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峙

    姜沿想去看看如此信口胡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便抬头望去。

    此刻那人已被扶到一把轮椅上。

    衣裙之下,隐约可见两条羸弱的双腿无力地倚在一起。他那一身碧水天的衣衫衬得他的身形格外瘦弱,跟个套了戏服,随时准备上演一出傀儡戏的骷髅架子似的。

    他的面颊上以一条黑纱遮住双眼,仅露出毫无血色的双唇,让人辨不出相貌。

    这人是谁?

    回想平生,她不是在闭关,就是在闭关的路上。几次下山也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最近的一次也有十余年。她看这人年纪也不算大,就算她二人相识,彼时他也是个孩童罢了,怎会结下仇怨,要如此构陷于她。

    姜沿不是一个爱追根究底的人,想不起来也罢了,她现在唯一要紧的就是找到那个与自己结下因果的人,斩断二人的连结。

    “这个老不死?!”裴云怪叫一声,好像被人掐了气管子,两只胳膊攀上裴影的肩膀,勉强站稳。

    裴影堪堪扶了她一把,面上也难掩惊异之色,斟酌半晌才勉强开口,“这位老人家,您可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裴府?”

    老不死?老人家?

    虽说她的年岁也有三百余年,但她早在双十之年就已修得驻颜之法,怎会有人对她如此称呼?

    姜沿眸光一扫裴刃的刀锋,借着刀光瞥见一白发老人正看着自己。

    略一思索,姜沿便明白了。如今她浑身仙法被锁,自然没有法力维持容颜。好在她常年辟谷,靠饮圣山水为生,不然她早就如同她这年岁化成白骨,哪还容得她跪在这里。

    “小、小道乃平云山修士,并非窃贼。”甫一开口,姜沿被自己沙哑到几乎发不出声的嗓子惊到。

    就说这么几个字,几乎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一时间咳喘不止。

    要是再这样下去,她恐怕就要在这里耗尽心力而亡。

    思及此处,姜沿换了个姿势,盘腿打坐,尝试在体内聚集起真气。

    “什么山?”裴刃冷笑一声,“我怎么没听过这什么小山坳里还有修士?你们有人听过吗?有吗!”

    众家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敢应声,皆低着脑袋默默摇头。

    裴刃戏虐地用刀刃拍着姜沿的脸颊,“要编也要编一个像样点的。比如西影峰什么的,说不定还有哪个不长脑子的会信你的鬼话。”

    西影峰是太凌朝鼎鼎有名的圣山,盘踞此处的修仙者不说多也有数百人,按修炼术式不同,又大大小小分为十余派系。

    能在这座山上修炼的修士,随便一个单拎出来都是以一敌十的存在。

    相比之下,平云山就显得寂寂无名了些,姜沿所在的门派拢共也就十余人,又大多深居简,出不问世事。

    除非是西影峰的一些长老前辈,甚少有人知道她们这一派才是一切仙法的根源,也是最趋近于仙人的一群人。

    “不对啊,我怎么听说修士仙法有成,想要永葆容颜也是易事,怎会如此老态?”裴云缓过气来,颤着嗓音质问道。

    姜沿懒得解释,随口胡诌道:“小道不过是一平平修士,自然无法永葆容颜。”

    裴云心下暗喜,原本她还担心若是那孽障的相好真是什么高人,指不定还要为他出头,没想到是如此废物一人。这下倒好。

    她朝裴问景的方向看去,那孽障竟还在担心这老不死的安危,也不想想下一个就轮到他自个儿了。

    既然无关自身,裴云乐得看戏,“你们两个究竟是何关系?”

    姜沿:“我与这位公子不曾相识。公子应该是认错人了。”

    姜沿是个极其将错就错不爱解释的人。遇到麻烦事捏个法诀幻影随行便是,若不是现在法力全消,她何必在此一遍遍一字字地为自己辩白。

    裴问景听到这里,十指不自觉地攥紧,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张口:“仙长可认得此物?”说罢,便从怀中取出一只玉色麒麟纹的香囊,呈到姜沿面前。

    姜沿的视线落到他的掌心,“这是我的香囊。”

    她很喜欢这个香囊,即便带在身边许多年,这香味依旧令人舒心。

    裴问景的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神情,“女儿家香囊多为他人所赠,或亲或友,又或爱慕之人……仙长可还记得我手中的香囊为何人所赠?”

    姜沿听闻有片刻出神,“多年前,旧友所赠。”

    裴问景:“可知旧友姓甚名谁,何许人士?”

