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血战之后,竟是一个难得的清辉月夜。

    凛辰将驻军的问题安置妥当,又亲自巡查了漠南河阵线的其他营地。待他处理完军务,回到帐中却发现月清涟不见了。凛辰想也没想就找了一件厚实的斗篷带上,出营寻她去了……

    “上一个月夜,似乎也是与帝君一同度过的”,月清涟有些心不在焉地凝望着银辉浮跃的河面,轻声地说。

    “嗯”,凛辰十分自然地给月清涟披上斗篷,“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月清涟依旧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是在想,该如何处理这支私兵。”

    “让我来猜猜”,凛辰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弧度,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如若我没有猜错,你今夜就会想办法将他的几个心腹给除掉。然而,对于这支私兵的来历,你却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我说得可对?”

    “帝君又知道了……”,月清涟被凛辰猜透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确实是在忧心此事。军中的隐患倒是容易解决,只需将几个头领控制住便是。但是,调兵之事,整个战场的人迟早都会知道……”

    “那么你现在担心的,究竟是朝廷的追查,还是他的追查?”

    “帝君的意思是?”月清涟有些不太明白凛辰的意思,满脸疑惑地转过脸看着他,“这二者有何区别?”

    “如若你是在忧心朝廷会追查此事,想要保他无罪,便将此事悉数推到我的头上便可”,凛辰十分平静,语气中甚至没有一丝担忧和波澜,“靳氏帐下的军师凌雪,来历不明,只因有妖异之能而得靳氏父女赏识。此番沙场建功,却不知他是如何凭空调来五万大军解了西线之困……”

    “若我不惧朝廷的追查”,月清涟没有等到凛辰说完,便打断了他,“又如何?”

    “那么这整件事就会变成你陷入绝境时的无奈之举”,凛辰思虑了一会儿,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私兵是凌王豢养的,关于这支私兵的情报是你这个谋士泄露的,朝廷会以谋反的罪名惩处他。而你,战场与举发皆有功,功过相抵,未必会被问罪。”

    听凛辰说完,月清涟只觉得两难。诚然,在这两种选择之中,显然是第二种更符合常理,更能让人信服。而第一种选择,萧翊却能免罪,凛辰凭借战功也未必会领罪,但无论是齐霜影还是萧御,应该都不会轻易相信这么荒谬的说法。如若萧御不相信这些说法,那么他一样会继续追查,到时候所有隐瞒此事的人都要受到牵连……

    月清涟有些两难,只得在心中仔细衡量。她轻轻地闭上眼睛,这些时日经历过的事,却一幕又一幕地向她袭来。那些惨叫声、喊杀声,还有刺目的鲜血……她甚至现在都还能嗅到那种火焰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的气味……真是噩梦一般的经历!而她渴盼援军却久候不至时的那种绝望,仿佛就在眼前……更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还有一个她几乎已经认定的猜想——泄露军情的人,是萧翊。

    “不,不能这样”,月清涟猛然睁开眼睛,不愿再去回想,“我不能让那些随我坚守阵地的将士,就这样枉死!”

    月清涟的情绪略微有些激动,不似刚才那般平和。想来,大战刚过,纵然情绪不稳,也是正常的。凛辰并没有立刻出声,只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却忽然发现,她的眼中满是决绝……

    “月亮,或许你需要冷静一下”,凛辰从月清涟的眼中看出了一些端倪,他猜到了她心中的痛苦。看着她的样子,凛辰心里一阵刺痛……这些日子,她苦苦支撑,一定受尽了折磨。但是这些伤痛,都被她压制在了心底,大约也只有这一刻,她才能够稍微流露出一些吧。

    “我没事”,掌心的温度传来,月清涟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只是想起了这几日军中的惨状……”

    “没事”,凛辰的语气愈发温和,“都过去了。”

    “帝君”,月清涟的眼中噙满了泪水,语气却变得异常寒冷,“这些随我镇守西线的将士们,将身家性命托付与我,心中却都怀着有朝一日能回归故里的梦。可是最终……他们都沙场埋骨……此非战之罪,实是死于那卑污之手!”

    “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凛辰不愿看她如此悲伤,只得想办法宽慰她,“这也不是你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

    “不”,月清涟轻轻抬起手,将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拭去,用冷得可怕的语气说道,“我曾经欠他一条命,此番兵围之困,他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但是这些无辜死难的将士,却需要一个交待……”

    “月亮……”,凛辰打断了她,自己却叹了一口气,“你若踏出了这一步……我怕你日后后悔……”

    后悔?月清涟在心中仔细计较了一番,萧翊确实曾经救过她一命,但是这些年,她也为他谋下大半的江山以为报答。而这一次,他却想置她于死地,这条命,便算是还他了。她可以将这一切都视为对萧翊昔年之恩的偿还,但那些失去性命的将士不能。倘若这次真的就这样放过了他,那么她又如何面对这些无辜死难的将士?她将永生永世活在内疚之中,永远不得解脱。

