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天平

    01.

    阿基维利说世界是一棵树,奇妙的是,这棵树长成了天平的模样。

    这是他开玩笑的说法。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灰发金眸的星神坐在星穹列车新装的吧台前,拜托一位无名客调了一杯酒。

    层次分明的酒杯内从上到下依次是一片新鲜的薄荷叶和柠檬片、手打的牙膏沫和不明液体——据这位一年前到来的无名客说,不明液体是由伏特加、酱油和食用白醋调和而成。

    不管无名客将这杯酒夸得如何天花乱坠,木为舟在看见阿基维利端起酒杯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敬谢不敏的态度。

    “这东西真的能喝吗?”黑发青年表达自己的疑惑,婉言谢绝了无名客的好意,“谢谢,不过我想我还是不要了。”

    “品尝新酒也是开拓的一环啊。”阿基维利说。

    木为舟神情古怪:他觉得这大概不是开拓,而是自寻死路。

    但阿基维利终究是更高一个维度的星神,把这杯代表死亡的不明液体喝下去也不会有事。因此木为舟没有提出异议,安静地看着阿基维利把“酒”喝完了。

    阿基维利被那奇妙的味道刺激得呲牙咧嘴,从吧台跑到车厢另一头,从矮柜子里翻出收集来的新唱片放进唱片机。

    舒缓的音乐开始在车厢内回响,他伴着轻柔的歌声回到吧台前坐下,手指敲了敲酒杯,翠绿的薄荷叶和黄色柠檬片随着白色牙膏沫震了震。

    “相当炽烈啊,和世界线燃烧的味道差不多。”阿基维利如此点评道。

    ——忽略灰发男人的苦瓜脸,这条评价相当值得信赖。

    02.

    酒过三巡,调酒的无名客从吧台走出,在木为舟的身旁坐下,像亲密的朋友一样搂住他的肩膀讲话。阿基维利在木为舟的另一侧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对方要去智库整理资料,只浅浅地打了个招呼。

    无名客微笑着面对木为舟,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一只手一会儿指向橱柜里一排排高脚杯,昏黄的灯光映在透明玻璃杯上、折射出明亮的光泽,一会儿又拍在吧台上,沉闷的响声在车厢内小小地回荡一阵。

    “我的朋友,你是在什么时候登上列车的?”无名客问道。

    木为舟有些心不在焉,他的内心隐隐有一种悲伤、慌乱流过,一个紧迫的答案呼之欲出,在压迫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有太多问题想要问,有太多失落的记忆催促他去寻找真相,他无法心安理得,但也无法做到什么。

    青年低垂着眉眼,在暖色灯光下看来实在失魂落魄。

    “唔……或许是一百多年前。”他不确定这个答案是不是正确的,或者是不是众多答案的其中一个,“也可能是七百多年前。”

    无名客板起脸来,没过两秒钟就开始发起疯来。

    “【窃取女神记忆的卑劣者】,你已经将你的来处遗忘了吗?”他又哭又笑,脸上一会儿是“真心实意”的愤怒与遗憾,一会儿是对无力摆弄命运的失忆者的嘲弄与轻蔑,“哦,我亲爱的朋友,你怎么会记得呢?”

    木为舟惊疑不定,一把推开无名客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急忙远离了吧台。

    他站在三米外的空地上,头顶天花板的白色灯光亮得惊人、令他头晕目眩。然而除了这一百年的开拓之旅,他的脑海里找不出别的信息来让他判断无名客话语的真假。

    “你是什么人?登上列车有什么目的!”

    无名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在继续顺着原来的话题说下去。

    “我亲爱的朋友,你怎么会记得呢?为了窃取女神的记忆,你们擅自将祂从沉睡中唤醒,在一条微不足道的枝干上呼唤祂的眷顾!”

    无名客抹抹眼角的泪水,他用无比悲伤的语气来支撑自己愤怒的话语。

    “仁慈的女神回应了你们的祈求,降下甘霖抚平大地的伤痛,为你们平息灾难,带来和平。可是我的女神啊,祂再也无法回到祂眷恋的树与神身边,只能在记忆之花绽放的一刻找回最初的纯粹!”

    木为舟不明白无名客究竟在说什么,他内心那呼之欲出的感觉越发强烈,仿佛要冲破身体。

    他隐约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可是……也太真实了。

    无名客向他靠近,这一次,无名客笑起来了,像是为这样的结局很满意似的。

    “哦,可是世界是公平的,窃取女神记忆的卑劣者啊,”无名客那鲜红的眼珠转了转,辛辣的目光停驻在木为舟翡翠一样的绿眼睛上,“你瞧瞧,神已经为女神责罚了你们,窃取女神的记忆,当然要付出记忆的代价。你空洞的躯壳装载着苍白的灵魂,流失的记忆会永远成为花朵的养料,来让祂重新拥抱纯粹。”

    他本应大受打击、纯粹地去相信无名客口中的说辞,却在冷汗爬满后背,嘴唇溢出沉重喘息的一刻陡然清醒过来。

    来自灵魂深处的声音抚平他的焦躁,令他从慌乱中抽身。

    ……

    “哥哥。”

    ……

    “你是什么人,来星穹列车做什么?你看看你的样子,愚者,”木为舟绷紧身体,准备调转脚步,去资料室与阿基维利会面,“可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胡言乱语吗?”

