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不信…”
“去井外看看吧。”
官鸢看到那身影朝着自己摆摆手,消失不见。
她猜到那是谁了,第一面第一声她就认出来了。
那是庄栖筠,是官鸢和庄默心心念念想要拯救的人。
如今她回头,拉了她一把。
从此,退出了她的人生。
“再见,祝你、庄默还有了了,往后岁月,顺遂平安。”
官鸢睁开眼,发现左肩不再刺痛,缠绕着景向阳的那股黑雾,也已经消散不见。景向阳原本手里的那张掌心灯化作实物,掉落在地上。
光河早已消失不见,刚刚被光河穿过的人,被留在了原地。
二人对视,景向阳率先打破沉默,捡起了地上那盏掉落的掌心灯。
“看来,是刚刚那光河的效果。”景向阳掂量着掌心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又开口说到。
“那光河帮我挣脱了黑雾,或者说,那光河净化了者灯盏上的冤魂。”
官鸢垂下眸子,看着景向阳手里的灯,淡淡开口道。
“也许,是有人代我们告诉了她真相吧。”
景向阳勾起唇角,将掌心灯别在腰间,他准备拿这灯去还一个人情,景向阳拍了拍手上的脏灰,挑了挑眉,对着官鸢伸出手。
“还接着干吗?”
官鸢明白他的意思,景向阳在问他,掌心灯咒已解,好像已经没有理由再去履行那个飘渺的承诺了。
还要去揭开那层布吗?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不让任何一个逝去的人含冤蒙尘。
官鸢难得笑了笑,回应道。
“当然。”
二人双手交叠,官鸢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身影,与眼前人相交叠,让官鸢一时难以分清。
像是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缓缓在她的面前展开。
她看见了乾清宫,看见了姜太医,看见了许许多多她本不应认识的相熟的人。
她看见了,年少时的景向阳。
看见了,她们相互走过的那些岁月。
那些回忆在官鸢脑海里闪过,一股似本不属于她的情感涌了上来,不断的,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攀升,冲破了她的心防,仿佛下一秒,那无边无际的情感就要冲破篱墙。
官鸢强压下情绪,她不是很喜欢这股强盗似的,几近于强压她身上的情感。
她已经不敢不愿不能再去承起别人的如此厚重的情感与期望。
过于沉重的爱,好似万山加身。
但她一时间无法抑制,无法抑制对眼前人的情感,迫不及待,想要见面,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互相融进血液里。
好像天生,他们就该在一起。
官鸢心底两股力量在博弈,最终那忽然被揭开的尘封的爱,侥幸占得上风。
官鸢缓缓抬起头,恍惚的去看景向阳的眼,她的双眼绯红,强压下翻涌的心浪。
想说好多话,但是好像说那句都不合适。
“好久不见?”
还是
“我牵挂你?”
还是
“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话到了嘴边,又被嚼碎了吞下去,官鸢嘴唇到身子都在颤抖,她说不出来,却能感到一根无形的线将二人缠绕,从此陷红尘,共沉沦。
官鸢遇见景向阳起,右手腕暗暗的刺痛终于消失,像是股微风轻轻环过她的手腕,将她遗失已久的被强行的折断抢走的东西,一次性偿还给她。
“你还好吗?”景向阳察觉到官鸢忽然的异样。
听到眼前人的声音,官鸢的一时难以自抑,眼周绯色晕开,像是一片引人沉沦的红色的欲海。
半晌,官鸢看向景向阳的眼睛,晦涩的压抑的期冀的渴望的被揉碎印在她的眼底。
景向阳一时愣了神,她见过这样的眼神。
像极了那日紫藤花下,那个心心念念的人看他的,最后一眼。
“你是不是...”景向阳的话碎了半截,像是从不敢从不能动的念头,从不敢想象的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被这忽然的神明的眷顾砸晕了,不应该不可能。
难道上天真的眷顾...
你是不是,想起来我了。
官鸢的声音与梦中重合。
“我是不是见过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
*
舟行渊一睁眼就瞧见那老道士,起身就打算走,就瞧见那人拿着烟斗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舟行渊猜到这老道士有话说,索性停下步子等他。
“还是这闷死人的老性子。”
“真不讲礼貌。”
舟行渊听到敲击井壁的声音,知道他又开始拿着他的烟斗为非作歹。
“少抽烟。”
那道士眼睛亮了亮,起了性子快了两步随后又慢悠悠的跟了上来。
“没一句好话,真不知道以后你媳妇怎么忍耐你。”
这老道士别的不行,踩舟行渊雷点一踩一个准,舟行渊捏着拳头,忍着脾气说到。
“我不会娶妻,也没有这个念头。”
一股烟味飘了过来,那老道士一声不吭的贴近,眼神落在舟行渊右手腕的鸳鸯银镯上。
那滚烫的烟斗,轻轻敲在银镯上,那老道士吐出一口烟圈,半晌开口说到。
“不在意,还带这个镯子?”
