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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轻扫玉尘埃 不知迷路为花开

    七月半中元节。

    今年逢五又逢七,于白马寺大办盂兰盆会,帝后携嫔妃皇嗣皆来拜祭,寺中人影攒动,热闹非凡,加上无数的香花宝烛,五色贡品,麝飘彩殿,露绕轻衣。倒不似鬼节,反像佳节。

    朕晨起便在太庙秋尝祭祖,此刻又到白马寺焚香超度,礼节繁长冗杂,直闹得昏昏欲睡。到底不能失仪,强撑着上完香,忍不住偷偷打哈欠。

    小圆子见仪式告一段落,近前侍奉朕,看朕疲惫,忙问道,“皇上,可要去后殿歇息片刻?”

    朕摆摆手,“皇后呢?”

    “皇后娘娘带领嫔妃祈福,应该也近尾声,是否宣皇后娘娘前来?”

    “不必,朕亲自去。”

    玉台下青烟寂寂,妃嫔各自散去诸殿拜祭游玩,独留朝服凤冠的皇后站在高大铜炉前,微微仰首,望着直冲天际的烟幕,不知在思索什么。

    朕悄无声息的走近,才发现母后美目噙泪,面色隐含哀戚。

    “母后。”

    “啊,皇上。”

    皇后见到朕,强挤出个笑,上前行礼,“皇上怎么来了?”

    朕没有立刻回答,反问道,“母后是否以为朕移情别恋,故意冷落长乐宫?所以在此垂泪?”

    “不,臣妾怎么会怨皇上呢?”

    母后收敛情绪,似极真挚的解释,“只是这两日抄经多了,又被烟气冲犯,所以眼睛酸涩流泪。”

    朕忙掏出书帕为母后擦拭,“知道烟气冲犯,还站得这么近?都是苏姓帝王,并无卿家先祖,何苦如此虔诚,礼到也就罢了。走,朕带你逛个好去处。”

    母后有些疑惑,“好去处?”

    白马寺供奉菩萨的大殿刚刚重修完毕,尚未展示人前,帝后到了殿前,那左右廊柱精雕细刻,金粉涂饰出对联,“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如是往来如是住,不知谁主又谁宾。”

    进得殿内,金身菩萨高高在上,面目罩着红绸,四角接有绳索。

    朕揽住母后,朝她示意,“朕遍寻能工巧匠,方赶在盂兰盆会,重铸这佛像,母后快瞧瞧喜不喜欢?”

    早有侍从命和尚们扯动绳索,红绸霎时飘落。

    十数丈高的塑像垂目而视,面容端庄慈悲,竟有九成像母后,只欠眉宇间的些许愁绪和眼角万般妩媚。

    将形貌制成佛像,供万民敬仰,本是极大的荣宠,更能助皇后得天下民心。她却在同菩萨对视的刹那间浑身微颤,不自主的后退半步。

    “皇上,这是。。。”

    朕捏捏她的鼻尖,宠溺道,“佛像而已,朕才建了几座,还没能让母后万民敬仰呢。历朝历代,都尝以太后或皇后面貌筑像,能哄的母后一笑,便足矣。”

    皇后虽战战兢兢,但怕拂了皇帝兴致,勉强露出微笑,“臣妾多谢皇上隆恩眷爱。”

    “诶,不许和朕如此客套。”

    阶前璧人依偎私语,座上菩提垂眸冷观,指点浮生都是幻。

    白马寺后院。

    和尚们因今日盛会在四处奔忙,作法念经,禅房附近一片寂静。

    只有祢远十五六岁的年纪,个子虽长成,佛学却未能深修大悟,不被方丈允许参会,在后面清扫水边的尘土落叶。

    他将岸上打理干净,又举了罩滤去笼水面的残花腐叶,正捞的起劲,忽然斜斜伸出一只雪白的女子柔荑,毫不避讳的握住他的手腕,“小和尚!”

    “啊!”

    祢远吓得差点栽进水里,幸亏被拉了一把,才勉强站稳,定睛看时,眼前正是盛装的珍宁。

    她如今已经十三,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加上凤冠华服,神态又高贵,完全是天家气派,往他身前一站,更衬得半新不旧的僧袍寒碜。

    然而祢远并非凡夫俗子,对身外之物视若无睹,惊魂稍定,便自若的合掌,“小僧见过公主。”

    珍宁哪会吃他这套,好容易趁节下偷偷来见祢远一次,他又越长越漂亮,珍宁早就魂飞天外,不由分说,重新抓起他的手抱怨,“作什么假礼,我费劲找你,你也不说亲热点。。。”

    “公主,男女授受不亲,请公主放手。”

    祢远俊脸红透,挣扎着想逃离珍宁的魔掌,谁知她身子歪来扭去,竟然哎哟一声,扑在祢远怀里呻吟起来,“嘶,好疼。。。”

    自幼出家的祢远心思单纯,哪能看懂是真是假,还以为珍宁扭伤了脚,赶紧扶住她,“都怪小僧,公主可有大碍?”

