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时一路无风,温砚守着船夫帮他探路,鹤梦睡醒了,走上来挽他的手。温砚帮她把鬓边发理好,二人相视一笑,满目便是开阔的桐花万里。
温砚怎么突然好起来的,鹤梦想大概和这里的生灵有关,只是看见他如今释怀的眉眼,鹤梦心安不少。过去野渡舟横,如今朝着京城去,夜舟揽入的月亮被水搅着,不破碎,是圆满。
他们是在一个不算闷热,也不算清爽的天亮到的陈府。萧爽楼早被打点的和他们离开时没什么区别,苏君竟一直守在这里。看见温砚回来了,他虽是什么都没说,但立马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去盛煲了一夜的参鸡枸杞汤。
苏君心里有愧,他还是觉得温砚的孩子没了和他没及时发现有关。此时竟顾不上最珍爱的孩子,先照顾起温砚。直到听到温砚恢复了声音,他悬了快一个月的心这才放下来。苏君收拾着手上的活,与温砚前言后语的说了些话,见鹤梦抖落下满身的露水从外进屋了。
“苏君,这么早。你去休息会儿吧。”
苏君摇摇头,带笑道
“看见你们回来,苏君也能放心了。我得回去了,小宝该闹了。”
“我送你。”
鹤梦看一眼温砚,他面上也有些疲惫,但还是点点头。鹤梦携着苏君出去,听他说了些宽慰的话,苏君突然停下了脚步,面带愧疚道
“孩子,这事儿,都怪苏君。”
“不许说这种话。”
鹤梦做出个不容置疑的样子,等苏君叹了口气,她便拉住他的腕子,哄道
“你别内疚,也别与我们生分,我和温砚说好了,以后有了孩子就交给你带。”
“真的?他也这么说?”
“真的,温砚和我在船上的时候说了,苏君细心,做饭也好吃,孩子托给你最好。”
“好。”
苏君弯起了眉眼,拉着鹤梦说了好些怎么带孩子的话,等到快上了车,鹤梦突然拉住了他的腕子
“只惦记我们了,你们好不好?”
鹤梦迟疑一下,还是道
“宫里那边找不到我,有没有找母亲?”
苏君做出个让她放心的表情,拍拍她的袖子
“放心,你不用担心。你母亲把事情都解决了。太凤君知道你是为了照顾温砚,不会为难你的。只是,我听的意思是,等你回来,还要去见他一面。”
鹤梦走时匆忙,请辞信还是托上官白交给宫里那人的。不知太凤君会不会认为她是为了不做御官才跑掉的,如今她回来了,还不知怎么去面他。
鹤梦回到楼里,温砚已为她盛好汤饭,鹤梦见他盯着手里握着的一物出身,轻轻走到他身后,看见那手里的是只拨浪鼓。鹤梦从他手里拿过鼓,捏住他的下巴,轻声问
“吃饱了吗?”
温砚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伤感,又叫她察觉到了。鹤梦没说话,拉着他站起来,径直到了卧房。鹤梦把他放到床上,面对他不解的神情,暧昧道
“真饱了么?温清许。”
“没吃饱。”
温砚的手指从她唇心滑下,慢慢度过她的喉咙,点在了她胸口的正中间
“地主家没余粮了,陈大人该交租了。”
温砚像一块将要融化的奶糕,把鹤梦融进身体里,声音甜的发稠。鹤梦轻挑嘴角,任他双手抱住她的脖颈,轻轻含住了他的耳垂。鹤梦曾在温砚无法安睡时翻阅医书,安眠的法子有的是,但唯恐伤及温砚身体,唯有此举,最是隐秘,却是上上举。
旖旎过后,日子本该这样照旧过下去。二人虽不再像在虎头峡时那般如胶似漆,但也相濡以沫,从早到晚互相能望见,这样也是很好。鹤梦偶尔会帮着温砚整理他的药材,一来二去,一个念头就生出来了。他该回到化春堂去的,鹤梦想。若是她不做官了,就替他把医馆重新开起来,这样温砚也能慢慢从失子之痛中走出来。
她想起温砚初到新家时的欣喜,鹤梦决定还是悄悄去办此事。不然这人怕不是整宿怀着心事都睡不好了,鹤梦看着装作不在乎药材却还是悉心把它们归类好的温砚,心里又开始规划起来。只是化春堂还未开起来,一封早该送来的密信又被陈太医捎进了萧爽楼中。
“看他的意思,不去不行。”
陈太医欲言又止,鹤梦却心里明白,太凤君这次不会轻易放过她。想想之前武苑比试就是了,没有事情能瞒得过他。
“孩儿明日去。”
就这样,鹤梦一早进了宫。路上遇到好些上朝的大臣,都是熟面孔。鹤梦看见琬婴,她盯着她的身子,望眼欲穿。琬婴现在是忘机楼楼主,她指指头上的官帽,鹤梦摇了摇头。
路上未耽搁,鹤梦轻易的到了太凤君的殿里。那人才刚起身的模样,鹤梦跪下,他不让她看他,隔着扇屏风穿衣服,一会儿,才开恩轻悠悠道
“可收心了?”
