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大晴天，太阳刚刚跳出云层，谢玉华便被叫醒了。只是，叫醒她的不是贴身婢女丹朱，而是南姨。
昨夜一番折腾，谢玉华睡得并不安稳，当下打着哈欠道：“南姨，怎么是你？丹朱呢？”
话音甫落，便听见庭院里传来熟悉的哭喊声，“阿母，我再也不敢贪睡了，你饶了我吧。”
额……谢玉华只觉头上飞过一只聒噪的乌鸦，那乌鸦特别无辜且可怜。当即三下五除二，飞快地穿戴好，快步走到庭中，对着奶母笑道：“秦妈妈，丹朱不是故意的，您饶了她吧。”
秦妈妈满脸怒色，“这丫头，居然在书房里酣睡了一夜，早晨起来还到处问人，为啥自己会睡在书房里……”
只听“嗤”地一声轻笑从对面回廊中传来，谢玉华搭眼一看，两个又高又大的壮汉穿着兰宅的仆人衣服，正面带笑意的看着庭院里的闹剧，正是齐王世子陈厉和随从孤风，便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
“秦妈妈，今天家主出城祭奠先人，宅中杂事您要多费心。”南姨交代了一声，便带着谢玉华，和那两个壮汉离去。
“诺。”秦妈妈答应着，忍不住偷偷瞥了几眼那两个陌生的仆人，却始终未发一言。兰宅规矩：奴婢不可过问家主之事。
……
马车驶出兰宅，街上行人寥寥，时不时可听见军士的呼喝声。一路北去，很快便到城门。
蓝英微微掀开侧边的车帷，城门处官兵严阵以待，每个意欲出城的行人和车辆，均需细细盘查，城门口便排起了一个不算长也不算短的队伍。
谢玉华亦掀开另一侧的短帷，恰看到世子陈厉正骑着马，停在马车旁边，脸上多出了一圈杂乱的胡须，气定神闲，毫无惧色。心下不禁暗暗赞赏。
“为何出城？去哪里？车里是何人？”一连串粗鲁的盘问声响起，几乎与此同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城门守卫推开车夫，猛地用佩刀挑起车帘，一股寒气直直地灌进车内，谢玉华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阿母面色一凛，正待发怒，只听马车侧边的陈厉一声低喝，“放肆！”
未待陈厉发作，南姨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守卫大人，这是我家夫人，我们是去北邙山祭祖的……”边说边不动声色地下了马车，顺手拉下了车帘。南姨的声音渐渐飘得远了，听不清说了什么，只听见有其他守卫一一询问兰家仆从和婢女，一时呼喝声四起。
过了片时，依然不见放行，蓝英正待掀帘下车，突听有人高声喊道：“大通将军！”
好熟悉的称呼。谢玉华再次拨开侧边车帷，只见一青衣道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施施然停到自家马车旁。
这青衣道人正是当今圣上身边最得宠的方士——大通将军南宫信。大虞国所在的时代，道教，佛教，各种宗教都还未出世，唯一能让人盲目崇拜的便是修道者，称为方士，至于是得道高人还是混吃混喝的神棍，只有他们本人知晓了，毕竟大虞国的子民至今为止还未亲眼见过神仙。
一众守卫肃然而立，一个穿着校尉服饰的将士小跑着凑上来，谄笑道：“城门校尉李丙见过大通将军。将军是要出城吗？”
南宫信瞧都没瞧那人一眼，傲慢地道：“奉皇命，出城采摘仙草。”说着，自怀中掏出一枚令牌，“李校尉要搜查吗？”
“不敢，不敢。将军说笑了。”李校尉低头拱手，不敢细看令牌，转身嚷道，“快闪开，别误了将军的大事。”
南宫信不紧不慢地收起令牌，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身旁的马车，恰与谢玉华四目相对，狭长的桃花眼中闪出一抹笑意，转头对李校尉道：“这辆马车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没有吧？”李校尉不确定地看向刚刚兀自掀开车帘贼眉鼠眼的守卫，见守卫摇头，立即道，“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没问题就赶紧放行吧。”南宫信正色道，“圣上昨天面谕丞相，大虞臣工务必要心怀天下，不可随意扰民……”
“啊，皇上圣明！”李校尉高呼一声，立即呼喝手下兵士退到一旁。
兰宅马车夫见状，迅速跳上马车，喝了一声“驾！”一行人直奔城外而去。
