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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何处是神州

    转过年去,形势愈加恶化。日本方面以“中方代表无全权”为由,拒绝与张荫桓、邵友濂谈判,又将他们赶出广岛。无奈,二人只能回国。北洋舰队被困在刘公岛,苦盼援军。

    光绪二十一年正月十六日,皇帝在召见大臣时说:“时事如此,战和皆无可恃。只是,宗庙社稷该怎么办?”

    正月十八日,丁汝昌服毒自尽。二十三日,日本联合舰队登陆刘公岛,北洋海军覆灭。

    陆军更是一败涂地,无力回天。

    三月二十三日,中日双方代表在《讲和条约》上签字。只等和约发回两国,由两国皇帝批准之后,派员互换。

    条约之苛刻程度,为历史所罕见。消息传回国内,举国哗然。

    三月二十四日,台湾巡抚唐景崧致电朝廷,反对批准和约。当中有句话说得很重——“皇上当思列圣在天之灵今日何以克安?”

    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都不能安生!

    三月二十九日,皇帝说:“台割则天下人心皆去,朕何以为天下主!”

    “前敌屡败,实无‘战’之把握。”兵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军机大臣孙毓汶说。他是主和派的中坚力量。

    “赏罚不严,故至于此。”

    “再战下去,倭兵必进犯北京,恐怕京畿不保。台湾和京师孰轻孰重,请皇上三思啊!”说完,孙毓汶居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皇帝一脸无奈地说:“你先起来。”

    “有多省举人联名上书,请求迁都再战。”

    “迁都?”孙毓汶掸了掸袍服上的尘土,冷笑道,“谈何容易!到时倘若造成南北分裂的局面,责任是翁大人你承担得起的吗?”

    “如此轻易地放弃台湾,将人心丧尽,责任也不是孙大人担得起的!”翁同龢反唇相讥。

    “咱们作为枢臣,更加不能阻碍圣听,贻误大局。难道想让咸丰年间旧事重演?”孙毓汶这番话明着是对翁同龢说的,却隐隐含有对皇帝的威胁意味。

    皇帝岂会听不出?

    “够了,”他心烦意乱地呵斥道,“别吵了!”

    一场一场的御前会议,一场又一场无休止的争论,已经令他身心俱疲。皇太后称病,诸事不管,更是将他推到了风口浪尖。

    是毁约再战,还是含羞忍辱,日思报复?无论选择哪种,都需要承受巨大的代价。

    只要还没有用印,这条约就不会生效。皇帝这样安慰和麻痹自己。

    可是当和约和玉玺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明白,历史的聚光灯已经打在他身上。仿佛身处舞台上的一个演员,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无可回避、无路可逃。

    皇帝茫然地环顾着御案前站着的诸位大臣。翁同龢、李鸿藻、孙毓汶、徐用仪……一张张或是担忧、或是紧张、或是期许的苍老面孔从他眼前走马灯似地闪过。孙毓汶的表情尤其夸张,紧紧盯着皇帝的脸,像是猎人在看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只要那么轻轻一下子,他的梦想就可以实现。

    印泥鲜红如血,刺痛了他的眼睛。

    有短暂几秒的失忆。等他回过神来,玉玺已经被砸在和约上。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事情已成定局。

    回到书房,翁同龢看着一脸悲戚之色的皇帝,想劝解几句,一时却无言。

    皇帝却率先开口说话了:“这柄金如意,是光绪十二年醇贤亲王检阅北洋水师时,皇太后赐予他的。后来我回王府视疾,他又转交给了我。当时他对我说,不要忘了海军。可现在却……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柄摆在御案上的金如意静静地发出金碧辉煌的冷艳光泽。

    他终于失声痛哭。

    台湾绅民表示誓不从倭,通电全国各省,发出了“愿人人战死而失台,决不愿拱手而让台”的呼声。后来,他们又自行抵抗了数年。

    谭嗣同在《有感一章》这首诗中这样写道:

    世间无物抵春愁,合向苍冥一哭休。

    四万万人齐下泪,天涯何处是神州?

    光绪二十二年初夏,皇帝刚从甲午、乙未之殇中缓过来,醇贤亲王福晋又病重了。慈禧太后带着皇帝亲临视疾,以示恩典。

    人是物非,如今的醇亲王府早已不再是皇帝出生的地方了。

    福晋脸色蜡黄憔悴,靠在床头,身后垫着枕头。皇帝在床沿坐了下来。

    不同于奕譞可以偶尔被召见,福晋只有在重大场合才能远远地和皇帝见上一面,和儿子几乎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所以在得到这个机会时,彼此都是有些拘谨的。

    片刻,福晋向皇帝伸出了一只枯瘦的手,他立刻伸手握住了它。

    “你刚被抱进宫那几年,每年我都会给你做一件衣裳。就是不知道你长得多高了。人家都说,在长身体中的小孩子一个月一个样儿——可是,做娘的没有陪在你身边,没法看着你长大。”

    “额娘,等您好了,我每个月都……不,我隔三差五就来看您。”

