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

    春花失踪了。

    刘管事让人翻遍了整个茶庄都没见到,好端端没了一个人可不是件小事。

    正想等着东家过来商议处理,谁知云府管家何芳荨突生恶疾,云薛琴和阮氏重仆,都脱不出身顾理茶庄,连云少爷这几日都没来。

    刘管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衙门报案寻人,元白得知捕快已经在茶庄搜寻时,正拿着碗兜吃饭。

    “……两个捕快一来就去翻我们睡觉的屋,乱七八糟的。”前面几个吃饭的茶工毫不顾忌的放声谈论。

    “捕快都来了,你们说春花跑哪里去了?”

    “要我说春花这死东西那天晚上肯定是跑去窑子店了,没准已经在男人身上快活死了。”

    “晚上大门都关了,还能出去?”

    “想出去还不简单……”

    一茶工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紧张肃穆,“春花好像是被人推进井里淹死了。”

    众人惊恐,纷纷七嘴八舌询问。

    “哪口井啊?我们喝水的井?”茶庄里井口多,有五六个咧!“呸呸!我不想喝她的尸水。”

    “你如何得知?捕快把凶手抓到了?”

    “谁杀的呀?”

    “好家伙,我就说春花这般嘴碎多舌的人迟早得被人弄死……”

    “快说快说啊!”

    那茶工坐下歇歇,喝了盏粗茶,抹着额头上的汗,说着打听来的消息,“捕快在伙房后那片小林子的偏井旁发现了春花的鞋子……”

    元白扒着饭,眼皮一跳,鞋子?

    她忆起来了,春花喜欢趿拉着鞋子走路,从不穿鞋后跟,因挣扎而甩落鞋子,夜色太黑也无法让人注意。

    被捕快发现了遗落的鞋子,元白微微懊恼自己的粗心,但丝毫未慌张的专心吃着自己的饭菜。

    “那口井没什么人用的,就方老娘那几个爱用。”

    被说到名字的方老娘愤怒站起身反驳,“我们好几日都没去用,井轱辘都坏了,谁去?”

    “哎,就是井轱辘坏了,捕快打捞不了,井又深,看不见春花是不是掉进去了。”

    “呀!这能说春花是被人害的?许是她自己不小心瞎眼掉进去的呢?”

    “不清楚那捕头是怎么看出来的,非说是被人推下去的,现在正在找凶手呢。”

    “尸体都没见着,掉了双鞋,就说人家死了?”

    “刘管事说那井水都臭了,八成是真死人了……”

    元白吃干净碗上的米粒,不理会屋内茶工们聊得有多热闹,独自走了出去,从水缸里打了瓢水清洗碗筷。

    看着碗筷上的油渍,清水洗过,连自己干净的手指也沾满了油晕。

    她不该用井盖和石头压住井口的,本想封住井口毁尸灭迹,谁曾想到春花掉了鞋子,留下了物证,并且又被捕快很快的发现了。

    若是开着井口还能做成春花自己掉下去的假象,有了那块压上去的石头加上遗落的鞋,是个有点脑子的捕快都会猜到是凶杀。

    眼皮抬起,见到刘管事往这边走来,她要带着茶工们到捕快面前问话。

    元白站起身,把洗好的碗筷放好,双手抚平身上的粗布衣,拭去手上的水珠。

    “你们可知道宿州城最有名的捕快吗?”

    “陈丝秋嘛!谁能不知道?能谋善断,武功高强,听说连衙门大人都要给她好脸色看。”

    “就是她接了案子。”云家的案子衙门自然重视一点。

    “老天!那果真是死人了。”

    元白跟在她们身后走向事发偏井,很快就见到了宿州城有名的大捕快陈丝秋。

    只见她慵懒坐在椅凳上,翘着二郎腿,腰上佩刀横斜垂在枯枝叶地,英气十足的脸上有一条很长的刀疤,从额头一直贯穿进脖子领口深处,很是骇人。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捕快挺直背对站立在她跟前,一个个例行询问茶工,并时不时拿笔记录,偶尔陈丝秋会抬起敏锐的眼睛厉声问话。

    元白盯着那口井,井盖早已被人掀开放置在地上,石头却不见了,这么大块的石头去哪儿?

    缓缓转动黑瞳企图去寻找,耳朵听见佩刀的声音“噌噌”作响,元白立刻垂下眼帘。

    陈丝秋突然起身,大步走来,脸上刀疤崎岖凶煞,压迫气息肆意碾来吓得好几个茶工不由退后。

    还未走到元白面前,陈丝秋抓起佩刀“唰”地横在她脖颈。

    其他茶工都吓了一大跳,老妇更是吓得腿脚发抖,却仍上前为元丫头说话,“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元丫头不可能是凶手的,她性格最好,善良老实得很,从不与人吵架,跟春花更是没有过节,不可能害人。”

    “是呀是呀……”

    “最不可能就是她……”

    元白的好性子早已在茶庄深入人心,茶工们都不由自主地出声维护。

    “闭嘴!”陈丝秋厉眼一瞥,“没说她是凶手。”

    元白低眼看着抵在她脖子上的刀柄,上面满是划痕,来不及窥探更多,被迫抬起与之平视。

    陈丝秋观察着她脖子上有无喉结,很快便放下佩刀,似乎有些失望,“女的呀?”

