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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向阳终于明白,只只在等着什么。
她在等着,等着
等着他真正的想起一切。
牵起那破碎的红线。
光明正大的,回到她的身边。
*
舟行渊这一切本是强求。
是他不知好歹,是他贪心不足。
是他妄求扭转天命,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
他不甘心,明明是自己先遇见她。
为何那红线却绕过他,将他的爱人引到别人身边。
倘若这一切,只是命。
那他舟行渊,
就撕了这天,灭了这命。
求君爱怜,死生不怨。
这一刻他的爱意占领了高峰,他所有的一切谋划,布局都变得渺小起来,变得不堪一击,他低下头成了爱的奴隶。
而可悲在,他比任何一人都更加清醒,清醒的直到自己为何因爱流放。
没有人比他更配得上她,也没有比他更愧对她。
舟行渊抬眼,那双浅色的眸子落在那道触不可及的身影上。
那是他的贪念,是他的苦果,是他可望不可得的初衷。
求君爱怜,死生不怨。
舟行渊闭上眼,往后退开一步。
君恕我薄情,爱恨不得终。
他还有不得不做的事,不得不走的路,他沿着命运的丝线,走向他最厌恶的结尾。
我曾爱你,不求君知,但求君子,得偿所愿。
舟行渊吐出一口薄血,那血落在了银色的鸳鸯镯上,他似乎有些心疼,颤着抚摸上那只鸳鸯银镯,开口问道。
“你早就知道…”
苦月知道他在问什么,他在问他,给他那双鸳鸯银镯时是否就已堪破他的一生,知晓他命中的情劫。
苦月摇摇头,看向仍在挣扎的官鸢。
“世间□□,我一概不知。”
他连自己的情都看不破,怎敢斗胆指点他人爱恋。
只是天命所致,得有人来斩断这段错位的缘分。
来修正命运的指向。
“你当时就应该知道…”
逆天行事的代价,苦月话未说尽,但舟行渊已然知晓。
“我知道。”
我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
舟行渊摩挲着那只染上了血迹的鸳鸯银镯。
*
“季清风!你怎来的这么迟。”
“官鸢”摇着扇子,半有些赌气的看着翻墙而入的少年,她知道那少年怀中一定会有一本她爱的书,以及她最爱的芙蓉糕,或许还有一串冰糖葫芦,或是新近城内的新鲜玩意,再或者是城北最盛的一枝花。
“林图南,你睁眼看看。”
“这么厚的雪,这么大的风,我千里迢迢的来,怎的一句好话都听不着。”
季清风笑着翻下院墙。
“官鸢”便瞧不见雪也瞧不见风了。
可,好像有哪里不对…
“季清风…”
“官鸢”睁开眼,城墙上的风刮得她有些疼,那墙太高,她离她的少年太远。
“官鸢”瞧了好久,才瞧见她的少年将军。
她的将军死守城下,有什么将他们永远的隔开了。
也许是这冬日不尽的雪,也许是这绵延不尽的风。
少年将军死于敌军剑下,敌军马蹄长驱直入。
一抹红色从城墙上坠落。
“季清风,你怎来的这么迟…”
好疼,哪里都疼,可是,总觉得不对。
“官鸢”睁开眼睛,瞧见面前一片狼藉。
总觉得,这不是我,不是我的人生。
*
“怎么还在赖床!快起来了!小姐都醒了,怎的你比小姐还娇惯!”
“官鸢”揉揉眼睛,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
“轩妈…”
轩妈一掌拍在“官鸢”头上,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官鸢”麻溜的爬了起来,一股脑穿上衣服,滚去洗漱。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就去找小姐。”
“官鸢”朝着轩妈吐舌头,一边嘀咕着一边跑远了。
“凶死了,凶死了。”
庄栖筠又在学那些女训女德,“官鸢”听着脑壳都疼,索性就在外面等她。
“又小声嘀咕些什么呢?”
庄栖筠抱着书,悄无声息的站在“官鸢”身边。
“官鸢”被吓得一激灵,连忙跳了起来。
“庄大小姐,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庄栖筠看见她这模样捂着嘴轻声笑了起来,知道她又与轩妈拌嘴了。
“你呀,你呀。”
庄栖筠笑着戳了戳“官鸢”眉心,留下一个小小的红印。
“就是仗着轩妈疼你。”
庄栖筠笑着不说话,“官鸢”自从被她捡回府来一直都被轩妈带着,轩妈在庄府带了一辈子,膝下无儿无女,就把庄默当作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疼爱,庄府的人又大多心善好说话,“官鸢”便被那些下人带的有些娇惯。
偏生庄栖筠又是个性子柔的,纵的“官鸢”越发“无法无天”。
“官鸢”顺势扒上庄栖筠的手,笑着说到。
“那还是小姐最疼我。”
“你呀,今日不准偷闲了,陪我念书。”
“啊!我可不要读那些什么女德,什么女训。”
“官鸢”一下子跳了起来,作势要跑。
“你放心,我知道你不喜那些,都是你喜爱的话本子,走吧。”
栖筠笑着转过身,那光衬得她整个人都暖融融的,像是一场美好的梦。
可总是,不对。
总有哪里,有些奇怪。
“官鸢”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手上那些茧。
那不是提笔写诗,作画弹曲的林图南的手。
那更不是久居深闺,操持家务的庄默的手。
那手上每一道疤,每一道划伤,官鸢都知道她的来因。
祖母严厉的训诫,长日的训练,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忽然一道长风刮过,官鸢被迫抬手遮住眼睛,稳住身形。
风过后,官鸢的面前,是一堵深红的宫墙,官鸢站在红墙之下,抬头看见一株越墙生长的凤凰花。
一扇门无声的出现在了官鸢的面前。
官鸢抚摸着那红色的宫墙,亲手推开了那扇厚重的宫门。
“我等了你很久。”
“笨蛋,又躲哪里去了。”
一枝花轻轻的砸到了头上,少年羞红的脸藏在花的后面。
官鸢笑着收下花,花很好闻,也很漂亮。
“这个季节,还有梨花?”
