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红颜

    “公子小时候,挺可爱的,”段辞雪眉眼一弯,笑了起来,“而且,你师傅还打算让你做我童养夫呢。”

    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燕凛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他握着酒杯的手收紧,指尖泛白,“你不害怕?”

    段辞雪:“怕什么?”

    燕凛:“我是个人偶。”

    你知道的,我是个人偶,虽说现在成了这样,归于一句还是,我已经死过了。

    所以,你不害怕吗?

    燕凛猛吸了一口气,内心忐忑的看着段辞雪,他怕这个女孩说出什么,他怕自己的好不容易忘了的东西忽然被人拿起,并被她当成不可越过的沟壑。

    可她仅是拿起一块糕点,悠悠的塞进了嘴中,“这有啥的,公子现在是个人啊,管这么多干什么。”

    她说的轻巧,却如同千斤巨锤般的,砸进了他的心。

    他以前总觉得,人偶不该得到什么,就像自己这样的人,从不敢获得这样的生活,以一个真实的人活着,有血有肉,虽说迟钝了些,也算得上一个人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师傅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以自己换他一个成为人的资格,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因为眼前的女孩的一句话,心里有了悸动。

    他甚至觉得他不配。

    他真的很久,都是一个人了。

    或是说,很久一段时间,陪着他的只有受人控制的,冰冷的人偶,可不知为何,这样一个女孩,明明最初见面时怕得要死,却还是选择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这一留,就留了将近一年了。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她说每一个人偶都有他自己的故事,每一个人偶都有体面的存在的权利。

    他蓦地觉得,自己可能也有自己的故事,那几乎冰冷的三十年里,他可以等到自己的故事。

    “呵,”燕凛掩面笑了起来,这笑声凄厉,甚至癫狂,但段辞雪听着,却只觉得心陡然揪了起来。

    往事流转于他的眼眸,最后化为一滴无声的泪,落在了他的手心。

    “公子……”段辞雪有些担忧,她将上半身微微向前探去,查看着燕凛的情况,“你怎么了?”

    「叮!激活隐藏任务。

    实现燕肆的心愿:与燕凛和解」

    段辞雪一愣,随即嘴角抽了抽,“……”这垃圾系统,总在这种时候蹦出来,刷存在感。

    过了许久,燕凛才渐渐恢复了平静,他抬眼看着段辞雪,眼底一片猩红,像是压抑了极大的情绪一般,他哑着声音说:“你知道为什么,我对我爹娘,是这样的态度吗?”

    段辞雪摇了摇头。

    “因为我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我根本不敢去确认死在刀下,归于火海的两人,是我的父母,我很迟钝,对什么情感都是。”

    他不需要所谓亲情或是友情,那三十年里,他都想明白,忘明白了,所有的那些温暖,不过是在那一身坚硬冰冷的外壳外,连火光都不及半分温暖的东西。

    “那你现在看到了,你记起来了他们是你的家人。这是你拥有过的,倾尽所有也保护你,也要爱你的人。”段辞雪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道。

    在犹豫了一会后,段辞雪伸手握住了燕凛紧握着杯子的手,而燕凛也在这突然的触碰里,将手松了开,杯子跌落在桌面,沉闷一响。

    他错愕的看着段辞雪,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而段辞雪却继续说道:“公子就是一个人啊,我跟着公子这么长时间了,我还分不出来吗?如今入了这笼,也算是上天给的一次机会,让公子看看自己的亲人呢。”

    “所以,公子放心去啊,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呀。”

    是啊,他已经不是那个困在人偶里的人了,他还顾虑什么?他曾经渴望过的,在别人那里看到过的东西,他也有过啊。

    他忽然觉得,没有这种东西,也能过得很好,就是一句屁话。

    三日后,燕凛再次拜访了盛府,而开门的小斯在看到两人后,先是愣了一会,然后连忙转身朝屋里跑去,根本没有理会两人。

    “……我们要不等会。”段辞雪看了一眼燕凛,小心提议了句。

    “小凛!你来见我了?”燕凛还没开口,就听见里屋传来了燕肆的声音,她带着雀跃与激动,三步并两步的就来到了两人面前。

    原本打了很多腹稿的燕凛,在见到燕肆后,干站在原地好一会,也没见着要开口的迹象,段辞雪抬头看了眼,就瞧见那个处变不惊的人,此刻正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模样。

    段辞雪心里笑了一声,然后替燕凛开了头:“公子他想和夫人一起去吃个饭,不知夫人答不答应。”

    “答应!当然了答应了!”燕肆说道,然后急切的和身边人嘱咐,“去和夫君说一声,我出门了。”

    “段公子?这么多年没见了,你和我夫人出去干什么?”不知何时,盛源便出现在了燕肆的身后,他虽认识燕凛,但脸上仍旧带着敌意。

    燕凛:“……”

    燕肆听到盛源称呼燕凛的姓时,很明显的呆住了,她将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动,不可置信的问道:“段公子?”

