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药受辱

    秋风萧条,长在正院里的老槐树似乎也到了年纪,叶片如落雨般洒满了隐逸居的院子,积了厚厚一层。

    一把锈迹斑斑的耙子正被他的主人憋闷地挥舞着,扬起一地黄土。

    平安心里很是不安。昨夜那老妇喝下汤药后又没了动静,如同死尸般躺在那里。他躲在帘子后面远远瞟过几眼,只觉得瘆得慌。

    那老妇面色苍白,两颊凹陷,脸上爬满了可怕的皱纹和黄斑。他从未见过如此苍老的女人。

    他不是没劝过自家公子,那样老的女人,说是死了几个月从地里刨出来的都说得过去,早就没了生气,何必要费心费力的救她。

    她才被捡回来三天,他们院子里所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就都被他拿出去换了银钱和汤药,喂进她的肚子里。现如今,他想去后厨给公子换点吃食都没法了。

    平安握紧拳头,狠狠锤了几下咕咕乱叫的肚子,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从七年前,当今大司空裴影接任裴问景生母的官职之后,他们在裴家的地位也就逆转了。

    裴问景生于裴氏本家,裴家主事的正是他的生母——太凌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空裴筝。在裴氏,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即便他是男丁,也被家中独宠了许多年。在这个男子无才便是德,又好习武的风气下,裴问景还是被大司空纵得精通诗文,礼乐诗书无所不善。

    裴氏本家人丁稀薄,仅有裴问景生母裴筝一女。她又只娶了裴父一人,诞下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后,裴父就病故了。

    在这个女人主宰,实行一妻多夫制的地方,像裴筝这样身居高位,又只娶一夫的女人甚是少见。

    七年前,大司空重病身亡,膝下又只有豆蔻年华的嫡女裴问风,不能成事。

    裴筝分家的妹妹裴影暂接姐职。

    头两年,他们相处倒还算相安无事。

    直到五年前,发生了那件事,裴氏以家风不正为由,夺了裴问景的宅子,收了他的岁银,打发了他的奴仆,将他俩赶到这处偏僻小院来。

    平安越想越生气,最后也不知是生裴影的气,还是那辜负了公子十二年的老妇的气,只能把这满肚怨气撒到这一堆堆的落叶上。

    就像现在,公子自己找大夫求药,而他只能蹲在这个院子里,守着那个老妇。平安遥遥地往那个窗口望去,身子不自觉又抖了抖。

    昨晚真是吓得他差点去见太奶了。

    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幻想自己公子的意中人会如何如何腾云驾雾而来,一挥手就能把这些个分家的杂碎打得稀巴烂,将公子带离这个是非之地,过神仙般的日子,可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废人。

    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们院里可不是什么垃圾都收的!”

    说着,一沓被撕碎的宣纸劈头洒了裴问景满身。

    医馆掌院朝裴问景脚下淬了一口,碾着地上的碎纸,“一个男人写的字谁稀罕收。你以为你还是裴府的公子哥吗?你现在就是满城的笑料,司空大人还能留你在府上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你还想到我院里骗东西?!等司空回来,我定秉明这一切!”

    裴问景不是不知道曾经那些疯狂抢购他字画的人不是因为他的字形他的画技,只是他顶着裴府嫡长公子的名头,为了能在他母亲那搏一搏青眼。

    只不过如今他生活拮据,能攒出购买宣纸和笔墨的铜板已是不易,就这样变成一堆废纸,饶是让他心痛不已。

    裴问景听得脸色发白,顿了顿,扯住掌院的衣袖,“我不曾想骗东西,只求您能赊我点药材,等舍妹从学堂回来,定把这笔银子给您补上,不,翻倍,我给您加一倍的银子。”

    掌院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有些动摇,裴问景算不得什么玩意,但他那个妹妹倒是可以让她敲上一笔。再者说,这裴问景虽然年纪确实大了些,可这毕竟是当年大伙儿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这肥羊都送到嘴边了,她又不是修道的,要不舔上一口真对不起她在裴家做了这么多年。

    思及此处,掌院伸出满是老茧的粗手,盖在裴问景消瘦的手背上,暧昧地摩挲着。甚至贪婪地从手腕出伸出灵力。

    她的灵力如同滑腻的黄鳝一般,顺着他的手腕一路往上,钻进了里衣。

    粘腻的触感让裴问景瑟缩了几分,为了拿到药,他也只能忍着。

    这时候,一旁看热闹的裴云才走上前来,打断了掌院的咸猪手。她们裴家现在是个笑话,但也远远轮不到被一个大夫欺凌到头上。

    “原来是我们的裴公子,你在这做什么?”