“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
那道士抬眼看着舟行渊,眼神带着一股陌生的笑意,剩下半句并未出口。
你更骗不了你的心。
“你动心了,舟行渊。”
那老道士含笑看着他,那烟圈散开,他的脸藏在烟雾之后,晦暗不明。
忽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朝一个方向看去,手中的烟斗被搁置在一旁,舟行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不见一人,微微皱起了眉头。
半晌,那老道士拾起烟斗,送到嘴边。
“走吧,带你去见心上人。”
“满口胡言。”舟行渊冷冷吐出一句。
“不讲礼貌,论辈分,我算你师祖。”
*
官鸢勉强撑住身形,她现在记忆紊乱,一时跳转回千女坟下林图南,一时又瞧见庄栖筠与庄默的身影,更多时候瞧见的是冷宫内高高的冰冷的红墙。
以及,身旁那个默默陪伴的少年。
她好像答应了他很多事,大到要一起去最南方看海,小到要在来年的春日放风筝。
密密麻麻,都是关于眼前的回忆,像是有无数根银针一点一点扎进官鸢的心脏。
很疼,很疼,闷得慌,这感觉比中枪中箭难受多了,无法言语,无法治愈。
所有的所有,她都失约了。
她做不到,或者说那时的她做不到。
那时的她,只是游离在景向阳身旁的,官鸢的一缕残魂。
机缘巧合之下,她来到了他的身旁,只身延续着折断不可能的,被折断的情缘。
天机不可泄漏,万物自有因果。
她是他的因,他是她的果。
感性的本能迫使她接受这段被遗忘的感情,但理性使她对此拒之门外。
莫名其妙出现的记忆和情感,外人的情绪和记忆为何要强加在她的身上,为何她就要乖乖听话,接下这所谓的情缘。
明明丝丝点点都不是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接下,她官鸢到底算什么。
一具承载记忆的任人玩弄的人偶吗?
官鸢不能接受,哪怕那是自己曾被割裂的灵魂。
她官鸢不承天情,不听天命。
这似是窃来的强加的情感,不属于她。
景向阳颇为担心的看着她,只是那眼神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情感。
因为只只的原因,景向阳早就看遍了一切可以搜罗来的各色道法天缘的书,也隐隐猜到只只是一段生魂。
一段被强行割裂的,因执念或天机留下的生魂。
在只只离去后,景向阳想了无数办法,法师请了一拨又一波,法事开了一轮又一轮。
但得到的只有一个同样的结局,生魂逸散,无法召回。
太多年,它燃起太多次希望的火焰,都一点点被冷风吹散,分崩离析。
无数人告诉他,这不可能。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在他走投无路之际,官鸢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景向阳不能不联想,不能不去揣测,是否只只就是官鸢离散的生魂,是否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能想起他。
有没有,一点点,哪怕一点点…
官鸢刚刚那句话,点燃了景向阳期冀的火焰。
她还活着,在她身体里面。
她们,是一个人。
可又太不像了,似乎将她们错认成一人,将那份无法安置的情感,强加至她身上,是错误的。
无论对只只还是官鸢,这都不公平。
只只不会再回来了,官鸢也永远只会是官鸢。
景向阳刚要开口,却被官鸢推开。
她似乎很难受,双眼满是血色。
“我…不是…她…”
“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我不知道她的记忆和情感为何会突然强加到我的身上,但我不是她,也永远不会是她。
官鸢只是官鸢,不是任何人的附加品。
景向阳先是一愣,随后低头苦笑一声,张口似要说什么,却被一串脚步声打断。
官鸢也注意到了,头往那边扭去,盯着那个突然出现的岔路口,手不自觉的摸索着一切可能防身的东西,顺便将姜思拦在身后。
她头脑很乱,但她要先保住自己。
除了自己,没人能帮她。
官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而这是景向阳忽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我…不要…你帮…”
我不要,你因着旁人的施舍。
“不为别的,就为我们是朋友,为着…”
景向阳低下头不知在笑什么,缓缓补道。
“为着…我们曾并肩作战。”
那岔路口走来两道身影,以及银饰碰撞之声。
不多时,里面先走出一个手持烟斗,穿着的花里胡哨的,带着满身满手银饰的道士。
“哎呀呀,小朋友们。”只听闻那人笑声,接着开口。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