    “说来话长。”段辞雪讪讪说道。

    燕凛:“不长,简而言之,我欺骗了盛公子,我姓燕单名一个凛字,是盛夫人的胞弟。”

    “啊……啊?”盛源震惊在了原地,再一回神的时候,燕肆已经跟着燕凛离开了这里,只留下段辞雪一人,对着他笑嘻嘻的。

    “……姑娘你,怎么没和他们一起走?”

    段辞雪:“人家多久没见了,有很多话要聊呢,我就不去打扰了。”

    盛源:“所以……姑娘想干嘛?”

    段辞雪装模作样的咳了声,然后看了一眼府内,“如果不麻烦的话,我想进去喝杯茶。”

    “这是叫我招待一个骗子?”盛源挑眉,上下打量着段辞雪。

    “无奈之举,无奈之举。”

    盛源瞅见段辞雪一脸不好意思,犹豫了会,还是请了段辞雪进来,整个盛府,几日前的喜庆还未全部褪下,红色的灯笼依旧挂着,还有那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

    “姑娘最好和我解释一下,我虽然知道肆儿一直在找他,但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现在却突然出现了,姑娘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奇怪吗?说不定是上天看到盛夫人的苦心了,这才想把燕公子送过来聊表心意。”

    盛源:“你觉得我信吗?”

    段辞雪:“公子如若不信,怎会让盛夫人独自出去?”

    盛源盯着她,眸光微闪,最后只是哂笑了一声,并未再多问。

    段辞雪心里松了口气,不过这盛源,年纪长了些后,怎么什么都开始顾虑起来了,特别是在燕肆这件事上。

    盛源将段辞雪带进客房后,便要求小斯下去烧些茶来,在等待间隙,盛源仍旧打量着段辞雪。

    “……那个,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段辞雪喝了口茶,难为情的说道。

    盛源:“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容貌倒是没有变一点。”

    “有吗?可能是许久没见了,以前的记忆也淡了些,现在看上去就显得没啥变化吧。”

    盛源点点头,此时小斯正好端着糕点上来,盛源瞥了一眼,便继续问道:“姑娘怎么一直跟着燕凛?”

    此时段辞雪正塞了一块糕点在嘴里,话语间有些模糊,“因为想跟着啊。”

    跟着他能续命,跟着他能完成任务。

    当然得跟着了。

    “姑娘可是心仪了?”盛源莞尔,眼里闪过狡黠的光。

    “咳咳咳……”段辞雪被这话一惊,直接噎住了,她大声咳嗽着,在喝了一杯茶水稍微缓解后,大声反驳道,“公子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心仪他啊?”

    “唔…原来是这样啊。”盛源洋装理解,眼底仍旧带着笑意。

    “当然是这样了!”段辞雪又倒了一杯茶水,自顾自的喝了下,“话说公子怎么对我这么好奇了?”

    “这不是闲的吗?我夫人被某人带走了,我就只能独守空房了。”

    “……那公子何不说说,自己与燕将军的故事,我还挺好奇的,你们怎么就来临月城成亲了,京城之事,不管么?”

    “那京城里,前朝的将军,谁能容得下。”盛源低垂眼眸,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杯沿。

    茶水清澈,正好倒映出他眼底的晦暗。

    “不过,我确实庆幸,这临月城里,还有一个地方,能够容下我和肆儿,”转瞬之间,他神色一变,眼里透露着寒厉之意,“不,不管是哪里,我都会找个地容下我们,就算没有,我也会杀出一个。”

    段辞雪看着他,心里忽然紧了一分,“公子,你和燕将军的事,我有幸听听吗?”

