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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恋(十六)

    谢无忧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孙太医做了四十余年的太医院掌院,医术高明,诊断几乎从未出过差错。亦是他声称傅书云那把匕首刀口,能同丹阳的伤势吻合。”越霖眉头紧蹙。

    “此事便只有两个可能。孙太医年老体衰,要他在众人眼前悄无声息地潜入帐中行刺,几乎难以实现。”

    谢无忧掂了块薄荷糕嚼着:“若他选择帮助凶手,定不敢在药方上动手脚,毕竟只要陛下想追究,其他太医院之人同样能看出药方纰漏。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在丹阳郡主的伤口上隐瞒真实情况。”

    “还有一种可能,或许伤口痕迹确实对得上。”越霖提醒她。

    谢无忧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她其实也不怎么认可第一个猜测。若说有人协助凶手,那人必定是为凶手胁迫,或与凶手有着同样的目标。

    可她实在想不出孙太医的软肋,杀人者,为情、为钱总得占一个。

    为情?孙太医父母早年无疾而终,他本人一生钻研医术,无妻无子,且并不将自己的医术藏私。只要是太医院之人,有心向他讨教,他都愿意倾囊相授。

    为钱?此人物欲淡薄,家徒四壁,连仆人都是先帝强行赐下来的。既然已经无求无欲过了大半生,顷刻之间转换性子的可能太低了。

    “我不明白。”她轻声道。

    “傅书云再次晕厥之前,嘴里一直重复一句话,”谢无忧抬眸望着越霖,“她不断重复地说,‘我害死了丹阳’。”

    “若丹阳实为自尽,傅书云为什么会坚信自己害死了丹阳?”

    越霖沉眸道:“关于丹阳练笔时写下的那个意中人,傅书云或许知道些什么。”

    “你是觉得,她们当日争吵,遣退了所有侍从,并非为了秦行瀚?”谢无忧顺着他的思路理解下去,“她们争吵的缘由,其实是丹阳不能宣之于口的那个意中人,最后傅书云愤然离去,丹阳自尽,当她得知消息后,便认为是自己离开导致了丹阳死亡。”

    “傅书云自责的缘故不一定和我们此刻的推测相同,”越霖狭眸道,“但她既然说的是‘害死’而非‘杀死’,那么极有可能,她将自己视为了导致丹阳死亡的间接凶手。”

    “丹阳的意中人到底是什么人,才导致连为了她殴打百姓致死的傅书云也不愿支持。”谢无忧头大如斗。

    “若丹阳身为寻常闺秀,还能猜测是哪家娶了正妻的年轻公子。因为自己不愿做妾,对方也不能休妻,才只能将这段感情埋藏于心。”

    “可她是丹阳郡主。”越霖亦觉得奇怪,谢麒铁了心思捧杀她,可谓是从未拒绝过丹阳任何无理要求。莫说是和妻子感情和睦的少年郎,即便对方是佛子,只要丹阳肯提,谢麒也敢强使其还俗娶亲。

    “可惜傅书云又晕了,如若不然,大可以直接去问她。”谢无忧叹气。

    “等金麟卫打探消息回来,傅书云也该醒了,”越霖点了点她眉心,“陛下并未催着我即刻送丹阳回长安,别皱眉了,跟个小老太太一样。”

    “你还跟个小老头子似的呢!”谢无忧拍掉越霖手指,虽瞪了他一眼,但脑子里出现了越霖佝偻身躯,胡子花白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她和丹阳、傅书云的过节不浅,这两位大小姐铁了心思要送她进山里喂猛兽,再面对这桩凶案时,谢无忧对她们并无过多同情心态。

    若说同情,她倒是同情谭慧和东市口那个险些殒命的姑娘多些。

    既然越霖不急,谢无忧更不担心了,她想了想,又告知了越霖秦行瀚是如何照料傅书云的,越霖剑眉一簇。

    “秦行瀚在刺激她。”

    “所以我特地将他赶走了,”谢无忧叉着腰道,“我打算换个自己人来照顾傅书云,免得她再醒来,又被秦行瀚这个愣头三刺激晕了。”

    越霖猜到了她心中人选,自是赞同:“傅书云好歹是个姑娘家,金麟卫肯定不行,请她来确实最好。”

    他们二人定下此事,便前往那人的住处,快要到达时,便看见越霓也从另一条道上过来。

    她小跑了两步迎上来:“兄长,谢姐姐。”

    虽然说起来,谢无忧和越家已经无甚干系了,可越霓总改不过口来,索性额外多加了个姓氏,谢无忧笑眯眯地点头:“昨晚可睡好了?”