    福晋哭了,他也哭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只感到温热的泪水从眼中无声地流下来。

    眼泪是一件消弭隔阂的有力工具,尤其是对这对至亲却至疏的母子而言。

    “傻孩子,不用宽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瀚儿、洸儿,还有那两个还没来得及命名的孩子,都不在了,王爷也抛下我,自己先走了……我在人世间没什么可留恋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你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她有些体力不支,喘着气,失神的眼睛望向床顶的木雕。那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让人感觉如果不是被定在了床上,它会飞向幽蓝深邃的天空。

    悲伤劈头盖脸地冲他压过来。在他人生中的大多数重要场合,亲生母亲的身影都不曾出现,所以他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在并不遥远的远方,还有个人在关切和牵挂着自己。只是他刚刚知晓这份关切和牵挂,就马上要失去它了。

    与屋里的死亡气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外面天空明朗,树木苍翠,一派清新,生机盎然。在夏天的一声声蝉鸣中,他感觉到永垂不朽的悲伤。

    “最近我总是梦见王爷。”福晋微笑着说,“在昨晚的梦里,他一手牵着载瀚,一手牵着载洸,四个孩子都在。他在对我笑。我就要和他们团聚了。”

    最后一次来视疾,福晋走得很安详。皇帝握着她的手,感觉到那只手在一点一点地变冷,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有父母亲人了。

    载沣、载洵和载涛排成一排,跪在稍远一点的地上。对于嫡母的过世,他们没有眼泪,脸上有种例行公事般的悲伤,和漠然混合在一起。

    与奕譞去世后获得了“皇帝本生考”的尊号一样,福晋也获得了“皇帝本生妣”的尊号。

    闪电像一条巨大的银蛇,穿透密密层层的黑云,照亮了半个夜空,紧接着是一串震耳欲聋的炸雷。伴随着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皇帝小时候不知何时起开始怕雷,长大了依然讨厌雷声。一声接一声的响雷扰乱了他的心神。还有一件事,比雷声本身更令他担忧。说来也巧,以往这种雷雨天气,他都和珍妃在一起;今天却被雨隔住了。

    很多人都知道皇帝害怕打雷,可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珍妃比皇帝还怕。此刻,她正在床角瑟缩成一团。任凭宫女、太监们敲锣打鼓兼喧哗,以乱雷声,还是驱赶不散她的恐惧。

    只听得有太监通传:“万岁爷驾到!”

    珍妃如得了救星一般跑到门口,顾不上行礼,就飞身扑到眼前人的怀抱之中。

    “别!”皇帝却扶着她的肩膀,略略把她推开,“我身上被雨淋湿了。你身体不好,小心着凉了。”

    回过神来后,她惊讶地问:“您……您就这样冒着雷雨过来的?”

    “是。有轿子呢,还有伞,衣裳都没湿透。”他笑着擦了擦脸上的雨水。

    “奴才不要紧,您不用亲自过来的。”珍妃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后半句,“外面雷声这么大,您不是也……”

    “因为有你,我不能怕。”他拉住她的手,用最诚挚的眼神望着她,“我还要保护你呢。”

    珍妃只穿着一件蜜合色寝衣,鬓发散乱,几缕长发垂下来,显得很娇慵。

    不知不觉间,七年过去了。珍妃也从刚进宫时的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比以前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韵致。

    大概是四五年前吧,她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忽然兴奋地说,她从前只到他肩头的,现在已经到他耳朵啦。她开心地仰起脸,用手比量着。

    这小丫头,为了这点事也能傻乐半天。他心想。

    年少时,爱与恨、悲与欢都是那么单纯而肆意,像打在窗玻璃上的雨滴那样澄明。

    从甲午年那次降位和杖责以后,她似乎比原来成熟了一些。她不再扮成男孩子、不再跑跑跳跳,花钱也不再那样大手大脚。即使后来复位了也是如此。

    到底更喜欢哪个她呢?他自己也说不清。

    酒馆的二楼,几个中年男人正在把酒言欢,吵吵嚷嚷的。

    谈及时政,其中一个男人飘飘然道:“即使又开仗,也该干什么干什么,横竖打不到咱这儿来。咱这是哪儿?京城,天子脚下!”

    “甭管打不打的,这酒得照样喝不是?”店小二一边接过话,一边把几壶酒摆上桌,动作麻利,“就算那老外打来了,他们不喝酒吗?”

    “倘若人人都像你们这样想,离亡国灭种也就不远了。”一个声音传来。语速不疾不徐,语气不卑不亢。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是坐在靠栏杆的位置的一个年轻人。抿了口酒,淡淡地迎接这几道望过来的目光。

    那年轻人约莫三十出头,长相像南方人。两道浓眉,眼睛不大,眼神却十分坚毅。看其穿着打扮比较华贵,不像平民,且身边有随从——可王公贵族或世家子弟怎么会来这种街头酒肆呢?

    于是店小二也不敢怠慢:“这位爷说得没错。只是我们平头百姓,就算想为上头分忧,也办不到啊。”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一个汉子问道。

    “湖南浏阳,谭嗣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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