    “……她啊,是我拼尽一切,也要抢来的。”

    “抢?”段辞雪有些吃惊,不解的瞧着盛源。

    “当然,从奈何桥那里也要抢过来的。”

    段辞雪愕然,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看到盛源求助诉息的场景,那时的他,眼里的沉郁之气在得到诉息的点头后,化成了一片猩红。

    原来他的请求是燕肆。

    无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给,只要能唤回燕肆。

    *

    临月城的街上,周围的商贩并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在那摆着摊,如今战争刚结束,最多的商贩便是做死人生意的,他们店门口挂着白绫,还摆着些没上妆的纸人。

    “小凛,你这么些年,都是在哪过的?”燕肆跟在燕凛身后,小心的问道。

    “……就在这城里。”燕凛局促的捏着袖口,发现自己真的不会处理这种事,他竟然后悔没带上段辞雪。

    “就在这城里?!我找了这么久,却未发现你就在这城里。”

    如果就在这小小的临月城,她为何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她以前是否有过机会,能够找到他?是否只是一个抬眸,或是转身?

    可眼下却花了这么久,那个六岁的孩子,如今已成了大人。

    燕凛:“嗯。”

    “对不起小凛,如果我找得更仔细些,是否就能更快找到你了?”她本一个将军,现下敛去了所有锋芒,仅留下无尽的柔情与心酸,她紧紧抓住燕凛的衣袖,低着头,哑着声音问道。

    燕凛脚步一顿,未曾想燕肆会有这样的想法,他紧抿着唇,思考良久才开口:“阿姐,以前的事就别提了,行吗?”

    他转过身,低眸看着燕凛,也许是许久以前的本能,他忽然抬手,为她拭去了眼泪。

    燕凛:“我们去膳品楼吧。”

    燕肆点头,极力压下眼泪后,笑了起来,“好,我们去那。”

    走了两步后,燕凛神色一顿,脚步也变得有些迟疑,他犹豫后开口:“阿姐……我没带钱。”

    燕肆:“……我有。”

    在知道金钱问题得到解决后,燕凛直接大步往前,全然不顾这顿饭到底是该谁来请。

    而燕肆看着他的背影,勾唇笑了一下。

    膳品楼中,前来用膳的人很少,店小二见着两人前来的,倒是殷勤得很,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在等候之时,燕凛便朝着窗外看着。

    他忽然询问道:“阿姐觉得临月城如何?”

    燕肆微愣,“这临月城虽然偏远了点,但和京城比,自然是安静了许多。”

    “嗯,确实安静,”燕肆点头,然后起身说道,“阿姐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啊,小凛去哪?”燕肆有些慌乱,连忙站起身,准备跟上去,哪曾想燕凛才迈步子走了两步,便直愣愣的停了下来,而燕肆来不及停下,直接撞了上去。

    “……阿姐,可否借我两文钱?”

    “啊?好。”燕肆不解,却还是将一两银子塞进了燕凛的手中,“所以,你要去哪?”

    燕凛接过钱,留下一句马上回来就走了出去,在店小二将饭菜端上来时,燕凛正好上了楼,燕肆朝他看去,只见燕凛手上多了一串糖葫芦。

    本来想着,这一两银子能买些何物,如今燕凛将东西买来时,燕肆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本来已经压下的情绪涌上,忍不住的哭了出来。

    燕家被灭后,她用了自己的一生去履行母亲的心愿。不曾想,有朝一日,她还能看到自己的亲人,拿着自己曾无比的喜爱,却又许久没碰过的东西来见她。

    燕肆努力扯着笑,颤着声音说:“原来,小凛还记得。”

    燕凛上前,将糖葫芦递给了她,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说:“阿姐不也记得吗。”

    不管多久,都记着的,就算不知能否得到回应,能否有机会再次见到自己苦苦寻觅的人。或是,他是否还活着。

    她都记得。

    燕肆刚接过糖葫芦,两人周围的一切都开始雾化,仅是一瞬,整个楼都化为了黑雾散去,而燕肆的轮廓也慢慢的淡化,手上拿着的糖葫芦也逐渐消散着。

    燕凛看着这变化,却没有任何的动作,所有的一切都在离去,只有他,安稳的站在黑雾之中。

    在一切散去时,他蓦地看到了那抹在散去的轮廓中,燕肆拿起糖葫芦,咬了一口,“小凛,谢谢你。”

    燕凛苦涩的笑了声,这笼要破了,可他却没和自己的姐姐吃上那顿饭,甚至连给燕肆买的糖葫芦都是她的钱,何谢之有?

    谢谢你能来见我,谢谢你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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