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氏约莫睡了有一个时辰便被宫人唤醒。“娘子，陛下到了。”绾月一边说着一边给向氏整理着衣衫头发。

    “你们可睡了吗？”向氏揉着发酸的眼睛，头也觉得十分疼痛，她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娘子不必挂心我们，还是先忧心您自己吧，就您这样子我们看了都心疼。”高楷此行本是来看贵妃的，向氏也不是一定就要陪伴在侧，况且向氏本就操劳了一整晚，如何还忍心让她接着辛苦下去？念及此，绾月话里话外就带了几分埋怨高楷的意味。

    向氏也是无奈，她道：“罢了，贵妃要紧。走吧，我们去面圣。”

    此刻贵妃并未醒来，高楷无意打扰她，故并未往后殿去，只坐在正殿吃茶。他倒是一点不见疲惫之色，反而红光满面，一派喜气。

    “臣妾拜见陛下。陛下可去看过贵妃与公主了？”向氏躬身行礼道。

    “贵妃未醒，朕也怕吵醒了她。至于公主，待贵妃醒了再一同看也不迟。只是如今不知贵妃何时才能醒来，朕手头还有要紧事，若是此刻回去理事，待贵妃醒来再过来，一来一回只怕是要花掉不少时间，朕也很是为难。”高楷道。

    向氏也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不过是不想守着贵妃醒来罢了。她听说从前衡阳长公主出生时先帝文宗可是在窗外寸步不离地等着，公主出生后也是亲自抱着孩子守在先皇后床前，跟先帝文宗一比，高楷这点心思实在让人心寒。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陛下只命人将今日要处理的文书拿过来就是了，臣妾让宫人给陛下收拾出来一间干净屋子以供陛下理政，待贵妃醒了陛下直接来看便是了。贵妃宫里有这么多宫人守着，陛下也可放心。”两全其美的法子向氏自然也是有的。

    高楷对她的方案很是满意，他点头称赞道：“好，就依皇后所言去办。以宁现在在何处？”

    “回陛下，长主跟着守了贵妃一夜，现下在明英宫休息。若陛下要传召长公主，臣妾立刻派人去请。”向氏强忍着头晕答道，她觉得自己已经是累到了一个极点，快要撑不住了。

    “罢了，”高楷摆摆手，“你也辛苦了，这里没什么事，你且去睡吧，待贵妃醒了，我们一起去看贵妃。”

    向氏如释重负一般地舒了一口气，她道：“既如此，臣妾告退。”说罢转身又回了偏殿。

    绾月依旧对高楷的所为很有意见，她愤愤道：“陛下也真是的，不过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还非要将娘子叫起来亲自去回。这样的话谁回不得？贵妃宫里那么多女官宫人内宦，竟然一个都问不得吗？咱们陛下有时候真令人生气，就长主出宫往抚仙楼遇险那回吧，娘子怎能知道长主出宫会出事？陛下不分青红皂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上来就对娘子一顿申斥。”

    向氏秀眉一凛，低声叱道：“噤声！这话咱们回去抱怨两句也就罢了，这是在贵妃宫里，外头还有不少御前伺候的人，但凡被人听见个一星半点，你还要命不要？”

    绾月知道自己一时情急失了言，于是赶忙认了错。向氏也不再接着指责她，只让她服侍自己宽衣睡下，随后便叫她出去了。

    这次无人打搅，向氏一睡便到了午后。她唤人进来服侍自己起床，没想到进来的不是绾月梳月，却是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晚晴。“你怎么过来了？绾月梳月两个呢？”向氏由着晚晴扶自己到妆台前坐下，“你们娘子可醒了？身边可有人伺候着？”

    “回娘子的话，绾月梳月两位姐姐实在辛苦，奴婢不忍心叫醒她们，于是就替她们两个来伺候娘子。我们娘子还未醒来，现下仍旧在睡着，夫人在我们娘子旁边守着呢，娘子放心。长主也已经醒了，此刻正在看大公主呢，”晚晴招呼人进来给向氏梳理好发髻，给她捧上来些吃食，“陛下已经用过了饭，正在偏殿午睡。”

