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之,当真养了个好孙女啊。”
苦月轻轻笑了一声,将那凉了烟斗别在腰侧。
“你做了跟你祖母一样的选择。”
官鸢抬起头,混乱之中终于抓住几个相熟的字眼。
“我祖母?”
官鸢一掌拍在额上,猩红的血迹也印在了上面,官鸢脑袋勉强清醒了一点。
她隐隐感觉冥冥之中有一条线,将她和祖母的命运串在一起。
那位被抹去姓名,折戟沉沙的开国女将。
“我一向也不爱为难人。”
苦月微微蹙眉,掂量着开口道。
“去皇城吧。”
“你想知道的,都在哪儿。”
苦月说完,一阵银器碰撞的叮当之声。
“早知道不带这么多配饰了,麻烦”
“走了。”
苦月像是轻轻同谁叮嘱了一句,一阵风起就带走了他们。
苦月一走原施加于井底的术法也消失了,一瞬间撞入官鸢眼睛的是密密麻麻堆叠的尸骨。
井底也没有水,这井像是干涸很久了。
官鸢揉揉脑袋,她清晰的记得原本这井是有水的。
景向阳像是伤心过度昏了过去,姜思也不知道为何突然间昏倒了过去。
官鸢一时两人都不想搭理,她头疼的厉害,官鸢蹲下身子双膝合拢将头放在膝盖上紧紧的环抱住自己。
官鸢有些想哭,她紧紧咬住嘴唇,咬到到渗出血,将那哭声堵在喉口。
哭没有用,没人会来帮她。
官鸢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井下很冷,伤口很疼,那森森的白骨很吓人,她很怕黑,没人知道。
她也会怕,她也会疼。
官鸢也并非百毒不侵,并非无所畏惧。
官员紧紧的抱着自己,只有颤抖的双肩隐隐约约透出她一丝脆弱。
她只有一个人,却偏偏还要承起别人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整井底只能听见风撞在井壁上的声音,以及几道杂乱的呼吸声。
官鸢藏得很好,她的哭声没人听见。
*
官鸢腿脚都蹲麻了,刚想站起,结果一下子太猛两眼昏黑,她一瞬间的慌乱,四处摸索着却扑了一个空,脚下不稳,直愣愣的倒下,却不巧撞在一块硬石头上,碰的一声,整个井底都响起了她倒地的声音。
好痛。
官鸢自嘲的说了一声。
“还好刚才没哭,不然这么大声,丢脸/死/了。”
官鸢索性躺了一会儿,缓了好久才有站起的力气,官鸢摸索着起身,一点一点慢慢的撑起自己。
官鸢捡起一块骨头,那骨头很小,一般小孩的骨头都比这个大,相比几岁的孩童,这些骨头更像是婴儿的。
官鸢脑海里划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她顾不上疼痛,一块又一块的捡起那骨头,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官员疯了一般在那些骨头里面搜寻着,想要找到一块哪怕一块不是婴孩的尸骨。
她终于知道,那些被作为绣婴,被剥去皮囊的女婴被丢在哪里了。
那些人将女婴抽筋扒骨,丢进这口井里,为了掩盖心虚,给这井编造一个美名。
一个哄骗世人喝下的理由。
“喝了井水,能生男娃。”
一个建立在无数女孩尸骨上的甜美预言。一个食人血肉的美好幻想。
彼之尸骨,我之糖霜。
为了这一场虚幻的梦,为了一场不可能的雨,献祭上百人牲。为了一个看可能到来的孩子,亲手扼杀已经诞生的希望。
食同类血骨者,名之为人。
恶心。
官鸢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的绞痛,她几乎疼的直不起来腰来,她想往外吐些什么,可是胃里空空,她只能往外吐出酸水,带着血的酸水。
不知是胃里的,还是口腔的。
腥臭涌上脑海,官鸢终于清醒过来,密密麻麻的尸骨山将她拉了回来。
她还有不得不做之事。
来不及神伤。
来不及觉得自己可怜。
官鸢双手撑着腿,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人,以及还有一个下落不明的。
“怎么又是这种老弱病残的烂摊子。”
得想个招,将两人都拖出井底。
官鸢看了眼周围,密室一般的环境,抬头看见投入井底微薄的天,唯一的入口好像只有那个井口了 。
*
姜愿迷迷瞪瞪的醒来,发现周围没有一个熟人,只剩下自己,连平日里寸步不离的姜思都不见了踪影。
姜愿揉揉太阳穴,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也许是药效,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姜愿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吓人,但他却还能自如活动,不算很疼。
村子里一片狼藉,像是发生了一场惨不忍睹的火灾。
“人呢?”