好生巧合！这南宫信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兰宅马车被盘查的时候恰巧出现。谢玉华转了转眼睛，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话说，这南宫信与安阳侯府颇有渊源。犹记得一年前，洛阳城内突然出现了一个道行高深的方士，据说可断生死，医白骨，可招亡灵，可推演前世今生。当时安阳侯谢谦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亲自遣人把这个看起来招摇撞骗的中年方士请进侯府，彻夜长谈。不几日，南宫信便进宫面圣，不想圣心大悦，不仅封了官，还时时半夜召进宫中，常常多有赏赐，一时风头无两。
谢玉华本来对此等江湖术士心存怀疑，万分不信，直到有一天自己突然被二姐姐谢玉华手下的几个恶仆暴打了一顿，作为父亲的谢侯爷亲自请了南宫信为自己诊病之后，方才信了。当时这南宫信诊完病，并未开药方，只留下了一个白瓷小瓶，并言此药外敷，三日即可痊愈。兰宅上下半信半疑，但三日过后，众人皆心服口服，因为谢玉华身上的伤痕不仅消失无踪，皮肤还比之前细腻了不少，完全看不出三日前曾是满身青紫。
后来，南宫信的身影便常常出现在安阳侯府，谢玉华到侯府读书的时候，时不时会偶遇。时间长了，便也熟络起来，常常唤他：牛鼻子老道。刚开始的时候，南宫信满脸狐疑，当意识到牛鼻子老道是在唤自己时，便堆起眼角眉梢的皱纹，笑道：“女公子为何如此称呼在下？”
谢玉华这才意识到，牛鼻子这个代称在大虞国尚未普及，便随口胡诌道：“你不是习的道家吗？道家的鼻祖不是老子吗？据说老子是牛修炼成仙的，青牛便是老子，老子的徒子徒孙可不就是牛鼻子了吗？”
南宫信听了她的胡诌也不生气，反而哈哈笑道：“有意思，有意思。以后我就以牛鼻子自称了。哈哈。”
……
大概两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南姨掀开车帘，扶着蓝英下了车，谢玉华紧随其后。
下了马车，视野瞬间开阔，近处可见田野和村庄，远处可见北邙山脉，脚下正是一条笔直的驰道。不远处有一个四角小亭，南姨吩咐仆从原地等侯，自己则搀着家主蓝英缓步迈入短亭。
到得短亭，南姨用丝帕擦拭了石凳，蓝英和谢玉华兀自坐了，陈厉和孤风则站在亭外。
“多谢夫人相救，大恩大德，来日必报！”孤风抱拳，诚恳道。
蓝英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助你家世子，实属被逼无奈，不必言谢。”眼风扫过陈厉，又道，“只求世子，东窗事发之日，勿要保全侯府。妾身在此谢过了。”说着，略低了低头，并不起身。
陈厉怔了怔，道：“夫人怎知会东窗事发？”
蓝英笑了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子回到齐国后，务必小心行事，以防万一。”
陈厉深深地看了一眼短亭内风韵犹存的侯府二夫人，半晌方深施一礼，“多谢夫人提醒。”礼毕，看了一眼百无聊赖的谢玉华，又道，“可否请女公子借一步说话？”
谢玉华莫名其妙地看向阿母，见阿母点头，便迟疑着迈出短亭。
“何事？”出了亭子，跟随陈厉快走几步后方停住，谢玉华不解地道。
陈厉扯下假胡须，自怀中掏出一个令牌，双手递给谢玉华，道：“多谢三妹妹相助之情，来日若是到齐地，只需持此令牌，便能在齐国境内畅通无阻。还请三妹妹笑纳。”
“三妹妹？”谢玉华惊得睁大了眼睛，“谁是你的三妹妹？你别乱叫啊。”
陈厉蛮横地把令牌塞到谢玉华手中，道：“云朗叫我一声鸿之兄，你是他的三妹妹，自然也是我的三妹妹。”
谢玉华看着手里的令牌，上面一个醒目的齐字，心想：世事无常，或许将来真用得到呢，便不在推辞，兀自揣到了袖子里，撅起小嘴道：“令牌我收下了，但是不许叫我三妹妹。”
陈厉嘴角翘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从善如流地道：“好的，不叫，那叫阿玉吧。阿玉，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玉？谢玉华皱起了眉头，郁郁地道：“要不，还是别讲了吧。”
陈厉像是没听见，兀自说道：“顾六寻出身卑微，且无父无母，来历不明，并非良配。”停了下，又道，“阿玉，你还小，尚不知人心险恶，婚姻大事要听父母之言，不可任性妄为。”
？？？
谢玉华目瞪口呆，掏了掏耳朵，“你，是在和我说话吗？”见陈厉重重地点头，方知他定是误会了，定是昨夜的猫叫声惹的祸。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怔了半晌，方心平气和地道：“世子大人，有句话，小女子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