“娘娘等了这么久才传我进宫,若是鹤梦还没收心,那就是对不起娘娘。”
“马屁精。”
鹤梦笑了,看屏风被撤去,太凤君禀退众人,下旨让鹤梦起身。她便慢悠悠站起来,到他身前去,为他佩仪钗。太凤君单手支颐,鹤梦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便恭敬的垂手等候
“你这么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他迟疑了很久,还是抛出了这一句最寻常的话。鹤梦看着他努力思索时皱起的眉头,轻轻启口,道谢。
“臣谢娘娘。”
“本宫也滑过龙子,那痛苦可不是常人能受得了的,你心疼他,我倒是也能理解。只是你太意气用事,只顾一时痛快,家业都不要了,本宫都替你母亲生气。”
“臣错了。”
鹤梦本能要跪他,却被太凤君一把提起来
“先解决事情,你现在回京城,可有什么打算。”
鹤梦心想,她还能有别的什么打算,太凤君的眼睛盯着她,她就把他想听的话说给他
“没什么打算,往后就靠母亲养活。”
“没出息。”
“臣对不起太凤君娘娘赏识,不敢再进宫了,只是这幅身子,不知能做些什么。”
“本宫最见不得人受苦。”
太凤君轻轻启口,大度道
“你若是真心知错且永不再犯,回到本宫身边,倒也可以。”
“娘娘大度。”
“只是俸禄减半,取消休沐。等你什么时候让本宫知道你改好了,再恢复如初。”
“多谢娘娘。娘娘的大恩大德,臣没齿难忘。”
鹤梦口上这样说,心中却盘算一番如今的俸禄除去开销什么时候能将化春堂开起来。突然,太凤君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当时若是有个你这样痴情的陪着本宫,我也不至于疼的三天三夜才能起身。”
他突然提起了过去滑胎的事,鹤梦闻声,忙叩首高呼
“臣不敢。”
“本宫的意思是叫你当条狗,你以为本宫让你做什么?”
太凤君看她会错了他话里的“痴情”二字,忙开口对她继续道
“你过来,把脸抬起来。”
鹤梦心里一惊,忙照做。只觉太凤君的手指轻轻掐住了她的下巴,逼着她看向头顶的他
“以后每天本宫都要看见你这张脸。哪也不许去,听到了没有。”
“臣记下了。”
若是哄的他开心了,兴许这化春堂还能有个御赐的招牌。鹤梦笑的谄媚,太凤君皮笑肉不笑,等到汇事的大臣纷纷进来了,太凤君才嘱咐她回去告之家里一声,明日便直接进宫来。鹤梦应下了,捧着洋洋洒洒的懿旨回家去了。
传消息的人早些便到了陈太医府,温砚也在。他们见了鹤梦,都有些替她失而复得的高兴。温砚也弯起眉眼,只是他更在乎鹤梦一路上有没有饿,他给她留了些她爱吃的糕点,催着她进屋去用。陈太医和主君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似乎鹤梦温砚回来,关系更像是夫妻了。
过去二人总有一个存些顾虑,总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好的一面。此时将最脆弱的一面交代出来,反倒是更进一步。
“梦儿,过几日是你生辰,我来主办吧,行么?我想帮你布置寿宴。”
“你怎么知道。”
鹤梦过去,抱住他的腰,温砚的声音闷闷的,不解释,只道
“我就是知道。”
“可能会很辛苦,你量力就好,不可太勉强身体。”
“好。”
大概是苏君告诉他她生辰的事,鹤梦起身唤人收拾碗筷。未看到温砚眼里亮了一亮。温砚得她话之后未停歇,直接走到书案前细细的整理事项,他的字清隽,窗外的桃花花瓣映着影子,宣纸上一片淡淡的粉红,倒与他的字,还有他的心意相配。
温砚悉心写着,突然见门框上探出个小脑袋
“我得出去一趟。”
鹤梦轻声唤他,眼睛没有直接看向他,温砚点头应声,没有多问,妻主做事总有她自己的道理
“那你早点回来,晚了我就去宫里接你”
鹤梦欲言又止,岔开了话头
“我很快就回来,我们再一起回家去。”
温砚觉得她是准备去宫里,鹤梦不置可否,只因她心里有些虚,毕竟她这番要去见的人,不是温砚期望看见的人。
轿撵行驶过长街,原本雄踞一方的宅子此时已空无一物,鹤梦下了车,拐到巷子一角,那里如约停了架马车,车上人听见动静,拉开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