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

    “有。”意灰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她这个年纪的心事没什么好掩藏的。

    “谁呀?他叫什么名字?”云修低下声音八卦小伙伴的秘密。

    “你。”

    “谁?”

    “你!”意灰更大声一些。

    云修向后仰着身体,脸上诧异杂夹着恐慌,笔杆掉落地上发出好大一声。

    “不可能!”

    “如何不能?”意灰眼眸深邃追问着。

    “可我不喜欢小白啊。”

    她心知肚明,可当真正听到他如此果断决绝的答复,还是会难受的。

    只是这股难受当时并不觉得难捱,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宛如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剜着心肉,疼得她再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示人。

    “小白,你你太直白了,我不喜欢这样。”云修慌张撇过脑袋,小伙伴喜欢的人是自己?年纪小小的他没办法接受,“我只把你当成伙伴,朋友。”

    他搓着手指上的黑墨,怎么变得这么脏了?他感到身后灼热的目光凝视,让他十分不舒服,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忽然回过身,坦然面对意灰,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我明白了,你是把我当成了伙伴的喜欢,对不对?”

    “不对,我分得清。”意灰固执阐述自己的心意,“就像是你对王小姐的喜欢——”

    “不是!你不是!”云修眼眸发冷与她争执,“你就是伙伴的喜欢。”

    “我——”

    意灰眼神逐渐黯淡落寞,她畏缩了,开始骗着自己,“恩,是伙伴的喜欢。”

    “我就知道。”云修开心捡起笔,继续写着纸上的“王”字。

    云修装做一切无事发生过的样子跟她唠家常,说些孩童的胡话,意灰也像以往一样一一应答。

    “阿爹以前给我讲过一些话本,他说‘女追男隔层山,男追女隔层纱’,也许我主动些向婉儿表明自己的心意会更好。”

    宿州城定亲娶嫁都比较早,娃娃亲也盛兴,不怕年纪小,就怕年纪大了。

    云修臆想着与婉儿心意相通,早早定下亲事,喜结良缘岂不美哉。

    “你真要去?”意灰趴在书案的另一边看着他,眼底游离着一层极淡极浅的白雾。

    云修原本不坚定的想法匆匆忙忙一锤定音,闪躲那双支离破碎的黑色琉璃眼珠,“对啊!我要去表明心意,就算人家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那你要怎么说?”

    云修讨厌极了意灰的追问,感觉已经不再像是纯粹的伙伴了,“我会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看灯会,如果愿意,我就——”

    “噢。”意灰发着愣,只是一会儿,平静地接受了,黑冷的眼眸与相见时别无一二。

    “小白,你怎么了?”云修惴惴不安的轻声问道。

    意灰唇边抿出笑,开怀道:“你是一个富家公子,喜欢的人也应该是门当户对的小姐,我实属匹配不上,你别介怀,我不会肖想的,你就当我是同你开玩笑的,好吗?”

    她说的没错,阿娘一直与他灌输的都是门当户对的想法,他也一直认为他长大后必须嫁给一位大户小姐……

    “好,刚刚的事我都忘了。”

    过了几日,云修想邀约王婉儿看灯会,但心里又有几分胆怯,思来想去只有意灰能帮他了。

    “怎么帮?”

    “我写了封信,你帮我当面交给她,看看她如何回应。”云修怕意灰不情愿,睁着楚楚可怜的眼睛准备求她,“小白,求——”

    “好。”意灰爽快地让人惊讶,沉寂地接过他手中的信。

    “你真的答应了?”

    “答应啊。”意灰瞧着云修愣神的模样,不禁笑了笑,她最近爱笑了一些,“我发现假使你开心,我也会开心的,所以我不如帮助你和喜欢的人在一块儿。”

    云修张了张嘴,“小白,你真好。”

    意灰只是对他含笑不语。

    王婉儿今日很好奇云府的人找她究竟有何事,她记得她们一向不怎么来往。

    抛下与之玩乐的苏莲和李彩,跟着侍仆走到后门,就看到一张冷冷的、不讨喜的脸。

    “你是云家的侍仆?”

    “云少爷想邀你赏灯会,你能否愿意同行?”意灰开门见山问道。

    王婉儿漂亮的眉目轻皱,想来也是第一次遇到这般径直的邀约,“云少爷吗?云……溪?”

    “云修。”意灰把在怀里捂热的信件双手伸到她面前,“他给你的,希望王小姐能尽快给个答复。”

    王婉儿低眼一瞥,单手接信,正要打开细看。她的好友竟然都坐不住,随后跟着出来看热闹。

    意灰在看到苏莲和李彩先后出现时,暗叫不妙,脸色难看,准备拿回云修隐秘情愫的信件。

    谁知竟被李彩一把抢了去看,一边看,一边放声大笑,“哎呦呦!原来是云家公子请我们王小姐去看灯会呀!瞧不出来云公子这般大胆奔放。”

    “这字丑人也丑。”苏莲瞧了一眼信上扭曲的字体,满脸讽笑,“婉儿,你不会真要答应去吧?”

