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很难化掉，你费了点劲把它们解决掉以后温度也没有顺利回暖，三个人还是像企鹅取暖一样挤坐在一起，顺便把之前放起来的酒温了温。景周说：“这样很像三个幼稚的小孩子欸。”

    “小孩子不可以喝酒。”丹枫说。

    “我只是打个比方啊，”景周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酒杯倒满了，“你这么说就太不可爱了吧。”

    “这里没有人在乎我不可爱这件事。”丹枫瞥了他一眼，说道。

    景周顺便帮丹枫倒上一杯酒。两个人碰了杯，把杯中酒一口气喝光了。

    但你没有份，因为按照仙舟人的年龄算法，你还没有成年。

    “我就在这里偷偷喝一点，没有人会发现吧？”你默认两个人是站在你这边的，对他们遵守规定的做法表达疑惑，“应该可以给我倒啊？”

    没想到两个人同时看了你一眼，以你年纪还小为理由口头拒绝了。但景周默不作声地给你倒了一点酒，丹枫没有反对。你小小地抿了一口，但被辛辣的味道呛到了，景周笑出声来、一缕白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滑到膝盖上。

    他很有道理地笑你：“都说没有满两百岁不要尝试啦。”

    丹枫的笑意很浅，他的嘴唇没有上扬、只是眼睛弯了一点，比起景周的开怀，更像是忍俊不禁。

    你小声反驳：“我看你们都那么高兴，喝得很尽兴，难免好奇是什么味道啊。”

    但你们很快就翻过这一篇不聊了，而是开始想百冶大炼之后你们要去做什么。

    地衡司执事、持明龙尊和云骑骁卫的组合很打眼，去什么域外来客热门打卡景点凑热闹是不用想的。

    但是你们对逛街吃饭看幻戏也不感兴趣。于你们而言，这些事情已经平淡到不值得铭记了，实在没有新意。

    你们三个人讨论半天，把脑海中浮现的一个个提案陆陆续续否决，终究还是回到了最常做的事情上——去金人巷的茶楼听书。

    景周说他给《星海侠侣》又添了新的一折故事，问你和丹枫要不要去听听看。你没有主意，因此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丹枫沉吟片刻，似乎对这件事有了自己的考量，但最后也同意了。

    “你写的是什么？”你问。

    景周卖关子，不告诉你。他的脸上是熟悉的可爱笑容，打定主意要你来猜、因此什么也不说。丹枫有一点头绪，却只是注视着你，并不开口提醒。

    白发青年用一只手撑着脸，越过丹枫，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他始终保持微笑，好像你没猜出来也不生气、单纯希望你去享受寻找未知的快乐。

    但你知道他只是很喜欢这种感觉和状态罢了，因而假意顺从地抛出两三个错误答案，看他笑意加深便见好就收，问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可惜景周也开始了解你的打算了，他笑了两声，真的就不告诉你。

    不过他挑起另一个话题，很快就把你的注意力吸引走了。

    “说不定会遇到博识学会的人呢。”景周把头发别到耳后，毫不在乎地讲出他得知的最新消息，“那是一群对知识有无限渴望的学术分子，为了了解仙舟的文化和秘密，会很快渗透进大街小巷吧。”

    你思量一番，感觉麻烦：“那你们的工作量又要加大了。”

    景周眨眨眼，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丹枫。

    丹枫瞥了他一眼，随后表达肯定：“博识学会学派众多，对仙舟感兴趣的不在少数。考古也好，科研也罢，长生奥秘的吸引力对每个来到这里的学者都是平等的……不过，他们最好不要打持明族的主意。”

    他用手指点了点膝盖，眉眼低垂着，额前黑发投下一层浅浅的阴翳。

    ——对方盘起的双腿十分自然，让你怀疑对方常常如此盘腿而坐。

    “相比之下呀，天才俱乐部的人在平日里可就给咱们省了不少心。”景周语调上扬，笑说，“地衡司的工作又得增加不少，不过天舶司也得在这件事上多些人忙啦。”

    “你是单纯觉得自己忙不公平吧。”丹枫说。

    你和景周两个人都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迅速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