    姜沿一怔,不知他是何意,略一思考后便道:“京城、一世家弟子,裴姓,字子舒。”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坐在轮椅上的裴问景。

    说话间,姜沿的脑海里逐渐浮现出那人的模样。那人当时似乎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不同于近年来流行的以健壮为美,身形倒是十分清逸。若不是男子不能修仙,她倒真还以为是哪位道友下山历劫来了。

    也怪她活得太久,很多事都逐渐遗忘了,实在是那人长得过分美丽,又秉性温良,那短短十数日的相处,才得以让她有所印象。

    见到周围人的反应,姜沿心下了然,“是你?”

    她记忆中的裴子舒虽然纤弱,但四肢健全,那一双如小鹿般赤诚的眼眸最是令她记忆深刻。那样一位翩翩公子,实在与眼前之人不相配。

    裴问景垂眸,“许久不见,有些伤病也在所难免。仙长既是记得,为何……罢了,你回来了就好。”

    身形容貌虽与记忆中有所偏差,但他这说话总是说一半的气人习惯,倒是一下让她熟悉了起来,这人当真是那时的故人。

    “不是,这一个旧友,一个情人,这到底什么意思?”裴云起了兴致,不再靠着自家姐姐,凑到二人身边坐下。

    姜沿神色一肃:“小道乃修仙之人,无情无欲,何来情人一说。请勿要污了这位公子的清白。”

    裴问景目光一沉,顿觉心如刀绞。

    他下定决心,抬眸,透过黑纱望着姜沿模糊的身影问道:“仙长可还记得那日桐花台上。”

    姜沿这次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说的是二人分别之日,裴问景相约桐花台与她送别,那只香囊也是他那时候送给她的离别之物。

    只不过那日她们有说些什么吗?她已记不太清。

    像是看透她的所思所想,裴问景开口道:“不辞青山,相随与共。”

    许是裴问景的面色过于平常,姜沿并未察觉有何不妥,但周围人的反应却与姜沿的茫然形成巨大反差,反倒让她觉得奇异。

    “孽障!”裴刃终于移开架在姜沿脖子上的大刀,转而砍向裴问景身侧的案几。

    裴影见状遣退了下人。

    太凌朝推崇男子要开放要热烈,却对男子主动示爱非常不齿,认为这是一种不知羞耻的骚扰。

    就像古时的男尊皇朝一样,既要女子成熟妩媚,又要她们如小女孩般天真纯洁,现在不过是将这些“既要又要”反加到男子头上罢了,才经过几百年,他们倒也适应的不错。

    若非有定下婚事,贸然对外头的女子表露心意的男子,轻则被周围人唾弃,重则送入教养司严刑改教。

    裴影一直以为这些年中秋夜下那出戏里所讲大多为敌对世家杜撰散播,没几句是真的。

    世人大多也是这么觉得,不然这种事早就传开了,怎会就只被人当成每年中秋的笑话下酒?

    她的膝下还有三个儿子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要是这等丑闻被外人知晓,她该如何替三个儿子选个好妻主?更别提这摇摇欲坠的裴家了。

    “所以?”

    所以这代表了什么?姜沿不理解这话,也不理解这世人的感情,但她走不了,只能耐着性子问道。

    “砰!!!”是木门被撞开的声音。

    “所以?!”一个约摸二十岁上下的女子顶着刺目的阳光大步闯了进来,目光凌厉地扫视着盘腿而坐的姜沿。

    女子一身红衣,秀发被挽在头顶,束成一个利落的百合髻,一手夹着包袱一手拎着甲胄,气势汹汹地在姜沿跟前站定,一把把所有东西扔向跟在她后面的那人。

    平安弓着腰,慌忙地捡起裴问风散落的书籍,麻溜地站到裴问景身后。

    裴云见到她来了,首先坐不住了,退到裴影身边,心虚地问:“小风,你怎么回来了?”

    裴问风背对着她们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请安道:“二姨母安康,三姨母、四姨母也安康。”

    裴问风一副没规矩的模样再一次惹怒裴刃。裴问景也好,裴问风也罢,一个个的都是被她那大姐给惯的。

    “给我滚回私塾上课!”

    裴问风冷哼一声,“私塾哪有家里有意思,我要是不回来,还看不到这出好戏呢。”

    “几位姨母想要仅凭一张婚书就将我哥随意嫁了这事一会儿再算。”裴问风像个混混似地屈膝蹲下,视线与姜沿齐平,“老妖婆您哪位啊?”

    “……”姜沿沉默不语,这些人不会要让她再讲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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