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琏那边自然也知道高瑗被雨夜接到宫中所为何事，她也清楚贵妃的孩子何其要紧，跟着担心了一晚上，几乎是坐卧难安，弄得一向对她颇为忍耐的宁泽都上楼来敲了好几回门让她动静小些。

    “你也听到圣旨了吧？贵妃诞育皇长女，陛下封皇长女为阜平公主，皇后与贵妃母族各有厚赏，满朝文武也都受了陛下的赏赐。这也是件普天欢庆之事，真是皆大欢喜。”高瑗件高琏尚未来得及屏退左右，于是故意寻了些众人皆知的话来说。

    这些话谁都能告诉高琏，何必需要高瑗巴巴地跑过来一趟，高琏知道她想说的自然不是这些，也明白她想说的不能被外人轻易听了去，于是一个眼神递过去，景思会意，让室内的小丫头都下去了。“你快找要紧的说，谁要听这些？这些事都是一早就得知了的，还用你来说？”她着急忙慌地问道。

    高瑗面色一沉，叹了口气道：“先说好，你听完莫要动怒，这些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陛下在贵妃床榻前说，要将公主交给皇后抚养，是众人苦苦哀求才让陛下收回了成命。还有，贵妃有孕，我们已经是万般小心，还是让她意外早产。皇后嫂嫂派人去查贵妃当日的食物药引，却发现本该留档的东西一个也寻不得。”

    高琏到底是深宫里长大的，话中之意一听就明白了。她面色一凝，道：“果真？你确定其中没出差错？”

    瞧着她这副不死心的样子，高瑗也不忍再接着说下去，可她执意追问，只得对她解释道：“的确是如此，我让手底下的人查了，贵妃的饮食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除了他，再没有别人能动手脚了。”

    贵妃的孩子要紧，牵一发而动全身，高楷贸然动手，一来是不顾情分与血脉亲情，二来是全然不顾后果。高琏听完了高瑗的话就变得面色惨白，她道：“他这是做什么？幸好是贵妃母女安然无恙，万一大人孩子其中任何一个出了事，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出来一挑唆，魏氏只怕再也不会臣服于他。魏老贼就算现在再嚣张跋扈，到底还是个臣子，到底还是愿意听他的话的，他顾念着自己的名声，也不会突然就跳出来谋反。这下好了，上赶着去给人家送谋反的由头了。自己身为老臣被皇帝猜忌，自己的女儿外孙还因此被杀害，这造反的由头难道还不够正当吗？况且魏氏的孩子不论男女也就是个襁褓婴儿，能对他有什么威胁？”高琏说着，脸上后怕的神色也逐渐

    被愤怒替代。

    高瑗跟着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我原本也担心魏家会因为这个皇子而兴风作浪，可想明白了就知道，这么个小孩子怎么才能威胁到陛下呢？倘若魏家真敢对陛下动手，随后以皇子外祖的身份把持朝政，那岂不是坐实了乱臣贼子的名号？他魏家虽然手握兵权，但如何也做不到只手遮天，莫说是朝中的忠臣，就是四叔也不会愿意他这样肆意妄为，倒台不过是迟早的事。所以与其除掉这个孩子，还不如保孩子平安长大。并且，”高瑗顿了顿，眼中闪过怜悯之色，“贵妃也实在太可怜了些，她为什么要因为这些去经历丧子之痛。”

    “是啊是啊，道理我们都能懂，可他为什么懂不了？莫不是他觉得他这样做能显得他心思深沉了？心思不往正地方用，这样的心思还不如没有！从前我和宁湛是如何教他的，他竟然一点都没往心里去吗？”高琏此刻满心都是怒火，头脑中都是一片空白，她起身，在屋中愤怒地走来走去，只差破口大骂了。

    高瑗将高琏拉回椅子上，给她倒了盏茶让她顺一顺，接着道：“姐姐，我说句不好听的，我们总要防一防陛下。他能对自己的枕边人下手，那我们呢？虽然朝中大臣们逼迫于他，可是那道圣旨毕竟是他所下的呀。若他执意要保姐姐，有的是办法手段，又何必走到这个地步。”

    “你的话有根据吗？还是只是怀疑？”高琏横眉向高瑗道，她眉眼中尽是冷峻，就算是高瑗也被她看得一哆嗦。

    高瑗尴尬地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她挤出一个笑意道：“我也不过是猜测，但是姐姐，我们不过是提防小心而已，不至于……”

    “没有根据的话还是莫要乱说了，咱们三人是骨肉至亲，又是相护扶持一路走过来，我不相信咱们的情分会淡薄至此。”高琏生硬地打断了高瑗的话，将高瑗后头的话噎进了肚子里。

    见她这般，高瑗也不好再说下去，只回了一句知道了，自己则是憋了一肚子气。

    用过了午饭高瑗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们姐妹俩这次聊得僵，带着些不欢而散的意思，高琏院子里的丫头见自家主子和长主的脸色都不好看，于是一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高瑗回去后只翻了翻暗探送回来的情报文书，她心里乱糟糟，实在沉不下心去好好琢磨这些消息，于是干脆撂开了，寻了本还算有意思的话本子看了一下午。

    宁泽是黄昏时分回来的，他一进院子就看见高瑗歪在廊下的美人榻上看书，人跟打了蔫一般，有气无力的。

    “怎么了，这是歇了一日还没歇过来劲吗？到底是千金贵体，不是我等能相比的呀。”宁泽去了冠服，随手扔给了旁边的丫头。

    高瑗本就兴致不好，自然不想去理会没话找话的宁泽。她自顾自翻了一页书，好像没听见刚才的动静一般。

    宁泽也不觉尴尬，他坐在高瑗对面，问道：“长主昨日说有要事要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要事？”