    “哪有啊，江江能作证，我可是地衡司的劳动模范。”景周当场叫冤。

    丹枫幽幽地盯了对方一眼，说道：“我们能作的证只有你确实很喜欢摸鱼生活。”

    景周顿了一下：“这和我到底有没有摸鱼没有关系吧？”

    你默默打了个圆场，试图让斗嘴的两个人安分乖巧下来：“我没机会摸鱼，不能作证。”

    很快，你就得为百冶大炼忙得不可开交。虽然腾骁将军从来没有明说这其中的秘密，但你跟随他左右已有百年，即便他不说，从每日打的照面里、你也能猜出几分，过几日便会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了。

    ——百冶大炼由罗浮工造司主办，优胜者授予“百冶”之名，作为工匠首领、有权使用神矢余烬铸造兵器。你也想等风波过去以后找这位百冶大人打造兵器。

    你还记得朱明仙舟那位应星师傅说过“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句话，感叹对方自信满满，对百冶之位有势在必得之意。

    感叹之余，你不免有点担忧。

    只不过这份担忧在将来要做的诸多事面前显得十分微不足道罢了。

    “我可是压了公务才出来的，明天开始就忙得脚不沾地啦。”你说，“工造司说不定会惹将军生气，我得提前准备。”

    “我当然知道啦。还是话说回来吧，如果你遇到博识学会的人，倒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和他们聊聊天。”景周微笑了一下，说道，“寻求知识的人多种多样，有的也并不那么偏激，和你认为可以信任的学者聊聊天是不错的选择。他们博学又幽默，你会很愉快的。”

    丹枫接过话茬：“只是因为仙舟特殊，来此的学者很大一部分对长生和仙舟人的生命本质更感兴趣罢了。但对天才俱乐部的人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其中缺乏同理心之人。”

    你对这两派追随智识星神博识尊的组织略有耳闻，听他们这么说，顿时心里有数。

    “天才俱乐部的人平日里虽说安分，但他们真要做出什么来，比博识学会的人加起来还要麻烦。”丹枫补充道，语气有点担忧，“说不定会打你的主意。”

    你一瞬之间便理解了丹枫的意思：你是脱胎于虚数之树的“银莲”化生而成，接受过浮黎的雕琢赐福。从根源上来讲，你是极其特别的“生命”，记忆凝聚的寒冰才是“心脏”、你一切力量的源泉，而从肉眼来看、你与寻常人毫无区别。

    如果被博识学会和天才俱乐部这帮人发现了你的特别，不管是多平和善良的人，都应该很想研究研究你吧。

    景周知道你来自域外，有许多未知的秘密并不稀奇。只要你是自己人就足够了，他没有和其中隐藏的信息过不去。

    不过他终究是好奇的，因此没有翻过这一篇的意思。

    你敏锐地发现了景周的好奇，想起平时他最爱卖关子叫别人来猜，顿时报复心起，也不告诉他。

    “想知道呀？自己来猜猜吧。”你说。

    丹枫沉默着倒酒，没有提醒景周的打算。有关于景周卖关子的小习惯，他其实也深受其害，因此对于你接下来要做的事十分乐见其成。

    可你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景周猜不出来，居然立刻求饶了。

    “我一点也猜不到，你超级神秘啦，”他说，“跟博识学会的人钻研的学说一样。可是我实在好奇得不行，骁卫大人行行好告诉我吧？”

    你和丹枫同时露出微妙的表情，像在看猫咪模仿人的视频一样，感觉对面的人可爱中带着一丝好笑。

    原来打败猜谜游戏的绝招是立刻认输吗？

    你揉了揉头发，说道：“也没什么啦，只是我和别的人不一样而已。严格来讲是另一种生命吧，知道了这个不要害怕哦。”

    景周沉默了一下，随后说：“原来是这个吗？早就有感觉啦。”

    “怎么说？”

    “你刚来罗浮那段时间就该有预感了，那种程度的坚冰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手操控的吧。而且因为是在丹鼎司内隐秘又迅速地展开行动，你很大可能收了力度，那原本是不是更强大不就很清楚了吗？”

