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爷是何许人？谢玉华在脑中搜索着看过的虞国史书，依稀记得好像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三皇弟，据说被当时尚为太子的当今圣上怀疑与敌国私通，被当时的太宗皇帝幽禁在王府，然后在一个新旧交替的除夕之夜，点火自焚了。三个月后，太宗皇帝病逝，当今圣上便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了。

    蓝英叹了一口气，郁郁道：“何须枉杀无辜？历朝历代诸皇子夺权，无一不是成者王侯败者寇。只有成功者，才有著史权。崔志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

    “错！”南宫信陡然提高了声调，“史官之职责，就是如实记录事实真相，崔志这个匹夫却畏惧皇权，颠倒事实，有辱天职，死不足惜，老夫我是替天行道。”平复了一下过于激动的情绪，又喃喃道，“如若当年是晋王殿下登基，定不会出现此等歪曲史实之恶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蓝英续道，“若不是当年，蓝家邦谍里出了奸细，晋……怀王当年也不会如此被动……”说到此处，竟有些哽咽之意。

    “呵呵，哈哈。”南宫信突然低笑了几声，“怀王，晋怀王！慈仁短折为怀，民思其惠曰怀……太宗皇帝是不是心知肚明晋王是冤枉的，才假惺惺地追封了一个平谥，而不是大鸿胪呈报的恶谥？怀王？他在怀念什么？怀念他的三皇子长年驻守边关，力挫蛮夷，威服四海，保得大虞十数年太平吗？”停下来微喘了几口气，续道，“当年，是太子唐政信誓旦旦地许诺，他负责主理朝廷政务，晋王负责镇守边关臣服四夷，兄弟齐心，共同建立一个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可后来呢，晋王在战场上拼杀十数年，终于使得四海臣服，万国来朝，他唐政却过河拆桥，私下指使臣工构陷晋王私通敌国，弑父弑兄。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空旷的厅堂内响起阵阵回音，蓝英和南姨皆眼含热泪，静默不语。谢玉华拿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只觉嘴里的羊肉万分苦涩，无法再下咽。

    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多少仁人志士憧憬过天下为公的理想社会，又有多少志士仁人为了这个理想抛洒热血，牺牲性命，可数千年过去了，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依然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向往。不曾想，在一个在史书上无记载的异世国度里，居然还有这么一群人坚守着天下为公的理想。不觉心中一热，兀自滚下两行泪来。

    为了缓解气氛，谢玉华悄悄拭去泪水，强行挤出一抹笑，含糊地问道：“牛鼻子老道，有茶吗？我不喝酒。”

    闻听此言，南宫信略略收了悲痛之情，一言不发地向身后挥了挥手，不一会儿，那青衣马车夫从黑暗中走来，用小盘端着一壶茶水走到谢玉华身边，南宫信哑着声音道，“青奴，以后这位女公子便是你的少主，要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否则……”

    青奴正在斟茶，听南宫信如是说，斟茶的手微微颤抖，躬着身子，口中呜呜嗯嗯地应着。谢玉华怜悯之心骤起，用小碟子拨了些羊肉和白菜，亲手递给青奴。青奴呆愣了一瞬，立刻伏地叩首，并不敢接，直到南宫信道：“少主赏的，不可拒绝。”这才，双手接过，后退着隐到黑暗处。

    “牛鼻子老道，不许凶他！”谢玉华狠狠地瞪了一眼南宫信，不悦地道，“青奴天生痴哑，已是十分可怜，怎可再被人如此薄待……”

    “玉华，不得无礼。”一直在沉默着的蓝英略略恢复了情绪，轻声叱道。

    南宫信哑着喉咙呵呵一笑，道：“无妨，无妨。”顿了下，又道，“英姑娘，这个园子送还给你，如何？”

    蓝英正端着一卮酒欲往嘴里送，听他如此说，反倒放下了酒卮，“为何？”

    南宫信跪直身子，正色道：“东方榆园本来就是你们蓝家的，我只是物归其主。”

    ？？？这个园子是蓝家的？谢玉华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半晌才听蓝英不疾不徐地道，“皇上如何肯把这个庄园赏给你的？”

    南宫信勾唇一笑，“整个洛阳城，除了我谁还敢买下这个庄园？”

    “买的？不是皇上赏的？”南姨疑道。

    南宫信摇晃着着酒卮，徐徐道：“唐政那厮——当今圣上成日间幻想着得道飞升，如何还记得这座废园？当年，蓝家没落后，这座庄园确实收归朝廷了。后来赏赐给了一个大官，那大官喜滋滋地遣了仆从大加修缮，没想到，动工一天，便传出园中有鬼，后来，那大官的妻妾便接二连三地病倒了……”