姜愿最上说着,在废墟里翻找起来。
碰碰运气吧,虽然他不相信官鸢会栽在这种地方。
官鸢不会在这倒下,姜思也不会。
姜思人小鬼大机灵着呢。
姜愿环顾了一圈,没瞧见什么人影,无奈的走下废墟。
“为什么我会被留下呢?”
姜愿一边嘀咕着,一边往貌似逃过一劫的林子中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冥冥之中。
他觉得一定要去。
姜愿漫无目的走着,村子里这状态一看就是火祭失败了,官鸢他们逃出去了,只剩下自己姜愿没什么好紧张的。
林子的必经之路上有很多被烧裂的锅,姜愿隐隐猜到它们是用来煮什么的。
姜愿问道一股奇异的肉香,让他生理性恶心。
锅碎裂的程度不一样,有的完全被火烧裂了,躺在地上的是一具焦黑的尸体,或者半焦半湿。还有的锅子只是裂开了缝隙,姜愿顺着那缝隙看去,对上一张死不瞑目的脸面。
姜愿硬着头皮看过一具具勉强还能看得清脸的尸体,半晌松了口气。
没有她。
也没有官鸢。
姜愿走到尽头看见一个保存的完好的铁锅,他费了些力气才看清那锅里的那张脸。
一个保养的很好,但是被蒸熟了泡发的脸。
那人衣着在这村子里算得上奢侈,加上那张脸,姜愿隐隐猜测到那人的身份,许是官鸢嘴里的孙老太太。
人以及没得救了,或者说这一路走来,姜愿都没遇到一个能救得上的人。
侥幸碰到一个还能喘口气的,都是已无力回天,多活一分就是多受一分罪。
姜愿送了那人一程,最后合上了那双眼睛。
那双陌生的,包含求生欲的不甘的眼神。
她想活。
但是活不成。
姜愿找了找,在她身上勉强找到了一个没被完全烧黑的小牌子带在身上,也许能碰得上一个熟人认出她的身份。
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姜愿好不容易才摸到了林子里,姜愿左右不认识路,顺着感觉乱走,还真让他瞎猫碰到死耗子。
他瞧见了一个明显不同的草丛。
打眼一瞧,那里面肯定藏着个人。
姜愿索性蹲在那草丛面前,温声说道。
“出来吧,没事了。”
“都...”
姜愿话还没说完,一人猛的扑到了他的身上,姜愿一时没有稳,向后倒去,那人死死环着姜愿的脖子。
仿佛稍微一松,眼前就会跑走。
姜愿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那人手往上伸了伸,垫住了姜愿的头。
一声闷想,两人齐齐跌倒在地上。
姜愿身上莫名其妙挂着个人,哪哪儿不舒服,姜愿试着将身上人扒拉下来。
“那个...”
那人听见他的声音,猛的抬起头来,看清她的脸,姜愿不动了。
虽然脸被熏的很黑,甚至还沾了些泥巴,眼睛也红红的,一副忍了很久实在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样子。
姜愿还是认出来了。
那是十一。
“诶诶,你别哭啊...”
姜愿有些手忙脚乱,他不再执着于将人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索性头一歪,轻轻拍打着那人的背,小心安抚着。
“没事了,没事了...”
“都过去了...”
“不哭了啊...”
女孩哭的更加伤心了,姜愿实在是不会哄人,哄着哄着把自己耳朵弄得又红又烫。
“诶...”
“你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就不难受...”
姜愿将手轻轻放在女孩头上,小心揉了揉。
“安心,我在这儿呢。”
“十一不怕。”
果不其然,十一哭的更凶了。
*
十一好不容易被哄着坐了起来,姜愿有些心疼的看着她的手,刚刚自己摔倒的地方又一块尖锐的石头,因为十一的手垫着,姜愿脑袋没什么事,可十一的手就有惨了。
皮肉外翻的,血糊糊的,姜愿看着都难受。
姜愿小心清理着十一手上的伤,领着她去寻了一些火灾里面存活下来的可以止血的草药。
姜愿叹了口气,自己身上没有一块干净的布,只能找些厚实的草叶给十一勉强包起来。
“还是得去找些布料来。”
姜愿遇到十一话就变得多了起来,絮絮叨叨的,十一一边抽泣一边听着,她只知道这人还活着,真好。
他还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
真好。
将十一伤包扎好了,姜愿索性就看着她,安安静静的陪着十一。
任谁经历这么一遭,都承受不住的。
十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问道。
“阿妈呢?阿妈怎么样了?”
姜愿猛的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十一。
这一次轮到他讶异了。
她怎么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