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几行

    苍穹之上,一只孤鹰盘旋而上,自乱飞的鸟中乱追,吓得天上乱的像人间一样。眼看鹰的利爪就要自鸟尾上划过,惊吓的小鸟扯着嗓子叫着,地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越又不容置疑的口哨声,鹰松开利爪,伏仰直下,朝地上未着护甲的女子飞过去。

    鹤梦乘着快马疾驰时,眼睛也未离开天上那个梭形身体,她嘴里的哨子掉落在胸前,鹤梦凝起眉眼,是时伸出一只手,鹰巨大的身体突然放慢了速度,它被绑住的利喙之上,一双白象牙刻成的眼珠被风吹的幽幽,听见主人一声呵斥,它收回利刺,静静地停在鹤梦胳膊上。

    被风席卷过的草地乱成一团,鹤梦的碎发也飞起来。她解开胳膊上的训鹰器,转身对身后跟着的人道

    “宣踪,你的训鹰器,算是成了。”

    “太好了。不妄你我这半年日日带着它跑到这脊梗上来。”

    张衍骑马跟在身后,虽是日夜在北疆练兵,却仍旧面如桃花。他是张太尉的独子,与琬婴同母异父,至于谁大一点,鹤梦没想着去问。张衍的生父是封国人,他的身世张太尉从未跟人讲起,只说他若是愿意留在这北疆,便让他做这北疆的唯一一位男将军。张衍着迷着机甲事业,倒是从来没提过回京城看看别的风景。

    鹰又旋着上天,最野的血肉,是谁都囚不住的。鹤梦和张衍不限制它的行踪,总之北疆的天朗气清,瞧见它的身影也容易。

    鹤梦来北疆已半年有余,太凤君说的麻烦事也处理了大半。张衍瞧着她比刚来时状态好了太多,总之依旧是那个当年塞场相逢一笑的陈少将。果然人忙一忙是好的,张衍望着驰骋在路上的陈鹤梦心想。她沉心办公,笑容也多了起来。只是每次出任务回帐,她的眼神又会暗然许多,这倒是当年那位小将军不会有的样子。今日更甚,张衍给了她自己改新的机甲,也只换来一个客气的淡淡笑容。

    鹤梦有心事。张衍双腿夹紧,白马上前去追黑马。

    “有思,晚上,别回去了。”

    鹤梦看他一眼,张衍笑笑,指指乌河。鹤梦回之一笑

    “好。”

    二人放马河边,岸上升起篝火,张衍用水拧了帕子,坐到鹤梦身边。

    “我给你擦擦?脸上有草屑。”

    “我自己来就好。”

    张衍看她随意摸了两把脸,笑出了声

    “像猫儿洗脸似的,你还没我的骅追干净。”

    他接过帕子,仔细的在她颊边擦拭。鹤梦的眼睛看着渐渐靠过来的人,突然道

    “你知道我从来不来乌河。”

    “总要有人带你走出来的,你不许再困在过去了。”

    鹤梦没说话,喝了一口酒

    “你要杀的人,还剩几个?”

    “你怎么知道我在报仇?”

    “当年你找我去搜张太尉的文宗时,我就料到你绝对不会听你母亲的。”

    张衍半靠在她肩上,随她望着半倾月光

    “总觉得你不开心,为什么这样执着呢。”

    “姐姐没走完的路,我要帮姐姐把这条路走完。她们都说姐姐走错了路,我偏要走下去,等到真相大明的那天,我要向所有人证明,我姐姐走的路是对的,她们才是错的。”

    鹤梦朝篝火里扔了块石头,火势不减反盛,噼里啪啦的火舌啃噬着四周的黑暗。鹤梦的脸被火焰照暖,她不习惯提起这些事情,便扭头对他笑一笑。

    “别提这些事情了。”

    “好,不提了。”

    张衍从布袋中抖落出来一些吃食,有土豆和馒头,还有一只处理过的小笨鸡。鹤梦愕然的看他熟练的把这些东西都丢到火堆里去,转身还不忘对她道

    “早让你随我一起来,以前这些东西,可都是我一个人享用。”

    “怪不得又长胖了。”

    张衍回头惊愕的瞪她

    “哪胖了!”

    鹤梦避开眼神。张衍心虚的摸摸自己的脸,确认明明没有长胖之后,捡起个土豆扔给她。张衍觉得不能和一个刚刚失恋的女子计较,毕竟这时候的鹤梦比她平日还要琢磨不透。

    “休书,寄过去了?”

    张衍似是无意,余光中满是这人的反应。可鹤梦仍旧专注于给土豆扒了皮,去蘸张衍带来的白糖。

    “嗯。七日前寄过去了。”

    鹤梦咬一口土豆,没有快速移开手,任由黄糯膏体填充着她的口腔,滚烫的温度可以使她有了理由不去答接下来的问题。她眼睛里几乎被烫出了泪,但她还是忍住了。七日前,鹤梦在自己的帐中喝热酒,酒罐子滚满了一地,张衍提着烤土豆进来时,险些被绊倒。

    “半年来,他可是一封信都没寄给过你,你何苦再作茧自缚。”

    张衍顾不得土豆,伸手把她拉起来,按到营帐中的木柱上,用木柱的触感来帮她醒酒。

    “他就那么好?他要是对你真的那么好,为什么还要伤你的心。”

    “我没有伤心。”

    鹤梦去推他的肩,却被张衍看出来在嘴硬

    “陈鹤梦,你清醒点,你要是真的觉得他对你好,你会放下浮州的一切跑北疆来?你做了这么多,他都为你做什么了?你别再躲避了,他就是不爱你。”

    “你为什总是在让我面对一切啊?是,我是个懦夫,我就个放不下温砚的懦夫。”

    鹤梦的手被张衍牢牢抓住,她抬头,几乎就能碰到张衍的鼻尖

    “世上好人这么多,你就不能看看别的人吗!”