    景周一边说，一边和丹枫碰杯。他的表情很轻松，最初的疑惑放下后展现出的从容让他的声音平缓有力。

    “可是太卜司那边在你准备入职云骑骁卫的时候确认了并没有与持明族相似的星神后裔来这里，也没有检测出令使级的虚数反应，只能说明你是别的啊。

    不过太卜大人都拿出大吉的结果了，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揪着不放，所以我还是放放心心把你当普通人对待了。”

    你大受打击，没有立刻接话。

    ——让你大受打击的并不是“作为人类活了一百多年，转头发现自己不是人”这个事实，而是“两个好朋友都比你先发现这个事实，甚至神策府太卜司都对此心知肚明，只是你从未发觉”。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景周问。

    “丹枫也超强啊，他天生就懂云吟法术，控制水信手拈来，这不是很正常吗？”你说。

    “他是持明啦。”

    “……在归类上，持明族不是人吗？”你认真而严肃地提出了这个问题，随后以此反驳了景周的说法，“那我就算不是仙舟人，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人吧，我干嘛要闲的没事思考自己是不是人呢？想得再多的人也不会去思考自己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啊。”

    景周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不妨碍他嘲笑丹枫。

    丹枫给他倒了杯酒，示意对方好好喝酒、不要乱说话，并且用他那威严、冷清的声音结束了这个话题。

    “总之，不管你是什么类型的生命，你是安全无害的、并且现在作为人类堂堂正正地活着，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不要再思考这个了……另外，我其实不是很想跟你们一起讨论自己是不是人这个问题。”

    但新的问题出现了，你作为银莲化生的“人”，究竟持有什么样的力量甚至权能？和虚数之树、浮黎的关系又是否真的那样简单呢？

    ——你一无所知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在与世隔绝的雪境长大。和你一起生活过的老师和兄长对此并不在意，没有告诉过你这些秘密。他们的教导倾向于让你无愧于心地好好做人、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这些问题其实很没有意义吧，也或许是因为他们也不知情。

    因此问题出现的时候，除了你自己，谁也没办法拿出信息，帮助你去探究这些。毕竟不可能有人把你的心脏拿出来好好研究一番，然后给出一个学术的、肯定的答案。

    “好啦，不要想这些了。”景周看到你正在不由自主地陷入思考中，因此出声打断了，“以后有机会的话会慢慢发现的，现在去想也无济于事。不是哲学家就不要想那么多啦，不如去吃顿好的。”

    “……这是你的养生之道吗？”你问。

    “想那么多掉头发啊，”景周像有点懊恼似的，“我还是很在乎形象的。你总是想那么多，我很担心你会不会长叶子啊？”

    你沉默了两秒钟，和丹枫对视一眼。你们两个人脸上再次出现了微妙的表情，都很想问他：他觉得刚刚这两句话有说服力吗？

    但你们两个在短暂的对视中同时笑出来了，因此没有跟景周扯。

    “我没接受过丰饶赐福吧，长什么叶子？”你说，“还是别聊这个了。反正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去吃饭吧？”

    但就在这个时候，庭院的门被敲响了。景周去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地衡司执事和一个陌生女人。

    因为导致附近温度骤降，还在这里的居民感觉不对劲、去地衡司报了案。

    在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你十分震惊地出声：“附近不是没有人吗？”

    ——你感觉到不对劲。虽然在下雪之前，你说“附近没有人吧”这句话时有询问状况的意思，但你有特殊的追踪之法，自然是亲自确认过附近没有人才能放心地下这场雪的。

    陌生女人看向你，友善地微笑了一下。

    你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认错并承担了责任，承诺会想办法把温度变回正常情况——这种程度的命途之力具现，大约到一个时辰之后温度就会自然回升了。

    不过就算你产生了许多疑问，你也还是要跟那位有点眼熟的地衡司执事去地衡司记录卷宗。

    景周打算陪你去，被你拒绝了。

    你让他和丹枫直接去吃饭就好，理由是桌上那点桂花糕不够充当午餐。

    而你离开的时候，那位报案的陌生女人叫住了你。

    她的语气很友好，话语却让你紧张了一瞬。

    “江泠姑娘，你好。”她说，“我是天才俱乐部71号会员秦灰阑，很高兴见到你。我想，我们应该会有很多共同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