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鸢避开景向阳伸过来的手,撑起身子看向那人。
第一眼便落在那烟斗上,随后便瞧见那张脸。
那人说不上仙风道骨,只是瞧见那张面孔你便能猜到那人并非凡间应有。
那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貌,漂亮且带着温润的锋芒,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得难忘。
“我没见过你。”
官鸢的确没见过那人,但那手拿烟斗的姿势,以及那下意识摩梭银戒指的动作,她很熟悉。
官鸢扭头看了一眼姜思,那动作跟幻境中被人顶替的姜思一摸一样。
“小思…”
听见官鸢喊他,姜思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对上官鸢的眼睛,他有些害怕,但他更担心哥哥,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莫名其妙他觉得他哥哥现在状态很不好,是非常不好。
“怎么了吗?官姐姐。”
姜思扯不出一个笑容,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官鸢摇摇头,回过身看着眼前那人,甩开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是她,草木皆兵了。
“小朋友记性真差,我们明明刚刚才见过来着。”
那人含笑,将烟斗送到嘴边,熟练的吐出一口烟圈,将自己的脸藏在烟雾后面。
景向阳的手压在了血域剑上,然而这个动作也落在了那人的眼里。
“呀呀呀,好凶的小朋友,血域剑可是个好东西。”
那人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景向阳。
“你也是个不懂礼数,知恩不图报的小白眼狼。”
这语气语调倒让景向阳想起一人。
“你跟幻境里差距太大了,一时冒犯了,老祖。”
景向阳收回手,行了一个礼,从腰间取出掌心灯。
“这是还愿之物。”
那老道士瞧了一眼那掌心灯,点了点头,开口应到。
“抛过来吧。我懒得走路。估摸着你也不愿离开你的有缘人。”
那道士身后忽然传来滑倒之声,那道士闻声转过头去像是瞧见了什么有意思的,竟嗤笑出声,开口调笑道。
“好徒孙,你走路可要注意着点儿,看路。”
“我不是你徒孙。”
熟悉的声音传来,官鸢猛的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岔路口。
果不其然,舟行渊从阴影处走出,刚好接住景向阳随手抛出的掌心灯,顺手递给了那道士。
“嘴真犟,还是说我刚刚那句有缘人刺激到你了?”
那人语气轻佻,像是在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
眼神却落在官鸢手腕间的银镯上。
“我说的什么,果然在这儿。”
“真有意思。”
那道士上前几步,景向阳下意识要拦住官鸢,身体却僵直无法动弹。
那道士轻笑两声,用烟斗轻轻拨开拦路的景向阳,蹲下身子隔着布料托起官鸢的手掌,目光却落在掌前虚空处。
“线,又连起来了呢…”
“运气真好,小紫薇星。”
那人笑眼看向官鸢,官鸢却感到一股直白的杀意,直朝她而来,而忽来的威压,压的她动弹不得。
突然,姜思从官鸢背后窜出,一股脑撞向那道士。
那道士一时间不查,竟往后倒去,只见那人身影一闪,下一秒又直挺挺的站在官鸢面前,手里还拖着那烟斗。
官鸢朝着那人看去,却瞧见那人眼里一丝异样的情感,像是在透过她怀恋着什么。
这种感觉,让官鸢厌恶。
一种熟悉的厌恶感,被蒙在鼓里,任人玩弄,在莫名其妙接受某人的记忆,成为某人替身。
仿佛自始至终,她都是只是命运手中的一个玩偶,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愤怒之后是不甘,不甘之后是无奈。
她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慢慢的将她侵蚀,拖着她走向命运的深渊。
而她,无力抵抗。
只能蒙着眼,一步一步被牵引着引诱着走向命定的结局。
那道士悲天悯人似的眼神又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在看着一只被命运玩弄的羔羊。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高高挂起的怜悯。
她讨厌那样的眼神。
她讨厌那样的命。
官鸢强忍着,咬着牙吐出几个字。
“有话直说。”
“啧啧啧,跟她真像。”
那道士吐出一口烟圈,慢慢走回舟行渊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舟行渊像是一下解除了禁锢,身形一歪就朝着官鸢这边走来。
那道士轻笑着,在舟行渊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只见舟行渊看了那道士一眼,捏紧了拳头,往后退了一步,退到那道士身后的阴影里。
又是一声轻笑,那道士抬眼看向官鸢。
“也是,现在你还不认识我。”
“但是老道我呢,却对你熟着呢,不只是你,你的祖母、母亲、父亲我都很熟悉。”
“按辈分你该喊我一声,苦月老祖。”
“你叫我苦月道长也行,毕竟…”
“你祖母官凛之,就经常这么唤我。”
听到苦月这个名字,官鸢一愣看向舟行渊,却见他站在暗处,面色身形晦暗不清。
苦月老祖…苦月居…
几乎一瞬,官鸢就想清了其中关窍。
她这一步一行是否都在那人计算之中。
“舟行渊…好狠的心啊…”
“为虎作伥!算我至此!”
