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雍看见她，还未说话，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陈大人。”
他牵出个勉强的笑脸
“我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了。”
鹤梦望着他满头乌发，心中有些惆怅。上官白不饶杨雍，好在杨府的旧交情没有见死不救，劝着杨雍将家业变卖后捐给了古刹，自此剃度出家，也算了却牵挂事。鹤梦伸手替他整好衣领，这人生出些白发，已不见曾经他意气风发的影子。世道让人沧桑，杨雍选了这条道，也是无法避免到今天这一步的。
“到那了来个信儿，我们也好放心。”
“你姐姐的事，我对不起你。”
杨雍顿了顿，擦了把泪
“找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就在我身边，还因我而死。”
杨雍看着鹤梦，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她
“你当时浮玉阁见我，是不是就是为了杀我？”
鹤梦没说话，杨雍继续道出心中所想
“然后因为兰公子的事，你想通过他接近杨家，再把我们一起处死。所以当天晚上你没有杀我，是不是这个原因？”
杨雍看着她，满眼的泪滑过他的颊边掉下来
“是不是这样？”
“我那天不知道你在。”
鹤梦没骗他，她那天误打误撞遇见杨雍，确实是一步险棋。
“怎么可能。那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去浮玉阁？你真的是去玩男人的？”
“苏太仆是我杀的。”
杨雍愣住了，他知苏太仆与陈端仪的死也有关联，他不知鹤梦身份时也以为梅芜君被苏蕴处死，是因为梅坞君为财为名分杀死了苏太仆，他没想到苏太仆的死竟然与陈鹤梦有关
“兰公子不是和你在一起么，你怎么半路去杀了个人还能脱身？”
鹤梦叹口气，有些怜惜的看向难得显得有些单纯的杨雍
“你猜兰公子在浮玉阁的清白之身，是为谁而守？”
“他是你的人？”
鹤梦点点头，坦白道
“灵均不是倌哥儿，他是我雇来的杀手。浮玉阁那晚，是我们第一次碰头，苏太仆能被杀掉，是他帮的忙。”
“怪不得兰公子当时还来杨家求我母亲救下梅芜君的孩子，原来他是愧疚。”
杨雍喃喃着，突然又问鹤梦
“那他既然帮了你的忙，怎么又会嫁进杨家，他是杀手，为何肯委身承欢？”
鹤梦看着他，杨雍哪怕再信当时她对他已产生些情谊，此时却也只能自嘲开口
“你让他再去杀了我，对不对。”
鹤梦点点头，杨雍声音有些颤抖
“我当时已经把你当作朋友了。”
杨雍话音刚落，边见鹤梦轻轻启口，道
“我们现今是朋友了。杨雍，过去的事不要再去追究了。”
“所以那天晚上上官白送的蛇形器，就是兰公子取出来给上官白的，是不是。”
“是。小满。你到了佛寺里，切记要向佛祖多求几遍指点，多读几遍经书。切记要专心在佛祖面前洗清罪过，躬身行赎罪之事，不然我还是会去杀了你的。”
“鹤梦。”
杨雍的手伸过来，鹤梦的脖颈未传来意料之中的痛感，杨雍抱住她，鼻息吐在她的脖颈处。此人浑身颤抖，却对怀中人无计可施
“你收手吧。我知道你接下来要杀的是谁，你做不掉她的，她背后势力非你我可比，你听我的，就到这里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杨雍。”
鹤梦眼里的光亮起来，她拉他上了马车，最后嘱咐道
“你还是活下去吧。直到我杀了你的那一天，你给我好好的活着。”
鹤梦轻松道
“恨着我，活下去。”
最后马车行驶，一枚佩饰被抛进马车厢里，杨雍伸手接过，端仪的遗物镶好了那颗红髓珠子，被鹤梦擦拭的愈发明亮。像那夜黑幕里，杨雍能看见的唯一光亮
杨雍不顾下人阻拦，跳下马车，踉跄朝站在原地的鹤梦奔去
“为什么给我？”