    “后悔……”,月清涟背过身去,声音有些低低地,像是在和自己对话,又像是说给谁听一样,“不会了。想做天下之主……他不配……”

    月清涟这么说,便是下定了决心。凛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赞同她的选择,毕竟往后的事究竟会是什么样的结局,谁也不知道。凛辰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样一来,气氛便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不禁让月清涟想起了他们刚进入草原时,她和凛辰一起度过的那个月夜。草原还是一样的草原,月夜还是一样安静美好,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中间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今时今日,她的心境与梦境,早已不复当初。

    世事多变呵!不过数月,她在人世间的所有,就变得面目全非。

    上一个月夜,她与凛辰共赏夜色,心中只想着尽快结束战事,扶助萧翊成就至尊之梦,然后便远离朝堂,仍去寻母亲的下落。谁知,只不过是短短的时日,所有的阴谋都变得汹涌起来。朝堂、战场之上的尔虞我诈,北地战场的血腥杀戮,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失望。

    今夜,依旧是与凛辰一同共度月圆,她静静地听着自己心里的声音,再去体会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只觉得格外不同。虽然只是短暂的、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们竟也一起经历过了生死,一同分享过悲喜……她从未如此时一般清醒,清醒地,能够听到心里花落的声音……她的心境与梦境,也早已天翻地覆。

    她幽幽开了口,骤然打破了刚才的宁静。他收回目光,却正对上她晶莹的眸子……

    “帝君”,月清涟有些怯怯地,目光却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不知帝君可否……回答我?”

    月清涟骤然说出这么一句话,让凛辰有些失措。他心中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好像能够感觉到她想问什么。他依然不想回答,但是此情此景,已然容不得他再逃避。也罢,她问,他便如实回答……

    “你说便是……”,凛辰微微有些迟疑,但还是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我一定回答。”

    “帝君你……为什么对我……”,月清涟顿了顿,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格外迁就?”

    她会这么问,倒是凛辰始料未及的。他心中的情感,愈发肆虐,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得侧过身去,面对着河面,良久……

    “我想替你挡下世间劫难。”

    这一句话,亦是大大出乎月清涟的意料。她与凛辰心意相通,凛辰的心思,她一清二楚,只是一直不敢面对。如今,她鼓起勇气去面对,也设想过无数种回答,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回答会是这样的。原来,在他的心里,不止是想与她相依相伴。他这句话,还有更深的意味——如若危险来临,他愿舍身护她周全。如此深情厚谊,怎能不令她动容。

    月清涟心里很清楚,凛辰说出口的这句话,也正是他一直在做的事。虽然她不知道,阳潇一直瞒着她的事是什么,但仅仅只是她记得的、他们一起经历过的这些,便已经足够了……

    “可是我不愿如此”,月清涟心中汹涌的情感,渐渐归于平静,一种因内心的安定而生出来的平静。

    此言一出,凛辰心中一沉,却听到月清涟又说出了后面的话……

    “待此间事了,我便随帝君回到月陌”,月清涟抬起头,看了看凛辰那被月光镀上银辉的侧脸,眉头却紧紧一皱,“只是,我有一个请求,帝君……能否同意?”

    “你说”,凛辰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并不想违逆了她的心意,“我答应你便是。”

    “此战毕”,月清涟声音微微颤抖,语气却坚定得不能再坚定,“恳请帝君远离尘俗。”

    她的这句话,倒是凛辰始料未及的。他早就下定了决心,无论遇到怎样的困局,都要护她周全。至于她心中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他倒没那么在乎。终究,只要她能安好无忧,他也便心满意足了。可是今日,月清涟却要他离开,而他事先已经应下了她的请求,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月清涟说出了这些话,却是一身轻松。她不是无心无情的死物,凛辰待她之心,她岂会不知。而她心里的声音,她也听得清清楚楚。正是因为如此,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再为她涉险。庙堂之乱因她而起,理应由她来结束。而她真正担心的,是已经现身的灭世火凤——她隐约有种预感,那火凤正是为她而来……所以,他必须离开。

    又是久久的沉默,凛辰终于回过头来……

    “原本我应该说,我会护着你。但是……”,他眼中涌动着无尽的担忧,但面对她澄澈的眸子,却还是说出了一句,“如你所愿。”

    夜凉,风势渐大。

    凛辰思虑着月清涟体力还没有恢复,现下又没有护体仙障,怕她着凉。月清涟则想起来那几个将领的事还没处理,想要赶在军营熄灯的时辰之前回去把事情办妥。虽然两人良久无话,却极有默契地携手回了营。

    众将士好不容易打扫完了战场,十分疲惫,还以为营中今夜必然平顺,不会有大事发生。然而,他们正准备熄灯休息时,中军营帐却突然传了军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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