官鸢被扰乱的心绪尚未平息,又忽然得知这样的消息,一时间急火攻心,竟吐出一口血来。
苦月像是一惊,好奇的往前探了两步。
“哎呀呀,真没想到,这儿对你影响竟然这么深。”
旋即,苦月又提着他的烟斗走回暗处,看好戏一般的说到。
“也是,你魂魄初回,灵脉不稳。这样也正常。”
景向阳的禁制被解,连忙冲到官鸢身旁,却被人一掌推开,景向阳双手颤着,嘴唇不停开合像是要说出什么话,却一句也无法完整吐出。
真的,原来都是真的…
他的猜想,他不可能的梦…
景向阳忽然扭过头看向苦月,声音嘶哑不堪,对来人质问到。
“你所言当真?”
苦月微微眯眼笑了笑,轻声回到。
“道士从不欺人,上苍作证,苦月字字句句一字无虚。”
“你眼前的官鸢,便是你心心念念的只只…”
“那抹你苦寻数载,消散无垠的生魂…”
“真正的主人。”
景向阳有些不肯置信,下意识的向官鸢走去,一股威亚将他压倒,他浑身力气被抽出,只剩源源不断的针扎似的痛苦,一点一点啃咬着他的身体,撕扯着他的灵魂。
好痛,浑身上下似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像是每一块骨头,每一丝丝血肉都被人撕碎碾压,化入尘泥。
而他的面前,官鸢心肺俱伤,像是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像是有无数双手在碾压,糅合着她原本破碎的残魂。
她的痛,一丝一毫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而他,无能为力。
*
苦月似乎还嫌眼前这一幕不够兴致,他微微笑起补上一句。
“她呀,还是你命定的有缘人。”
闻言,苦月身后的舟行渊缓缓抬起头,看向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官鸢,没人能帮她。
姜思和景向阳被施了禁制,强制突破禁制者,肝肠寸断,五脏俱破,都是轻伤。
而姜愿,还困在幻境里。
他或者十一的执念,还未解开。
“可惜啊,这份命定的姻缘早被人为的斩断,连那有缘的魂魄都碎成三份。”
说着说着,苦月竟滑落一滴泪来,苦月轻笑一声,擦去那滴泪,长叹一句。
“真是,上天悲叹的缘分。”
忽然,苦月转过身看向舟行渊,眼里带笑像是等着他的答案。
“你说对吗?舟行渊。”
舟行渊体中的毒素被诱发,在官鸢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银发更深了一层,而那银发白衣之上是一层交叠的血迹。
舟行渊心苦,心神俱损,那毒乘虚而入,而苦月只是看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毛,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接着说到。
“她刚刚出幻境,受到影响与情绪的干扰,又加之自责,心绪不稳,思绪被乱,又加之本身魂魄不全,且之前多次被鬼魂执念上身,被多人记忆干扰。”
“在幻境中,她被压制的一部分恶魂觉醒,回到身体,刚刚光河的疗愈,滞留在你身边的生魂回归身体。”
“她现在,魂魄正在融合,三股力量在争抢身体的主位,多股力量在交缠,磁场极其混乱,有很大概率上,她现在分不清自己是谁。”
苦月说完,像是卸下了某种使命,略微有些纠结的看了眼身后毒发的舟行渊,眼前被禁制压迫的景向阳,以及处于漩涡中心的官鸢。
苦月轻轻闭上眼睛。
他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这几个孩子,命中注定的…
劫数。
苦月开口,轻声说到。
“她现在有机会,成为你心心念念的只只。”
“也有机会,彻底斩断情缘,重牵红线。”
苦月睁眼,眼中光景流转,他看到铺天盖地的丝线占满了井底。
他定神瞧见一根孱弱的老旧的红线,慢慢的生长缠绕过景向阳和官鸢的手腕。
那是,他们曾被斩断的红线。
是被硬生生砍断的—天赐良缘。
同时,他也瞧见一根泛着微弱的粉红色光的银色线条穿过他,连接起他身后的舟行渊以及他面前的官鸢。
那是逆转天意强行嫁接的缘分。
是有人奉上所有福元,穷尽一切,求来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