“我姐姐死之前认出你了，她说她看到了以前救过的一个小男孩，托我找到你，把这个玦给你。我姐姐傻，只当你还是喜欢玉饰的小男孩，不知道你已经长成了能害她的那个人。”
杨雍去的地方是个没有雨的地方，可后来每当杨雍翻出来这块玉玦，他总觉得听到了雨声。他会想起那天夜晚遇见的少女，神明一样的，带最怕电闪雷鸣的他到安全的地方。
只是那少女的样子，杨雍再也记不起来了。后来古刹又下雨，众弟子皆纷纷避雨，唯有杨雍，将雨具分给众人后，追上了一抱着孩子在雨中行走的女子。
“您到寺里避避雨吧。”
杨雍把身上的蓑衣脱下来，递给身前的人。那女子转过头来，怎么可能是她的脸。
“谢谢小师傅。”
“不用谢。”
从此杨雍不再惧怕雨夜。
送别杨雍几日后，便是鹤梦生辰前一日。温砚起了个大早，给她留了个早饭就出去忙活了，鹤梦起身用过，准备去宫里。这时却收到了她生辰的头一份礼。
一角绣着海棠的香囊，板正的摆在桌案上。鹤梦还未完全反应过来，便见身后走过一人，绕过她坐在机案前用起了早。
“灵均？你这几日去哪了？”
“绣花去了。”
兰公子不用再伪装，声音有些哑。
“还是梅花好绣，这海棠绣的我累死了。”
“以后不用再替我绣花了。赏银我已送到府上，你已经看见了吧。”
兰公子点点头，嚼了口馒头。此时他一身侠客打扮，抹额显得这张脸愈发英气，哪里还有半点杨府侍郎的身影
“这些天多谢你了，我确实也没想道，你会为了杀人嫁进去。”
“我也没想到。”
兰公子懒懒抬眼看她，啧一声
“杨万亭太缠人了。我烦了，看她长得还行，就答应她了。”
“你会难过么，杨万亭死了。”
“不难过。你不知道她给我留了多少宝贝。”
兰公子叹口气，继续道
“还有这么个宝贝。”
他摸摸肚子，鹤梦颔首，将活血化瘀的食材从他面前端起来，放到一边去。兰公子察觉此举，仰头问她道
“留着么？”
“留下吧，陈家帮你养。”
兰公子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还想着你说不要这个孩子，我再跟你要一笔杀人的钱。”
“不要拿孩子开玩笑。你若是不想留在京城里，我送你去虎头峡。等你生下孩子再决定以后的事。”
“谢谢鹤梦。”
兰公子点点头。鹤梦送他出去，听他突然道
“你喜不喜欢竹子？我前几日养胎的时候，看见医馆里有处竹子，极美，绣来给你可好？就当是谢礼。”
鹤梦摇摇头，扶着他再走几步
“你不喜欢竹子吗？”
“我们说的绣花不是指的你要杀的人么，我不认识什么竹子，你不要绣错。”
“那是我的情报有问题。有孕后脑子有些混乱，见笑了。”
鹤梦弯着眉眼，给了他虎头峡旧宅的钥匙，和方才写好的信。又摸了摸他的肚子，送他上了来时的轿撵。眼见正好到去见圣的时候，她未停歇，匆忙朝宫里赶去。
她生辰的事，高坐深宫的太凤君也有耳闻了。他罕见的心情很好，鹤梦心里有些发毛，直到快到下钥的时间，太凤君才把给鹤梦的贺礼摆了出来。
一个妙龄侍郎，背景干净，温顺可爱，皇家御赐，童叟无欺。太凤君信誓旦旦，鹤梦的身子长跪不起。
“你不是一直急着要孩子吗？”
“尊公子的年岁，喊我声娘亲，我可不应。”
“你别揣着明白给本宫装糊涂。”
“娘娘，就让我专心服侍殿下，这还不够嘛。”
“本宫也要体恤属下啊。”
太凤君摆明了看她是否真心臣服于他，眼下她是不得不收下这个小公子了
“怎么，本宫的赏赐，你还想给本宫退回来？”
“娘娘您想，臣若是收下这个宝贝，肯定得回家捧着供着，不能叫他吃一点委屈。只是这名分该怎么论呢？主君之位已有温砚，侍郎的名分给凤君的赏赐也不合适。但是温砚毕竟是温大人的遗子，若是委屈了他，朝里的声音又要多了。”
“这么说，你护着你的夫人，倒成了功绩一件了，本宫还得给赏你。”
“不用赏了，娘娘。您把这个赏赐收回去就行了。”
太凤君看着她，明显有些不悦。鹤梦跪了许久，突然听他让侍郎出去的声音，随后招招手，一封珠宝雕成的骏马被人抬到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