    裴问景猛地缩回手藏在衣袖底下,垂着眼帘,长眉微蹙,只能看到自己面前那双描金流云靴,“四姨母安康。小侄旧疾复发,想请大夫抓点药。”

    裴云接过药童手里的方子,一条一条细细看着,“我们裴公子真是生的好生金贵,云冀、龙背、人参、血喇子,哪一样不是外族进贡才有的宝贝疙瘩。这一要,就把我们药房给搬空了。”

    事实哪是这样,这些药材虽宝贝,可裴家又不缺。裴问景生母裴筝在世的时候,光是陛下赏赐的奇珍异宝都能堆满七八间宅子,更别提她自个儿从外头花大价钱收来的。

    他年少时体弱,这些她们眼里的宝贝,不过是他泡澡时随手撒上的香料罢了。

    就算裴筝离世,本家式微,家里的东西被分家搜刮一空。他们府里也不是这么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来的。

    “四姨母,小侄自知身卑,不配用这些药材,只想求些磨煮时余下的边角,不敢多拿。”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就好。这几年没见你在府里走动,整日窝在你那院子里窝出一身酸臭气。”裴云捏起绣帕掩住口鼻,得意洋洋地审视自己这个大侄子,“怎么,这或是大侄子你最近新得的熏香?”

    裴问景被她说得面色发窘,自从他被变相软禁在府中,别说吃食了,连净水都是难得,十天半个月没送水都是常事。

    这点小事又不便告知在学堂念书的妹妹,常常是他和平安两人趁着雨季在院内摆满木桶,承接些雨水。哪还顾得上焚香沐浴这等雅事。能趁着夜色,让平安从鱼池里舀些池水供他擦洗身子已是幸事。

    “过去的事也就算了,现在就快为人夫了,至少也得捯饬捯饬自己,搞得我们裴家好像上不了台面似得。”

    裴问景猛地抬头,却又被猛烈的日光眯了眼,“人夫?姨母您这是……”

    “四妹!”

    人未到,声先至。

    裴刃是他的三姨母,往好了说是为人直爽藏不住事,往坏了说性子粗野,仗着自己一身仙法,打起人来毫不含糊。家中夫侍也好,路边看不顺眼的男子也罢,一旦下手就是往死里揍。

    现在的裴问景不敢得罪她,垂着头,乖乖地同她问了安,也不敢再问刚才那件事,只盼裴刃赶紧离开。

    “三姐姐这么急匆匆地过来,可是找到了?”裴云不怎么插手府内事务,只是听说前些天夜里有什么人闯入,惊动了侍卫。

    “没有。”裴刃如刀锋般锐利的双眸打量着裴问景,似乎是在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同裴云说话时也没收回目光,“他在这里做什么?”

    “也不知道发什么疯,还真觉得自个儿金贵,要来咱们这把药房搬空咯。”裴云笑着把手里攥着的药方拿给裴刃。

    “孽障!”裴刃甚至都还没看药方上写了什么。下一秒,一个利落的巴掌甩在裴问景脸上。

    他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眼前花白一片,身子一个不稳,扑倒到地上。

    看到裴问景趴在地上颤抖着爬不起来的样子,裴刃才松开紧握着的拳头。

    裴问景听见裴忍展开药方的声音,心里一阵发紧。他抬起几乎不能视物的双眸,透过遮挡阳光的黑纱惶恐地望向上方,然而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对面没有了声音。

    好一会儿,才听到裴忍阴沉地开口,“他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裴云又接过药方仔细端详。她不善药理,只知道这每一种药都是极为珍贵的良药。她只觉得这孽障想偷来补补也属正常,“没有细问,三姐姐可是察觉出什么不对劲?”

    “这每一种药单看都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就在于,云冀与血喇子混合,加以息禽熬煮,是上好的止血补血的良方。你没在军中生活过自然不知。这小子不可能不知道!”裴刃越说越气,把指关节掰得咔咔直响,若不是念及他还有用,她转手就能把他剐了。

    “止血?”裴云想了想,突然两手一拍叫道,“听说那天在院墙边发现了血渍?!你是指那贼人?”

    “没错。我说我怎么找不到,原来是被这小子私藏起来了!”

    如今政局不稳,裴刃作为裴家唯一从军,掌有兵权的人,是不会放过任何会影响裴家地位的势力。

    裴问景撑起身子,拼命摇头。随着他的动作,发髻上插着的几根素钗掉落下来,墨发散了满地。

    殊不知他这样的举动更是惹恼了他的三姨母。

    裴刃又是愤怒又是厌恶地瞪着脚下这名男子。满身妖气,一把年纪了对着长辈还能如此搔首弄姿,简直是裴府之齿。

    “去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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