    王婉儿轻“啧”一声,从她们手中拿回信,认真地看了看,姣好的面孔露出了一个斯文优雅的笑容,而后当着意灰的面慢慢撕碎了信,随手撒在地上。

    “丑人多作怪,谁会去呀?喂,告诉你家少爷,别烦我——”

    “你们有种再说一次。”意灰冷着眼,后槽牙狠咬,她已经很忍耐了,如果是之前,在李彩说完后半句话的时刻,她就已经把人按在地上打了。

    “嘿!贱骨头!怎么与我们说话呢?”苏莲从小纨绔,见不得别人比她还横,尤其对方还是个仆奴,正打算上前教训,就被王婉儿拍着衣领拦下。

    王婉儿仔细打量着意灰,个子比她们矮、瘦、皮肤蜡黄,但五官细看出奇的精致立体,瞧不出难看也瞧不出好看,“你是要为你主子出头吗?”

    意灰默不作声,只盯着她。

    “你能做什么啊?”王婉儿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就算是云公子在这里我也敢说啊,他就是一个想吃天鹅肉的瘌□□。”

    “砰——”意灰满脑子被怒火焚烧,烧去了理智,她一拳打向王婉儿的鼻子,无比愤怒着。

    云修他就是在这里!他就在不远处瞧着,他能看到,也能听到,她们怎么能肆意羞辱和糟蹋云修的真心,这群表里不一的烂人们!

    尽管苏莲和李彩很快反应,几人扭打在一团,意灰也能占上上风,穷山恶水的野孩子她都能够打服,更何况这几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

    小白,不许再打架了——

    云修的声音骤然出现在脑子里,对呀,她答应过他不许打人了。手上的力气松散一把被王婉儿掀开,王家的侍仆听到响动连忙从后门出来,“小姐!哪来的野丫头欠收拾!”

    “你俩把她给我按住!”王婉儿踉踉跄跄站起,鼻子打出了血,一向优雅光鲜的体态何曾狼狈?啐了一口唾沫,秀丽的面容割裂,“敢打我?真是没死过。”

    两个王家侍仆一把抓住意灰的两只手牢牢控制住,让自家主子尽情报复,孩子的力气总比不过大人,意灰挣脱不出,只能蜷缩着身体尽可能避免更多疼痛。

    “下贱的东西!真是找死!”王婉儿面容扭曲地踹踢意灰,苏莲和李彩在一旁看着好戏,以她们对婉儿的了解,这贱骨头今日不死也得残废。

    “为你主子出头啊!什么东西!你们云家是什么东西?以为家业大,钱多就真了不起了?”

    意灰闷声不出,很疼,任人宰割的疼。但她眼睛始终望着窄巷转角的阴影,她希望云修跑走,好好地跑回云府待着,愿他不必为王婉儿拒绝同游灯会而难过。

    “别打小白!王婉儿,住手啊!”

    云修一直都在,从看到王婉儿出现时的喜悦,再到小白把他认真书写的信交到她手里的紧张,接踵而来的拒绝和羞辱他也听得一清二楚,难过的眼泪刚从眼眶掉出来,不知怎么的小白狠狠打了婉儿鼻子一拳,很痛快。

    可紧接着,小白被人生生抓住了,如沙包一般被王婉儿虐打。对面全是女子,他一个男孩本应该恐惧逃走的,可他想都没想冲出去拦在小白跟前,“别打她!”

    王婉儿打急眼了,一把把碍事的云修推到一边,“滚开!我今日非得把这不长眼的狗奴给打废,敢打我?”

    意灰见云修被人推到地上,怒火中烧,竟一下子从侍仆手里挣脱了出来,跳到王婉儿身上拳打,王婉儿直挺挺倒下,尖锐叫喊:“狗奴才!人都抓不住的废物,还不快点给我揍她!”

    王家侍仆连忙把意灰从小姐身上扯下来,大人的打可不比孩童,意灰立刻从嘴里尝出血腥味。

    爬起身的云修不顾衣服上的灰尘肮脏连忙向着意灰过去,把意灰牢牢护在身下。

    云家少爷毕竟是主子,王家侍仆不敢动手,只能看向自家小姐。

    “王婉儿,你放过她,是我让她送信的,我跟你道歉。”

    王婉儿扶腰而起,看着云修这么护仆,不禁好奇他给自己送信又是什么个意思?若他是喜欢自己的话——

    “云公子,你不是想跟我去看灯会吗?我答应跟你去呀,只要你让开,让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奴仆。”王婉儿对着云修展露极致柔雅迷人的笑意。

    意灰看不到云修的脸,她趴在地上,想着云修应该会很高兴。

    “她只不过是一个奴,没必要让你如此挂心,让开。”

    “她不是奴。”云修在背后紧紧抓牢意灰的衣服,不想她受到一丁点伤害,尽管眼眶霞红,仍昂首无畏仰视王婉儿。

    小白是他最好的朋友。

    王婉儿管她是不是奴,反正这个孩子惹恼她了,她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再一次耐心问道:“你不想与我看灯会吗?”