    见贵妃宫中一切井井有条，向氏也就放心了下来，她叫人拿了些文书来，开始处理今日的宫务。

    没过多久便有小宫人来报，贵妃已经醒来。向氏赶忙起身往正殿走，她道：“快叫人请陛下起来，再叫奶娘把大公主抱过去。一会儿陛下和你们娘子定然是要行封赏的，叫人都在院子里头等着，好一会儿磕头谢恩。”

    晚晴躬身称是。

    贵妃刚刚生产，寝殿里见不得风，可满屋子的血气混着药味实在难闻，宫人们怕气味熏到了各位贵人，于是用了不少香花果子去掩盖屋里的味道。

    贵妃脸色仍旧显得苍白疲惫，她一见向氏便着急忙慌地握住向氏的手道：“娘子，我的孩子呢？”

    向氏反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道：“孩子好着呢，晋阳长公主正看着孩子呢，一会儿就把孩子抱来给你看，你且放心。”

    高楷高瑗兄妹两个前后脚进了贵妃的寝殿，高楷走得急，头上满是汗珠。他看起来又是信息又是急切，一来就坐在贵妃的榻上，扶住贵妃的肩道：“清容，你为朕生下了朕的第一个孩子，你可知朕有多欢喜。你的身子可还好？你昏睡了这么久，朕当真是担心的厉害。太医呢？医女呢？郑三姑娘可还在？快来人看看贵妃现在可大好了。”

    一旁伺候的医女躬身上来摸了摸贵妃的脉，说道：“陛下娘子放心，贵妃娘子只是产后虚弱，只要好好将养，身子不会有大碍的。”

    贵妃明显不如何关心自己的身子怎么样，她的目光越过高楷，直直地看向高楷身后的高瑗，问道：“长主，我的孩子呢？”

    高楷也回头看向高瑗道：“是呀，快将孩子抱上来看看，朕也还没看过她呢。”

    高瑗招呼奶娘将婴儿抱上来，她道：“孩子刚吃了奶睡着了，她生的漂亮极了，当真是个天生丽质的小丫头。”

    贵妃一接过襁褓便迫不及待地打开，高楷也凑上去看。贵妃看着襁褓里头瘦弱的婴儿，她心里一阵的内疚心疼，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喃喃着，将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

    贵妃心中应该也清楚，自己是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才会早产，于是自觉对不起这个孩子，无法让她长到足月再来到这个世上，以至于要像现在这般，一副虚弱不足的模样。

    “清容快别哭了，你才刚刚生产过，到时候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孩子不过是瘦弱些，日后让太医和奶娘们仔细照顾着，好好将养一些时日，想必便能生的又白又胖了，你瞧她的小嘴生的多漂亮，同你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向氏当真是怕贵妃哭坏了身子，于是赶紧出言安慰她。

    高楷也跟着哄道：“是啊，皇女出生乃是喜事，这可是朕的长女，哪里有皇长女之母伤心落泪的道理。大公主果真生的漂亮，这眉眼清秀，日后定是个秀气的美人。”

    贵妃看着怀里的女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公主的眉毛不过稀稀落落两三根，几乎可以说是两眉秃秃了，此刻孩子也正睡着，双眼紧闭，哪里就能看出来眉眼清秀呢？高楷哄人的话实在蹩脚，也实在好笑。

    见她不再落泪，殿内众人都长舒一口气。

    “既然皇兄在，不如就给我大侄女起个名字吧，也是给孩子添喜气了。”高瑗顺势说道。

    给新生的公主赐名本不是什么难事，高楷一口应下，开始斟酌该用个什么字作为大公主之名。国朝公主之名大多依着族谱字辈来取，当然也有高琏这般的，她这一辈在族谱上本是从木的，因先帝文宗实在宠爱这个他视若珍宝的长女，便给她取了这个从玉的琏字，在她之后出生的姐妹们也都随她取了从玉的名字。

    要是按宗谱字辈，新出生的公主取名应是从山的，只是从山的字似乎并没有哪个适合女孩，高楷沉思了良久，仍旧是没选出来一个从山的好字。殿中众人都看着高楷，只等他为公主赐一个好名字，这般弄的高楷更加紧张，愣是急出了一头汗。