    高瑗不耐烦地撇撇嘴，她将手上的书掷开，道：“日头也落下去了，走吧，我们回屋里说去。除了景颐外，一律不许跟进来。”她起身便走，将一干人等留在院中，全然不顾的样子。

    高瑗这般对着宁泽发脾气，景颐还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她躬身道：“国公莫要放在心上，我们主子这两日实在是历了太多事，才会这般发火，并不是冲国公去的。”

    宁泽一笑，他摆了摆手道：“这有什么，是人都会有个七情六欲，生气发脾气什么的再常见不过，你也不用这样小心。”他说完跟着高瑗便进了屋里。

    “说吧，你到底在气些什么。”宁泽自找了个椅子坐下，他疏懒地半躺在椅背上，说话的语气很像在哄一个生气的小姑娘。

    高瑗明显对宁泽的态度不甚满意，她撇了撇嘴，将与高琏说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又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宁泽此刻打趣不起来了，他沉思片刻，方道：“若要按你这么说，我们的确是要小心一二了。陛下既然敢对他的枕边人和亲生骨肉下手，又何况我和三哥这两个彻彻底底的外人呢。如此来看，你前几日对我说的也不无道理。不过我好奇，若你只是因这件事生气，只怕昨日就要发作，为何还要留到今日？我听人说，你早上去了一趟三嫂的院子，回来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所以你同三嫂说了些什么，至于让你气成这样？”他追问道。

    “你看，就连你也这样说，真是不知她有什么好发火的！我好心好意去给她提醒，她倒是反过头来骂我，好心当成驴肝肺，真是让人生气！”高瑗刚才还能强装作平静，此刻是再也忍不住说了两句重话。

    宁泽只觉得她的话好笑，接着哄她道：“我当是什么，原来就是这么个事。我知道你是好心，想让三嫂转告三哥，让他小心提防着些，但三嫂本就是后宅女子，未必懂这前朝事的纷乱凶险，你贸然说陛下的坏话，她还要为你提心吊胆呢！这话大不敬，纵使你是陛下的亲妹妹，传出去也是要挨责罚的，她自然要骂你。再有这样的事，你只管同三哥说就是了，你曾是他的学生，与他说这些事再正常不过。实在你若实在不想去找三哥，让我转告也可。好了，莫要再气了，你要实在觉得憋屈，我就带你往京郊跑马去，散散心也好。”

    宁泽哪里真知道高瑗生气的原因，故而劝也劝不对地方，高瑗白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不想再理会他，道：“不与你说了，反正你什么都不懂。景颐，时候不早了，叫人传膳吧。”

    见她仍旧这副模样，宁泽只得苦笑，仍旧当她是在使小性子，思索着如何能博她一乐。

    这顿饭吃的尴尬，就连屋子里的侍女都觉得难受。高瑗掉着脸子，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弄得她们都分外紧张。可同席的宁泽却跟感觉不到高瑗的情绪一样，将桌上的饭菜扫了一半，吃得很香。

    侍女们也觉得奇怪，高瑗平常最是好性子，发火动怒什么的几乎是没见过的，今日从三夫人院子里回来便是一副生闷气的样子，本以为宁泽回来能开解她一二，没想到高瑗似乎更加愤怒了。

    “你总得给她个时间去接受，毕竟常大人也是忠臣，三嫂耳濡目染，自然也觉得陛下举世无双。你贸然与她说起陛下的不义之举，她哪里能轻松接受？莫说是她了，你前两日让我明哲保身当心功高盖主的时候，也让我惊异思考了一晚上。这事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你也安下心来。”直到就寝之时宁泽见高瑗仍旧是满腹怒气，于是屏退了众人，接着劝她。

    高瑗这次没再不搭理他，而是拉着宁泽坐在自己对面，说道：“我问你，如果你发现楚国公身边最信任的人其实一直存有异心，图谋不轨，你会不会告诉他？”

    “自然，这难道还需要想？”宁泽知道不帮她解开这个心结，只怕两三日她气都不会消，于是收起了调笑的态度，认真地同高瑗理论起来，“但是我不会贸然告诉他，我一定会收集好证据，将切实的事实放在他面前。信不信是他的事情，但要是将没有依据的猜测告诉他，就是捕风捉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高瑗欲言又止，“唉算了，这些事还是让我自己想吧。对了，唐明那边定下了吗？是否要入府做幕僚，你何时接他进来？”

    将这事揭过不谈，留给自己去想，转而抛给别人新的事新的话题，这倒像是她会做的事情，宁泽笑道：“他说想好了，我已经去派人安排打点，最多不过十来日便可让他入府。至于别的，罢了，我知道有些事是我不该过问的，但要是有什么我能听的，你多少也可以同我说些，我也好帮你排忧解难，我们毕竟是盟友吗。”

    “谢谢你的好意。时候不早了，早些睡，马上就是春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养好精神才能应对不是吗？我也会尽快调整好情绪的，现在手头的事这么多，哪里能容得我天天在这里磋磨时光呢。”高瑗卸下了钗环，自去床上睡了，只留给了宁泽一个背影。

    她总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有什么话也憋在心里不愿说。宁泽也无奈，罢了，由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