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我不愿…”
官鸢浑身都像是被碾碎,摇晃着站起,勉强撑着那石墙,抬眼瞧见那漫天丝线中,淡红色的一根,瞧见那线另一段的景向阳。
“我不要…连爱意都握在你们手里…”
官鸢颤抖着伸手搭上那跟刚生的红线。
“如若这样,我还有什么…”
“属于自己…”
“还有什么,属于官鸢…”
官鸢眼角一滴泪将落未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官鸢决定最后给景向阳一个机会。
她想起幻境里的拼死相救,想起祭坛下少年递来的长枪。
记得他总不远不近的跟在自己身旁,笑着应和她每一个决定。
记得他笑着,喊自己的名字。
官鸢。
是官鸢,不是只只。
她是官鸢,她要的爱,也要是官鸢。
官鸢提起步子,拨开那些纷乱的丝线,记忆中的少年以及他背后那把红色长剑。
“官鸢…”
景向阳抬头看见官鸢,同样也看见她眼角的一滴泪。
可他连伸出手都做不到。
他像是顶着千斤的威亚,浑身骨头都被敲断了,重新拼合。
“不要哭…”
景向阳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对她说到,他的眼里似乎都是她。
“你是唤我,还是唤只只?”
官鸢那滴泪落下,她说不清自己心底这份执着来自哪一个灵魂,是与少年携手共同熬过冷宫雪的她,还是井底并肩作战曾交付过后背的自己。
你爱我,还是爱她?
官鸢的心太乱了,若是平时她还能勉强保持一丝冷静,保持基本的理智,放在平时她是不屑于某一个人身上取得肯定来证明自己的存在的。
可轮番的记忆压过她的脑海,心底负面的情绪不断萌芽生长纠缠,让她的大脑跟浆糊没什么区别,她感到自己被一股莫名的悲伤裹挟,感到自己一次次的被丢到别人的生命里,感到一股不掌控感,感到失控,感到自己将要失去。
失去什么?
失去自己的身份,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谁。
她需要应证,需要肯定,需要应与。
需要一个人给她,答案。
告诉她。
你就是官鸢,你也永远可以只是官鸢。
可以不是饱含家愁国恨的林图南,可以不是救人成痴,被困火海的庄默,可以不是被折断翅膀,被困在深宫的只只,可以不是那所谓的被命运强加的紫薇星。
可以就是她自己,可以就回到雁回城,成为那个不管不顾,自由自在的纨绔子弟,整日对酒当歌,把酒言欢,可以日日笙歌,夜夜畅欢。
可以就是自己,哪怕是那个不成器的自己。
可官鸢也清醒,她再想回到过去,再想逃也不可能了。
霍姑不在了,官家不在了,秦止不在了,她见过贞节牌坊下含冤而终的何青;见过绣满楼红衣擅舞,屈打致死的江停月;见过侠肝义胆,错付鸳鸯的林图南;见过只身守城,为爱削骨的季清风;见过温柔刚强,渴望自由的庄栖筠;见过痴心不改单刀赴会的庄默;见过千女坟下失去声音无人知晓的女子悲苦,见过孙府幻境中被抹黑被扭曲的女子的冤屈,见过佛堂里密密麻麻被制成绣婴的女婴。
她官鸢再愚钝,再蠢笨,再心硬也不能不被牵动心肠,她不苦,不怨,不怪。
只是背上的担子太重了,只是命运的手,她实在无力相抗。
她只是…
想要一人帮帮她。
只不过妄想,也有人愿意陪她走一段路。
只是一段就好。
她不敢奢求有人似季清风爱林图南一般爱她,她更不敢祈求景向阳如珍重只只一般珍重她。
那样炽热的眼神,那样真挚的情愫。
“那这天下都送给我钟情的人。”
那样的爱,双手奉给一与自己有相同面孔的人。
哪怕有人告诉她,这是她的一部分。
官鸢也不敢承认,怎么就会是她呢?完全不一样的性格,连记忆与经历都是属于只只的。
怎么就是她官鸢呢?
他心底的那个位置,永远不会是自己。
永远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是官鸢的…顾影自怜。
像是被架上舞台的小丑,她滑稽的走完这场戏剧所有的情节,台下的观众笑她傻,背后的执棋人笑她痴。
她官鸢又是谁呢?