    “不如一个瑟字如何？”不知道过了多久，高楷终于想出了一个他以为不错的好名字，“瑟，洁鲜貌，瑟瑟又指宝石珠玉，意为朕视公主为掌珠，瑟亦可以指朕与贵妃琴瑟和鸣。”

    殿上人听了“琴瑟和鸣”四个字都觉得不妥当，琴瑟和鸣原是指夫妻和睦，高楷当着向氏的面说自己与贵妃琴瑟和鸣，实在是下了向氏的面子。

    “陛下，这个瑟字用来……”贵妃试探着想要拒绝，没想到话音却被向氏打断，噎在了嘴里。

    “瑟字甚好，臣妾恭喜公主得了一个好名字。清容，还不快快向陛下谢恩。”向氏好像没听见那几个字一般，还在担心贵妃触怒了高楷。

    高楷此刻也觉得心虚，他本意并不想让向氏尴尬，只不过自己一时口不择言，说错了话，想要找补两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贵妃看看向氏又看看高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茫然地抱着孩子。“清容怎么了？难不成是欢喜坏了，就连谢恩都忘了吗？”向氏看她楞在哪里，仍旧执意提醒她谢恩。

    在场众人谁看不出贵妃的为难，她又要顾及向氏的面子，又要缓和高楷的尴尬，一时之间都为贵妃捏了一把汗。

    “既然赐了名，皇兄也得给大公主些封赏吧，贵妃是诞育大公主的功臣，自然也是得有封赏的，还有皇嫂，这几个月她可是为贵妃操碎了心，皇兄自然也是要嘉奖一番的。”高瑗见气氛实在尴尬，赶忙将话题岔开，希望高楷可以用封赏来弥补刚才的失言，圆一圆向氏的面子。

    高楷也知道高瑗这是要将此事翻篇，他也就顺着高瑗递过来的梯子下来了，于是他笑道：“自然，朕刚刚在早朝上便已经下旨，封大公主为阜平公主，并大赦天下为公主积德祈福。贵妃诞育大公主，实乃大功一件，然贵妃位份已是妃嫔之最，遂延恩于贵妃家人，贵妃父兄有爵着皆进爵一等，另赏食邑千户，无爵者封赏爵位。贵妃之母封一等夫人，贵妃之嫂皆进位一等，除此之外，另有金玉珍宝赐予贵妃及其家人。皇后此番劳苦功高，着礼部为皇后加以徽号，皇后母族亦延恩封赏，与贵妃母族同。此番贵妃生产，大理寺卿郑卓元之女郑昭回立下汗马功劳，特封其为新宁郡主，赐宫内行走。晋阳长公主加食邑三千户，赐汤沐邑。全宫上下所有宫女、内宦、太医和医女皆赏赐三个月俸禄，共庆大公主诞生。”

    这番赏赐的确是大手笔了，众人皆是为此惊叹，哪里还记得刚才高楷的失言，一时间殿内乌泱泱跪下一片人，皆是叩谢高楷皇恩浩荡。

    大公主获封阜平公主本就是依照规矩祖制来办，也说不上什么特别的，然其他的封赏就实在是让人惊叹了。按规矩，妃嫔诞育皇子公主皆是赐赏钱，是否有其他封赏全凭自己的恩宠，如今的贵妃已经是封无可封，于是高楷延恩于其家人也是顺理成章，不过这赏赐实在是太过丰厚。国朝规矩，凡是封爵者，必有军功，魏氏先祖虽然战功赫赫，但到了现在早就是大不如前，贵妃的几个哥哥更是连战场都未曾上过，就因贵妃生下大公主便可获封爵位，实在是恩荣过厚，这道圣旨一下，想必魏氏会更加如日中天。至于向氏，她出身于大儒之家，满门皆是文人，父兄此番却也得了爵位，说起来便更是逾矩。高瑗从前的封地与食邑就已经十分丰厚，衡阳长公主薨逝后，高楷更是将衡阳长公主的所有封地食邑都加给了高瑗，此番再行封赏，高瑗的封地食邑就已经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为历朝历代公主之最。

    满殿的宫人都在因为高楷的赏赐而喜悦，然向氏、高瑗与贵妃却无一不在因为这份过于丰厚的赏赐而觉得惴惴不安，她们说不出缘由，但都无端觉得这些封赏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