    无名客微笑了一下。

    “我的朋友,快去见阿基维利吧。”

    “告诉祂,阿哈向祂问好。”

    尖锐的大笑声在青年身后回荡,他向着智库奔跑,路途那么短、他却几次险些呼吸不上来,胸口泛起钝钝的疼痛,喉咙被酸涩与慌乱黏住了。

    然而当他推开资料室的大门,看见整理智库的阿基维利时,内心诡异地平静下来。

    灰发星神用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注视着他。

    ——奔跑而来的他,狼狈的他,满腹疑问、惊疑不定的他。

    随后,祂用关切的语气询问道:“阿哈和你说了什么呢?”

    03.

    神放下手中的纸质资料,微笑了一下。

    资料室温暖得仿佛是另一片天地,木为舟坐在地板上艰难地平复心情。他裹紧身上的衣服,抚摸手腕上缠绕的雪山发带,随后深深地呼吸,将室内清冽的木质香吸进胸腔。

    “我明白了,祂在向你解释你的过去。”阿基维利抬手抚摸了一下身旁的智库,那智能的设备闪烁着微弱的蓝色光芒,在回应着祂的亲昵,“不过,你为什么不看看智库怎么写呢?”

    木为舟这才发现,阿基维利的微笑和阿哈有太多不同。

    现在,只要这位指引着无名客们前进、打通缤纷世界星轨的神说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他想,他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可以吗?”

    阿基维利用手指敲了敲手边的设备,没有立刻应答。

    过了一会儿,祂语气轻松,像开玩笑似的说:“这一切的根源要从一棵庞大的树说起,可没什么必要。让我猜猜阿哈是怎么讲的吧,祂是不是说,你们窃取女神的记忆,擅自将那个孩子捕获,让祂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阿基维利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嘴唇前。

    资料室的灯光暗了暗,灰发星神的短发在祂眼底投下一层浅浅的阴翳,而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越加明亮,简直像正在燃烧的恒星。

    “祂骗了你。”开拓星神将这件事盖棺定论,“是那个孩子回应了我的、你的、你们的愿望。那你时时失忆,是因为什么呢?因为哪怕是深受树与神眷爱的女神也无法违背法则,袒护呼唤祂的人类。”

    这时,神又微笑了一下。

    “我带祂开拓,在有一天,我轻声询问祂,愿不愿意来人间呢?开拓未知之旅,见识繁华与黯淡,品味爱恨情仇、悲欢离合,抚摸现实,追逐理想。”

    神拿起原来放下的纸质资料,将这几张薄薄的纸放到了属于它们的位置。

    “祂心生向往,于是那片古旧血腥、灾病横行的北境战场被大雪覆盖,再也没有苦痛的回音。

    所有记忆坠落到宇宙角落的无名深池,在冰湖水底变成一块块坚冰,源源不断地滋养女神的身体,直到花朵绽放,轮回走到新生的节点,眷徒记忆蕴养的躯壳足以容纳祂庞大的灵魂,不再被狡诈之徒觊觎。

    而这从始至终都是公平的、双向的彼此选择。

    天平承认了这一切。”

    木为舟对上阿基维利的目光,他看见阿基维利将资料室的书架上取下一个黑色礼帽,面容平凡的神将礼帽扣在头顶、变成淹没在人海的普通男人。

    这个普通男人越过他,再次打开资料室的大门。星海银白色的明亮光芒顺着门的缝隙投进来,阿基维利的脸微微侧过,一半是纯粹的白,一半是黯淡的影。

    祂的话语仍然清晰可闻,随之而来的是对方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

    “【女神的眷徒】也好,【女神的血亲】也罢,”阿基维利的一根手指抵在祂的唇前,微微弯起的眼睛没有映出任何人的身影,“至少,你们为祂在这世间点燃了灯火。另外,我想你应该知道,世上有一个法则是无法违背的。”

    木为舟攥住手腕上的发带,急忙追了出去,却只看着自车厢另一头爆裂来的火光吞噬祂的背影,而包括他在内的无名客们平安无事。

    神最后的谕音散入大火与烈风中。

    ——“均衡”。

    04.

    夕阳。

    飞鸟。

    大海。

    浪花。

    木为舟在涌动的潮汐中醒来,黑色的猫儿在他身旁静坐。

    他沉沉地呼吸,心脏还没适应过来、正被死里逃生的庆幸与哀伤挤压——阿基维利呢,那个灰发金眸、平凡而璀璨的神怎么样了?他亲身与欢愉星神阿哈对峙过,他亲眼看见火光吞噬祂的背影,他没有把握说阿基维利一定平安。

    “星穹列车炸毁,阿基维利已经陨落了。”黑色的猫说。

    “是吗?”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下来,木为舟抬起手臂、遮住夕阳的光芒,无心纠结猫会说话这个事实。

    那个讨人喜欢的神,充满智慧、云淡风轻却不乏激情的神,就这样死掉了吗?

    往好处想,天平的一侧放上阿基维利的陨落,另一侧又该放上什么、才能换来“均衡”呢?不管怎么样,祂这么做,一定有祂的深意吧。然而分别的伤痛还是在刹那间淹没了他,让他的心灵比身下涌动的潮汐还要冰冷。

    “我是艾利欧,”黑猫跳到他的胸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你想找到你的女神吗?我想,你的心仍然在渴望祂的眷爱。眷徒回到信仰的身边,也算是一出不错的戏码。”

    木为舟闭了闭眼。

    一道声音再次从灵魂深处传出,这一次,他顺着那道声音精准地捕捉到了某个翻飞而去的片段,捕捉到了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翠绿眼睛。

    他有片刻的失神。

    随后,他答应了这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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