    “睡好了,”越霓不好意思,“过了午时才起来的,青梅特地没有唤我。”

    “刚醒就来看苏荷?”越霖略皱了皱眉,昨晚才狠狠摔了一道,怎么不好好休息一番。

    虽明白兄长只是关心,不过一瞥见他的如剑目光,越霓的气息还是不可抑止地弱了几分。

    “唔,昨夜上山时,听向大人说起郡主和傅姑娘利用她之事,又见她等了我们一个晚上,我怕她心里内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来找她说几句话。”

    越霖终究是兄长心态:“先顾好身体……”

    “好了,既然撞见,就一道去吧。”谢无忧不轻不重地往他小腿踢了一脚,越霖话音一滞,无可奈何地合上嘴。

    苏荷此刻正临摹字帖,谢无忧往她的废纸篓里看了一眼,好些纸张的墨迹还未干。

    她昨夜歇下时,不比越霓早多少,想来应是并未怎么睡好,连以往无论如何都容光焕发的双眼之下也生了乌黑之色。

    服侍她的人都是傅家侍女,如今主子被软禁起来,故而没什么心思搭理她,苏荷自己倒不在意,径直端起炉架上烧好的滚水给访客泡茶。

    听过谢无忧来意后,苏荷抿了抿唇,并未立即应下:“所以,只是将秦公子换作民女而已?”

    “金麟卫不便进入房间里,但本将军亦会遣人轮流在账外值守,无论有任何风吹草动,皆会动手。”越霖淡声道。

    “民女倒不是担心这个,”苏荷浅笑摇头,“只不过,既然两位担心还有人打傅姑娘的主意,不若将所有服侍之人都换成傅家侍女好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民女身边那几位从小跟随的丫鬟,绝对做不到在民女死后,自愿去照料杀害民女的嫌疑者。”

    越霖和谢无忧对视一眼,对苏荷很快察觉出端倪一事,他们不算太意外,只有越霓听得云里雾里:“听闻郡主生前常打骂婢女,芊儿说是体谅郡主遗愿,保不齐是感激傅姑娘解决了她所恨之人呢。”

    “你说得也有道理,”谢无忧笑着看向苏荷,“所以说,芊儿到底为何要留下来服侍傅书云,还得等换下秦行瀚之人来确认了。”

    苏荷心念一动,瞬时明白了为何谢无忧指明点姓要她去做这件事。即便她只想做个女学里不问世事的夫子,若没有足够敏锐的警觉性,谢麒也不会同意。

    毕竟女学一事,明明白白地点明了谢麒的野心——她想要更多的女官,更多只有依靠她,才能成就功名之人,这些女子,才是绝不会推翻她统治的中流砥柱。

    谢麒金口一开,势必有无数想恢复男子统治之士死死盯上女学,状况比起谢无忧初就任时,一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既然已经迈出了和兄长闹翻这一步,那么,她必须走下去,苏荷咬了咬牙:“好,民女这就收拾些东西,今晚去傅姑娘处住下。”

    “用过午膳了?”越霖问她。

    苏荷不知他是何意,但仍点了头,他不动声色地颌首:“即刻便去罢。”

    苏荷应下,此事一定,谢无忧心情大好,原想寻谢麒,告一告秦行瀚抗旨的状,不料半柳却拦下她:“陛下带着几名侍卫去猎鹰了,谢少尹且回去歇息吧。”

    谢无忧一听,只怕半柳忽然改变主意,拉着她一块去拉弓,忙不迭躲了开去。

    此后几日,谢麒一大早就去山中,直到傍晚才回,好几次带了秦行秋去,却一次也没传谢无忧。

    这日晚间,谢无忧在溪边支起烤架,在她那儿住下的越霓手上拿着一根小木棍,戳着越霖猎下的烤鹿肉,不满撇嘴。

    “有些人也太趋炎附势了些,这才短短几天啊,我就听见有内侍说谢姐姐你失宠了。若不是兄长威名在这儿,怕是也像对待丹阳郡主失势时一般,开始踩你一脚了。”

    谢无忧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道:“他们也忒无聊了。我又不是妃子,有什么好失宠的。”

    谢麒不来逼她骑马射箭,她还求之不得呢。

    越霖割下一块鹿肉,用铁丝穿好,递给越霓:“何必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闲话,他们背后乱说,该是如何惩罚,你自如何罚了就好。”

    谢无忧眼巴巴望着自己手上可怜的一小块烤肉,越霖余光瞥见,不自觉扬唇:“这些吃了再说。鹿肉不好克化,你身体不好,多了容易吃坏肚子。”

    越霓举着烤肉,慢吞吞地一丝丝撕着吃:“今天可以细嚼慢咽,不像昨晚,,我还没吃上两块呢,阿霄就把剩下的烤肉一扫而空了。”

    越霖问她:“他去做什么了?”

    “不知道,”越霓摇头,“我没看见他的人,只见着步光在收拾东西,说他出去了。”

    步光是越霄的小厮,越霖只当越霄独自去山间打猎了,并未当回事,只对越霓说道:“那今晚多吃些。”

    “吃不了多少了,”谢无忧忽而叹了一口气,越霖顺着她目光往身后一看,茱萸肃容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他派回长安的下属。

    那名金麟卫上前,肃容禀告了一切,越霖和谢无忧沉眸听完,谢无忧发泄地狠咬了口鹿肉:“原来不止一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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