    听到此处，谢玉华一个哆嗦，刚夹起的羊肉瞬间又掉回了盆里，脑中蓦地涌出好些聊斋中的画面，下意识地往阿母身边挪了挪。

    南宫信嘲弄地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没多久，这座庄园又重新归属了朝廷。从此以后，朝中官员一听说东方榆园便不肯接受赏赐……再后来，洛阳城的巨商师家以极低的价格把这座园子买了下来，买下来之后便让人把园中的榆树尽数砍去。说来也怪，榆树差不多被砍完的时候，园中又开始闹鬼，一夜之间莫名奇妙地死了好几个仆人，师金登时便封闭了庄园，不敢再轻举妄动。直到上个月初，我透漏出了要买下园子的消息，师家便连夜遣人找到我，以半数的价格便把园子卖了。”

    啊！原来如此。谢玉华进园时便暗暗疑惑，为何榆园里没有榆树，原来是被人砍去了。

    听完他的陈述，蓝英默然了片刻，道：“无功不受禄。物是人非，这座园子早就不姓蓝了。”

    南宫信的面上浮现出些许悲伤，强笑道：“那就当是我送给少主的见面礼吧……”见蓝英没有再拒绝，又道，“英姑娘今日肯带着少主一起来此，是真的想通了吧？”

    谢玉华刚刚莫名奇妙地得了一座闹鬼的大庄园，正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听见这话，心中的疑问呼之欲出，然而蓝英并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突地微哼了一声道：“蓝家的儿女个个是七窍玲珑心，我倒是希望玉儿能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可是，这孩子……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啊。”

    “呵呵。”南宫信轻笑两声，道，“我早就说过少主天赋异禀，虽为一介女流，心志却胜过男儿。谢谦那个粗莽的匹夫，居然能生出如此钟灵毓秀的女儿，真的是，真的是……有违天道啊。”

    嗯？？？这话听起来……怎的如此瘆牙。

    “咳，咳……”南姨不自然地干咳几声，强笑道，“少主，你心中若有疑问，现在可以尽数说出，家主必定会坦诚相告。”

    听闻此话，谢玉华叽里咕噜地转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看一脸玩味的南宫信，再看看含着笑意的南姨，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阿母，心中凛然。低头默思了片刻，放下食箸，缓缓起身，旁若无人地踱起了步子，脑中数个念头疯狂跳跃。

    21世纪的谢玉华是个直来直去，不喜欢权谋和伪装的人，突然有一天意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不得不处处小心，步步斟酌。本想着遵守这个国度的规则，安安静静地做一个在后宅讨生活的小女子，诗书茶酒，针织女红，嫁夫生子，平平淡淡地度过一生，并未曾想过卷入皇权利禄，家国天下的政治斗争中。然而世事难料，命运难以捉摸，不曾想自己的阿母居然是名将之后，罪臣之女，不仅与朝廷重臣多有瓜葛，甚至心中还潜藏着家仇国恨，极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振臂一呼，做出惊世骇俗之举。与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如未雨绸缪，既然无法置身事外，不如主动加入，先发制人，或许尚可在将来的动乱中求得一丝生机。

    诺大的厅堂内，南宫信，蓝英，南姨齐齐地盯着在原地转圈却一言不发的小姑娘。

    “少主可是有所顾虑？”终于，南姨忍不住问道。

    谢玉华停下了脚步，脸上皆是肃然之色，极为难得地敛裙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小辈礼，方开口道：“阿母，既然您如此坦诚，女儿便开门见山了。”见阿母点头，便字正腔圆地道，“如果所料不错，我的外大父应该是个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大将军，且在晋怀王帐下效力，颇受信任，不仅手握重兵，甚至还极有可能一手创立了间谍组织，俗称蓝家邦谍，正如其名字一样，邦谍自然是为了在敌国内部安插细作，传递敌国内部消息……”

    说到此，故意停下观察阿母的神色，见阿母眼中波澜微现，又继续道，“近日，我翻阅大虞国国史，赫然发现，二十年前，我朝有一支铁军不仅把北方戎狄驱赶到草原深处，还把南方蛮夷逼迫在长江以南，然后又顺手平定了西蜀和东夷。我想这莫大的军功，至少有一半归功于蓝家军和蓝家邦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