    她还以为是她睡过的那个头牌婊子跑来这里男扮女装来着,不过也能分得清,扶溪哪有她这般高。

    “是的,大人。”

    声音也不一样,那臭婊子除了在床上会娇媚一些,其他时候都对她冷冰冰的。

    不过,这两人不紧不慢的表情简直是一模一样。

    “名字?”陈丝秋亲自审问她,颇有几分随意。

    “元白。”

    陈丝秋挑了挑眉,神情微微严肃了一些,刚刚已经询问过一些茶工,大致清楚了一些事情,“春花失踪那天晚上,你们大部分人都在屋里说话,你说完话便出去洗澡了,是与不是?”

    “是。”

    “去的是哪口井?”

    “后院那口,那里方便晒晾衣服。”

    老妇在她身边听着,生怕捕头误判,连忙出声证实,“元丫头从来不在这口偏井洗澡的,我们大伙儿都知道。”

    “让你说话了吗?”陈丝秋又是一瞪,凶恶尽露,脸上的刀疤跟蜈蚣似的扭曲爬行。

    老妇惧怕慌忙闭嘴低头。

    陈丝秋再次把眼睛移到元白脸上,见她从头到尾都出奇的平静淡漠,不像是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若不是自己真遇到一个跟她极其相似的人,陈丝秋真想把她抓进衙门好好审问一番。

    “她们都说最后一次见到春花,是你出去洗澡,她在你之后不久也跟着出去了。她是找你出去说话吗?你见到她没?”

    元白坦然接受她视线的审视,“没有,我出去后只在后院见到洗头的柳娘。”

    “柳娘是哪个?出来!”陈丝秋浑厚的声音一吼。

    “我……是我……”柳娘实在怕极了这活阎王,畏畏缩缩地冒了个头。

    陈丝秋把佩刀杵在地上,十指交合,似乎在思索着该问什么,“你——她说的属实吗?”

    “句句属实呀!那天晚上就我们两个在后院井边洗澡,根本就没见过春花,更没挨近这条偏井小路!”她又怕又惊,大大声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不敢欺瞒。

    “她们说你和春花有点过节?”陈丝秋轻飘飘问了一句。

    柳娘身形一震,来不及害怕,愤怒冲上头顶,叫嚷着,“谁?!谁说我跟她有过节?谁说的?那肯定是凶手栽赃给我的!大人,我绝对没有杀人,绝对不是我!元白丫头可以给我作证,那天晚上我就跟她待在一起,一起回屋的,大人请你一定要明察秋毫……”

    陈丝秋被吵得脑子疼,冲着柳娘吼了一句,“闭上你的嘴巴!我心中有数,自然不会冤枉你们任何一个人。”

    说完,看了元白一眼,便拖着佩刀坐回椅凳,让她的下属去问话。

    陈丝秋已经无心办案,她的心已经飘去了万春楼。大半月没见他了,冷不丁瞧见一个跟他相像的人,蓦然就万般想念了,恨不得立马骑着快马冲进八廊街市。

    可心里又生出几分别扭,之所以忍了半个多月没去找他,还不是他无缘无故冲自己发火。

    一个青楼婊子居然敢对她堂堂衙门捕头冷言冷语,肆意怒骂,她不要面子的吗?

    不就是当众一刀砍了一个企图对他动手动脚的嫖.客的手臂,人又没死,只是教训,他凭什么对她生气?他不应该感谢她吗?

    什么叫做“你跟她们也没什么两样?”

    把她跟那些嫖.虫比较?她能不生气吗?

    很快这点别扭就平复了,她想见他。

    这些年她深知扶溪难哄,正绞尽脑汁想着什么由头让他愿意跟自己讲话,突然眼睛瞥到不起眼处元白背着人群安慰着心有余悸的柳娘。

    扶溪曾经与她说过,他有个小表妹,一出生便有不详之兆,怕养活不了,取了个丑名,刚满月就被家人送到乡下给信赖的忠仆妻夫抚养,对外宣称小女儿夭折了。

    若是孩子能健康长大,成年便会接回本家。

    可没想到随后生出了许多事故,断了联系,扶溪不知他这小表妹如今是生是死,茫茫人海,却也有意无意的寻找。

    现在看来,这叫元白的丫头极有可能就是他的亲人。

    陈丝秋宛如办成了一个绝顶大案子,倏然站立起来,也不管是否询问完与否,拍着下属的后背让她立即回衙门。

    下属极其崇拜自己的头儿,看到头儿脸上显而易见的兴奋和喜悦,心想肯定是破案了。

    陈丝秋跟刘管事说过几日再告诉她结果,随后匆匆离开,迫不及待要向那个清冷的男人“邀功”!

