属越骑营,此人主管营中账簿,素日多喜美色,是城中勾栏瓦舍的常客。四日前,死在了碧华轩后巷,连带着他手中的账簿也是不翼而飞,且他是......他是安武郡公魏祈大人的远亲。”

    他特强调了此层干系。

    “是啊,殿下。”

    另一人附声道:“现下,这魏家人日日堵在廷尉府外不散,越骑营又时时派人过来查问账簿的下落,可事发当夜,并无人路过瞧见,连日落雪又盖了足迹,现场更是没有半点凶器的影子,臣等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他身上可有外伤?”顾北辰朝下询问。

    “我那日不是同你讲了嘛,那人四肢皆被利器所穿。”苏鹧抢道。

    顾北辰斜睨了他一眼,示意他安静坐着,继续去听他们说。

    “苏郎君说得没错,魏金鹏身上确有四处外伤,分别位于手脚处,而最终却是因窒息而亡,且他四肢上的伤口颇有蹊跷,四棱锥形,两侧稍长中间略短,像是......像是......”中年男子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恰当形容。

    “箭矢所致。”顾北辰字字掷地。

    “对对对,正是箭矢。”中年男子一解郁闷,畅然地继续:“不过,却比普通的箭矢,要小上一些。”

    听到此处,姜鸢转身正欲离去,却听顾北辰忽道:“你还不进来,要在屋外呆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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