    “不想。”云修看着王婉儿依旧美貌的脸却显得十分憎恨,他喜欢的人不是这样的。

    “云公子,别给脸不要脸,大把漂亮公子邀我去看灯会,我只选你,这种殊荣机会不多啊!”

    “刚刚那信你撕得好,你不愿同我去,我同样也不愿意了。”他看清了一个人,但代价是小白受伤,他宁愿一开始就不要。

    王婉儿耐心全无,露出凶神恶煞的面孔,“让开!不然连你我也不客气。”

    “你敢!”云修扬起纤细的脖子,赤红的丹凤眼傲然睨起,“我们云家就是了不起,就是钱多,家业大,你们就是欺我娘不在,我告诉你她回来了,你欺我试试?我娘能坏了你们家的生意,让你们也不好过!”

    “诶,婉儿——”苏莲忍不住开口劝着,经常在母辈酒桌跟前听他们闲聊说事,云家确实是有这个本事。

    听说云家在宿州城最好的地段购置了一座阔气堂皇的府邸,准备搬去,跟她们这些商户完全是不能同日而语了。

    “教训的也够了。”

    王婉儿咬牙不甘,她们王家本不怕云家的,只是前日她惹到母亲不快,祖父母溺爱才没受到责罚,不想这个时候惹是生非,再激怒母亲。

    “很好,云公子,你将会成为众多小姐口中最讨人厌的公子了。”闺中公子最讲究名声了,这关乎他们长大后有没有小姐愿意上门提亲。

    如今他得罪了王婉儿,与她交好的小姐都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名声狼藉,他嫁不了好人家的。

    王婉儿很满意看到云修面色惨白,她随意瞟了一眼意灰,吐出一句狠话,“若下回我还遇见你,绝对要你的狗命,走!回去,真他大爷晦气!”

    意灰盯着王婉儿的背影,拳头慢慢紧握,下次若还遇见,她一定百倍千倍的还给她。

    大门“哐当”闭上,狭长的巷道只剩下她们两人,意灰从地上坐起,忍着疼咳了咳,她惊讶于云修居然拒绝了喜欢之人的邀约。

    挪到他面前,云修眼里湿润,看到意灰时强撑出了一丝笑,“小白,你没事吧?”

    意灰黑瞳凝视,默然摇头。

    “你没事就好。”嗓音里全是破碎的哭声,云修再也支撑不住落下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泪珠,他也仅仅是个没经世的孩童,挂念娘亲和爹爹的庇护了。

    “小白,我被讨厌了,没有小姐会喜欢我了,我嫁不了好人家了……”云修脸上的眼泪越掉越多,他不敢哭出声,怕被两家的人听见,咬着袖子默默痛哭。

    哭泣的云修刺痛了意灰的神经,她怎么总是让他哭,每次到最后都是他护着自己?

    “云修,是我没听话先动手打人了,你骂我吧,别哭,我该骂的。”

    云修摇晃着脑袋,断断续续道:“不关你……事,小白,你没有错,错得是……我不该让你为我做这种事……”

    意灰凑近他,轻轻抵着他的额前,瞧着睫毛上湿润的泪珠,她想抱他,又懦怯,“我希望你高兴,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云修抽泣地吸了吸鼻子,他知道自己的模样肯定难看极了,他模样素淡,不是长相艳丽的孩子,一开始就能预料到王婉儿不会喜欢自己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羞辱自己。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稀罕嫁给她们这种小姐。”云修擦拭着眼泪自我安慰,“我以后一定能嫁个全天下最好的妻主,她只会喜欢我一个人,会待我好,会体贴我,爱护我,包容我——”

    “会的,会的。”意灰垂下眼眸,升起一团氤氲。她自知自己配不上云修,只希望日后他能嫁个如意妻主,真心待他好。

    “她也不会凶我,更不会打骂我。”云修含着湿泪,扯出了笑,笑自己贪心的愿望。

    “嗯嗯。”意灰认真对他道,“云修你能遇到的,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秋天来了,意灰不能再肆意敲云家府邸的门了,她在菩萨庙等着云修的出现。

    “小白!”云修推开菩萨庙修好的木门,脸上的笑灿烂夺目,自从他娘爹回家,他每日都愈加开怀幸福。

    “我跟你说,我们云家要搬府邸了,以后都不会住在这里了。”

    “搬去哪儿?”意灰怔愣。

    “我还没去过,听我娘说新府邸很大很漂亮。”云修望着屋外古树的萧条,“小白,可能以后我们就不能在一起玩了,嬷妈说长大了就不方便了。”

    “哦——”意灰的神情无比平静,呼吸平稳,垂落的睫羽也是轻轻闭合。

    一阵秋风扫过,撒下满地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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