    捕快走后,刘管事让茶工们回去做事,各司其职。

    元白之后暗暗寻找,仍一无所获,石头去哪儿呢?

    很快,衙门那边就断案了。

    云家茶工春花夜行意外掉进深井淹死,尸首无法打捞,只遗留一双鞋子,送回其亲属埋葬。

    死了人,偏井被彻底封死,那片小林子也再无人敢去。

    尽管案子已经了结,元白仍记挂那块大石头的去处,她不知道陈丝秋已经认定了是凶杀,为何衙门给出的判决是意外坠井?

    后来元白偶然才得知,原来在她杀害春花的第二天晚上,方老娘以及几个茶工照常在那口偏井洗漱。

    正奇怪为何闭井,搬开石头,打开井盖,却发现绳索被人扯断了。

    以为是有人故意针对她们,破坏了这口井,不给她们好好用。一气之下,方老娘把石头扔进井里泄愤,井盖也随手扔在地上。

    捕快中途离开,并未审问到方老娘几个。

    也就是说,陈丝秋判定为凶杀也只是直觉猜测,井口大开,很有可能真的是春花意外掉进去的。

    至于是谁破坏了井轱辘也懒得审问思索,就算审问到真正弄坏之人也不会承认的,只是一个小人物,为了快速结案,陈丝秋便这般潦草把案宗呈给衙门大人判决。

    云家给了一些银两给春花家属作为体恤,茶庄死了个茶工并未让云薛琴有多少在意,如今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她发愁头痛,那就是她的独子。

    芳荨的病大夫都束手无策,能活的时日并不多,云家难过了许久不得已接受,云修得知更是在嬷妈床边哭泣了一晚。

    整顿心情,云薛琴刚回到茶庄,便听到一些不得入耳的流言蜚语,瞬间怒不可遏,污蔑自己儿子清白的事,当娘的如何忍得了?

    趁着是非口舌还未传出外面,立马让刘管事去查到底是谁在茶庄传谣。

    折腾了几天,那几个爱嘴碎的茶工都说是春花生前看到云少爷与元白经常如影随形,极其亲密,便煞有其事到处宣扬云少爷身子不洁。

    也不知是不是她们刻意把罪名甩给死去的春花,只能把那几个嘴碎的茶工赶出茶庄,以儆效尤。

    云薛琴已经不准云修去茶庄,也打算过几日把元白赶出去。

    云修不得而知茶庄发生了什么,只是不明白阿娘为何突然不准他去茶庄见元白了。

    “你还要不要名声?你还想不想嫁出去了?”云薛琴心意已决,冷脸对付哭闹的儿子。

    “我就只想嫁给元白!”云修脸上淌泪,不想再被家人软禁在房中,“阿娘,你就让我嫁给她吧,她在我们茶庄做事这么久,你还看不出她人品吗?”

    “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你嫁给她有得你后悔的。”

    “我不会后悔。娘,爹,你们就允了我吧。”云修转而向着他心软的爹,“阿爹,让我去茶庄吧。”

    阮氏擦拭着儿子脸上的泪,事关儿子名声的事,他也不敢再纵容了,只能苦口婆心劝道:“修儿,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不让你去,是因为茶庄已经传出了一些有损你清白的话。”

    云修一愣,“我和元白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天天挨着,谁信?”云薛琴懊悔自己没有多加管教,也怨不得别人口舌。

    云修蹙眉,他想不到连阿娘都不相信他,破罐子破摔道:“我倒是想与她不清白,可人家不肯啊!”

    云薛琴听后顿时火冒三丈,恨不得抽儿子一顿,“你还真不要脸皮?”

    阮氏连忙拦在两人之间,推搡着自己的妻主,低声道:“我来劝,我来劝。”

    云薛琴冷哼甩袖。

    被自己娘亲骂不要脸,云修自然委屈地抿唇坠泪,阮氏叹了口气,拉着儿子的手轻声细语道:“儿啊,你要知道名声清白对一个男子有多重要。你忘记了?之前城东有一户人家的小公子就是贪玩到湖边脱了鞋袜玩水,他哪里知道那里会有女子出现,被人看尽了腿脚……”

    “……接着别人就造谣他故意勾引女子,名声尽毁,牵连家族,他不得已投井自尽以证清白。我们不想你遭受这般流言蜚语,修儿,你担负不起的。”

    云修倔强地止了泪,他知道娘爹是为他好,但他突然觉得这些都是不公,不该湮灭他的意愿和自由。

    “哪有这样的道理?就因为别人造谣?人人都能听信谣言,却听不进真话?非要人投井自证清白,难道投井自溺不应该是那些造谣生事之人吗?”

    他为自己伤心,也为投井自尽的小公子难过,“几句谣言就害了一条性命,难道你们也宁愿听信谣言,也非得把我关死在这里吗?”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