景向阳的眼底的迟疑全然落在了官鸢的眼里。
景向阳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了一下,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呼唤。
唤他的名字。
有人轻轻从背后环住了他。
“朝朝…”
那是只属于只只的名字,只属于只只的咒语。
只要她在,他就一定在。
眼前人有着同只只一样的面容,甚至有着与只只同样的灵魂,但她不是她。
景向阳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官鸢不是只只。
她不是他等了找了这么久的人。
哪怕共有一具身体,哪怕共有一个灵魂。
她不是,她不是…
而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只只,永远回不来了。
“抱歉…”
景向阳忽然爆发出一声嘶哄,像极了被压迫到极致的野兽的哀嚎,他的坚持像是一个笑话。
他在找一个,本就不存在的人。
一抹残魂。
当那魂魄的主人站在自己眼前时,他才认清这是多大的笑话。
那人不可能找到。
因为她根本就不曾存在。
“朝朝…”
只只的残魂最后一次拥抱景向阳,她接着官鸢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
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抱歉…不能再陪你看雪了…”
一片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紫藤花瓣,慢慢的滑落到景向阳的手心。
景向阳先是一愣,随后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将官鸢拉了回来。
她的存在,像一个笑话。
那片紫藤花瓣同时凌迟着,两个人的心脏。
官鸢的手缓慢的放在那跟新生的红线上。
“景向阳…我不怪你…”
“我不怪你…”
“这一次,我还你一个解脱。”
官鸢睁开眼,手里的红线化作靡粉。
他的眼神从未落在她的身上。
他从此只会借着她缅怀另一个灵魂。
她不要,做他高高在上的月亮。
官鸢只是官鸢。
也永远只会是官鸢。
她不是,任何一人的影子。
哪怕,没人爱她。
她,不需要。
官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原本绕着一根红线。
一根属于她的红线。
她忽然想起一个明明应早已被抛到脑后的人。
秦止,秦如烟。
还是该唤他沈铭呢?
他爱的是自己吗?
罢了,他的爱算计太多,以背叛开始的爱情,不要也罢。
官鸢拼命的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抓不到。
“你做出选择了吗?”
苦月的声音穿过厚厚的线,有几分失真。
官鸢有些茫然的抬头,她忽然瞧见一条发着薄红光的银线,那线条很别扭,格格不入。
像是被人强行嫁接的线。
凭空而生,不知缘由。
官鸢手有些颤抖,缓缓摸上自己的胸口,那里似乎空落落的,少了些什么。
“我有的选吗?”
官鸢冷笑一声,对上苦月。
“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都落在那所谓的天命里吗?”
“何苦再出生讥讽我呢?再假惺惺的问过我意见…”
“披上一层伪善的皮。”
“再把自己摘个干净…”
官鸢将手握上那根别扭的银色的线。
“明明是你先将我好比作菜案,让别人挑选,我就好像是篮子里的小狗,就好像是路边随手的野花,等着人来挑选,采摘。”
“我捏碎这线,斩断这缘,反而出了你的意吗?”
苦月半晌不曾回答。
“我参不透人间□□。”
苦月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若是能看透也不至于在这人间,蹉跎那么多年。
他原是仙君座下最有灵气最有仙缘的弟子,原本登上仙台,摘获神位,指日可待。
也许,是没有缘分吧。
苦月睁眼,轻轻叹了口气。
缘分二字,最为伤人。
“掐断那缘吧。”
舟行渊缓缓开口到,他嘴角的血迹还未干涸。
原本就是他强求,原本就是不该存在的缘分。
原本一切,就是荒谬。
“你参透了吗?行渊。”
“这是强行嫁接的缘分,强行掐断者会受反噬,她会禁不住的。”
舟行渊闭上眼,原本就是他亏欠她。
原本就是他做错了事。
他闭上眼都是躺在棋局之上的官鸢。
是那个被他篡改了一生的人。
她原本也能幸福安稳,有美满的一生。
舟行渊捏紧了拳,嘴角的血愈发的鲜红。
“是我,错了。”
“你后悔吗?舟行渊。”
舟行渊先是一愣,沉默着不发一言,半晌开缓缓开口说到。
“不悔。”
他伸手碾碎了那根银线,他亲手掐断了,自己求来的缘。
她的目光不会停留在他的身上,哪怕一次。
她的爱,是他的奢求。
是他不可言说的苦。
她不爱他,也不会爱他。
从一开始,就不爱。
这一切从一开始,就荒唐。
*
官鸢手腕上的银色鸳鸯镯,碎成两半。
她有些恍惚,连忙想去拾起那银色的鸳鸯镯,可又实在太狼狈,她的手颤着,捡起了几次,都捡不起来。
血滴在了银镯上。
那鸳鸯变得模糊不清,碎成两半的银镯隔开了它们,两只鸳鸯遥遥相望,像是落在了,很远很远的彼岸。
再也回不去从前。
一声叹息轻轻落了下来,像是一片羽毛划过官鸢的心脏。
他在轻轻的说。
“对不起,不要为此神伤。”
可他们之间隔着漫天的丝线,隔着她与别人的斩不断的缘。
官鸢永远不可能听到舟行渊的答案。
他说,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