    “不能!”

    张衍愣了愣,他看着鹤梦闭上眼睛,泪水滑下来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但是我从小就在想,隔壁家的温清许这么好,还这么弱,我该怎么帮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他们都说别人不能像我一样随心所欲,可我就为了那点好胜心非要去靠近他,想着总有一天我能让他变成最好的样子,然后我就可以去向别人炫耀。可是宣踪,他一点都没变,我却变了。我喜欢上他了。”

    鹤梦从未向别人倾露过这些话,她的声音变小许多

    “姐姐说让我娶他的时候,我就像心事被人看穿了一样。直到后来我真的和他成亲了,我才发现成亲没有用,你留不住的人还是留不住。但是我还是不想放手,你明白么。”

    张衍心疼的伸开手,把她搂进怀里

    “我以为他会喜欢我,其实还是不喜欢的。”

    “放过他吧。鹤梦。”

    怀里的身子抖了几下,张衍继续道

    “你没法放过你自己,但是放过他吧。你做的一切,在你看来是付出,可能在他看来是囚禁。就像鹰一样,再温顺的鹰,骨子里的想法,永远不会让养鹰人知晓,只有放手,它才能做回自己。”

    鹤梦抬起朦胧的眼,喉咙里吐出不好辨认的几个字。

    “你说什么?”

    “可是我很难过。”

    “痛一时好过一世。鹤梦,你们的婚事是个错误,你想保护他有的是方法,快刀斩乱麻,别再错下去了。”

    “你滚。”

    鹤梦推开他,躺到师爷椅上,静静的摇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色,无半点困意。张衍没有真的走,反倒是坐在一旁的桌案上拾出纸笔,开始写些什么。半晌,张衍身边走来一人,他抬起头,看见目光沉着许多的鹤梦。张衍将手中纸书交给她

    “休书,你在落款签字吧。”

    鹤梦叹口气,没说话

    “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张衍坚持着,鹤梦接过去休书。月色当下,油火半盏。晃着明光的地方,鹤梦写上了字。

    乌河畔回荡着涛声,张衍身上有些凉意,他缩了缩身子,突觉一裘袍自身后裹过来,他看着鹤梦要起身去拾柴火,张衍伸手拉住了她的腕子。

    “过去,你有温砚,不愿看别人。现今呢?休书肯定早就到了,他还是无音信,肯定是已与你合离了。那你想怎么做?”

    张衍也起身,把裘衣披在二人身上。他伸出修长的两根手指,捏住了鹤梦的下巴

    “现在你眼睛里,可是能进别人了?”

    鹤梦眼睛里亮晃晃的,全是那人披着燃色的轮廓。

    “张衍,你说长痛不如短痛,其实是为了自己快活。对不对?”

    “正是。”

    他轻松笑笑,感觉鹤梦的手触及他胸前,他面上红了红,也去搂她的腰

    “那我现在还是痛,我想让你帮我做些可以令我自己快活的事,可不可以?”

    “当然可以。”

    张衍暗许,此人真是孺子可教,还会举一反三。鹤梦抓住了张衍的领襟,张衍觉得自己此事上不能过多客气,便也低下头,送去一吻。

    “你能不能送我去浮州把休书拦回来?唔。”

    话音未落,嘴已被微凉之物堵上。鹤梦瞪大了眼,张衍也是。他松开了嘴,挑眉问她

    “你说什么?”

    “你,我,你?”

    二人同时别过头去,鹤梦方才的醉话触上那人的面色也不敢再提。篝火熄后,张衍收拾了食物,没有等她,翻身上马。鹤梦几分醉意被风吹着,也到马前,并未上马,只是牵着在他身后走。

    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几只萤火虫飞过,鹤梦身上停了一只,她站住了,想要引它飞走。可它就是一亮一熄的点缀在她肩膀上。鹤梦看着它,未察觉身边有人下马。

    萤火虫飞走了。

    鹤梦像块木头一样被那人吻着,张衍搂紧了她的腰。一来二去,他的气息乱了。张衍睁开眼睛,看鹤梦愧疚的替他整理弄乱了的发

    “对不起。”

    “没关系。”

    张衍回之一笑,拉着她上马。这一路扬长而去,二人心里都乱着,乱的原因却截然不懂。直到他们并肩入了帐,方才的心事才全然放下。

    另有两颗心狂跳起来。

    燃着草色的帐布里,坐着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他的眼神看见她时动了动,茶杯上的手悄无声息的收回,搭回身前隆起的弧度上。

    四周寂静如许,自京城赶来的行囊不多,却显得与这营房格格不入。最上方的那个包袱,被人细细叠好,妥善存放,里面被人用纸尺,压了一张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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