官鸢将整个脸都埋进了花里,梨花的香味丝丝寥寥环绕入心。
“想办法总是有的。”
冷宫里倒是有梨树,只是不开花久了。
看见官鸢喜欢,景向阳的尾巴就翘到了天上。
“没什么难的,一朵花而已。”
“顺手摘的。”
顺手?这冷宫里,吃食都经常被克扣,更别谈是一束花了,想都不要想。
估计是景向阳又从哪里口下一块玉石,贿赂了宫人,千叮咛万嘱咐才带回来了这一束花。
景向阳带进冷宫的钱财不多,就他这个散尽千金的活法,不知哪天就要被他亏空。
官鸢不想拂了景向阳的意,小心收下花。
“谢谢你,我很喜欢。”
看见官鸢的笑脸,景向阳一下子羞红了脸,立马转过身子。
“没,也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官鸢轻轻笑出了声。
“是啊,小皇子的小金库又要瘪下去咯。”
“才没有,才用不着你担心。”
景向阳脸绯红,一下子就溜的不见了人影。
总是这样,嘴硬心软,一害羞起来就跑走。让人摸不着头脑。
官鸢将花插在景向阳特意送来的花瓶里,摆在窗下正对着光的位置。
天色正好,景向阳站在树下,看着她。
一不留神的对视。
那少年又不见了踪影。
“跑的比虎崽子还快。”
后来,官鸢的窗前总有新鲜的花束,那个少年脸涨的通红,学着戏本里蹩脚的情话。
“桃花无尽,与君长留。”
可这宫墙里,唯独没有桃花。
官鸢的桃花属于另一个人,那人却早已消逝在她的记忆里,扭曲变了形状,她没有什么可以纪念她。
如果算上雁回城那座亲手葬下的坟,也许他们也算得上共有归处。
那记忆在官鸢脑海里留下重重的一笔,又被人轻轻抹去。
“在想什么呢?”
少年长剑划过日光,剑风所向,枝断花折。
少年舞剑,为她摘下一枝花。
“随手摘的,不要算了。”
见官鸢还在发呆,少年以为打扰了她的兴致,索性又要将那花送入尘泥。
官鸢眼疾手快摘下了那枝花,随手将它放在阳光下比对着。
可风偏偏不讨巧,将那花从官鸢手中吹落。
见官鸢脸上划过一丝惋惜,景向阳连忙说到。
“一朵花而已,你想要整个京城的花我都可以送你。”
“你想要什么便要什么,你想要多少便要多少。”
官鸢勾起唇角,摇摇头,弯腰捡起那一束花。
“我就要这一枝。”
“我偏只要这一枝。”
只要这一枝花便够了。
官鸢想着随手将那花抛向天际,隐隐瞧见一把鬼刃如蝴蝶翩飞,为她下了一场花瓣雨。
我只取这一枝花。
若是不可,便罢了。
随风起,随缘去。
少年似乎感知到她的哀伤,在记忆里随着风一同,化入尘泥。
“在做什么呢?等你好久。”
景向阳笑着递来一个漂亮的玩偶,是一只金色的小老虎,做工绣花都很漂亮,一看就是金贵的东西。
“喜欢吗?”
官鸢摸着那只金线玉绸绣成的小老虎,脑海里却出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也说不清,只是心里有些难受。
官鸢伸手将那老虎盖住,闭上眼睛靠着那颗枯死的桃树。
半晌,开口说到。
“喜欢。”
也不喜欢。
景向阳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又捧来许多新奇的玩意,一一摆在官鸢面前,官鸢瞧见他那样子,忍不住发笑。
“你喜欢的,我全都送你。”
“若是我喜欢的,你没有呢?”
“那我便寻来,亲手送给你。”
“若我喜欢的,你找不到呢?”
“只要你喜欢,南海的珍珠,北海的珠石,西城的锦帛,北域的沙玉,我都给你。”
“若我想要的,是这天下呢?”
“那这天下都送给我钟情的人。”
少年眸里闪着光,他的眼睛里只有她。
“只要你想,这天下我都双手奉上。”
“我只求只只欢心。”
官鸢笑了笑,掌心的老虎变成了一只丑陋蹩脚的红狐狸。
“你说你心悦的人,是谁?”
“是你,只只。”
官鸢睁开了眼睛,忽的一瞬她看见了眼前疯狂生长的红线。
尖锐的石子,划破了掌心。
官鸢忽然伸手抓住了那拼命生长的丝线。
“凭何?我的命,我的缘,要握在你的手里?”
她睁眼,对上那所谓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