    珍宁搂住他的胳膊,倚在他肩上,“疼的厉害,恐怕走不了路了,要让父皇母后知道我偷跑到僧房,肯定会打死我的,哎呀,怎么办呀。。。”

    她叫两声,就假惺惺的哭起来,祢远赶紧安慰,“公主莫急,若是扭伤不严重,小僧房中有红花油,小僧扶您去敷上,歇息片刻,想必就能走动了。”

    这可正中珍宁下怀,当即柔弱的点点头,半喜半嗔的瞪他,“那还不快点?”

    祢远的僧房依旧是幼时那间,不大,也没什么摆设,十分简净。

    珍宁也不挑剔,看都不看桌旁的木头板凳,直挺挺往祢远狭窄却干净的僧床上倒。动作太猛,一时间珠钗四散,衣裳凌乱,看的祢远低头就念佛号。

    “呵。”

    珍宁半撑起身子,外裳顺着香肩滑落,“傻子,还阿弥陀佛呢,快给我上药呀。”

    祢远无法,寻出红花油递给她,“公主请。”

    “请什么?”

    珍宁两眼一瞪,伸腿轻轻踹他,“这么疼,我哪有力气自己擦药?快点,帮我上药。”

    女子腿足乃是隐私,岂可轻动?奈何珍宁摆明了不肯罢休,祢远又怕人发觉公主在他屋里,只想早早送走这尊大佛,一咬牙一闭眼,坐到床前。

    他深吸口气,权当眼前是木胎泥塑,脱掉金绣鞋袜,面不改色的将红花油涂在雪白脚腕间。

    珍宁看他这副清心寡欲的和尚模样,愈发魂飞天外,势要弄到手不可,于是抬腿催促,“还是疼的厉害,给我揉揉嘛。”

    其实脚腕没有红肿,祢远就猜到她是装的,待要揭穿,只恐不妥,皱眉忍性,到底胡乱给她揉了几下。

    谁知珍宁忽然哇的哭出声,“没良心的,你敷衍我。。。呜。。。”

    “公主。。。小僧。。。”

    祢远手足无措的模样落在珍宁眼里,更添可爱,当即扯住僧袍,将他推坐在床榻,“人家为了你,心都要碎了,在宫里日哭夜哭,你倒好,见了面,连句好话都没有。你知不知道,父皇要把我嫁给什么沈家,我不愿意啊。。。呜呜。。。”

    话挑的这么明,祢远哪还能不懂,顿时烦恼万分,“公主,小僧绝无凡俗之心,若因小僧之故,耽误公主姻缘,小僧简直罪该万死。公主,小僧早入佛门,并非良配,请公主切莫如此。”

    自从探得那块金翡翠的来历,知道祢远极可能是父皇亲弟,珍宁就愈加坚定决心,哪肯让到嘴的肥肉飞跑,软绵绵的趴在他怀里,攥紧拳头轻轻锤他,“都怪你,都怪你,谁叫你做和尚的!还有没有点血性,你就不会还俗么?”

    祢远咽了下口水,干巴巴的摇头,“小僧。。。”

    话未出口,珍宁已经忍不住亲上去,一边亲一边嘟囔,“叫你嘴硬,生米煮成熟饭,不想还也得还。”

    “唔。。。”

    祢远推了两下,没有推开,才惊谔的发觉,自己并未真心抵抗。

    窗外松风拂过青苔,落花委地,香尘无人去扫。

    黄昏。

    夕阳照着车辙一路延伸,跟随摇晃的马车。

    车内的皇后撩起帘角,闲看路旁风景,有些神游天外。

    朝云奉上茶水,“娘娘,您怎么有点不高兴呀?皇上为您修造佛像,是多大的恩宠,您没瞧见,宸妃方才看到佛像,嫉妒的脸都歪了。”

    皇后无声的叹了口气,皇帝是她养大的,虽然不能十分看透,总有三分预感。皇帝已经许多年没有为她置办大的赏赐,恩宠虽在,毕竟不复当初。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忽然压下恩典,说得难听些,怕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此刻不好明言心中隐忧,推开茶盏,似是而非的呢喃,“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佛菩萨圣洁清净,其形相非常人可享,身塑佛陀,受天下香火,帝王都无福消受,我不过一俗世凡国的皇后,未建寸功于民,亦未有仁德布施九州,身不配位,只恐非福。”

    朝云若有所思的咬了咬唇,劝道,“菩萨慈悲,必不会在意这些。何况娘娘抚育皇上,又诞育太子,母仪天下,怎不算大功?没有您,未必江山如此稳固,娘娘切勿妄自菲薄。”

    皇后蹙起好看的黛眉,“以后万不可称呼秦王作太子。”

    朝云颇不以为然,“娘娘怕的什么?皇上早在秦王出生时,就允诺封秦王为太子,明年虚岁满十六,一成婚必要立太子的。”

    她虽侍奉皇后日久,到底只是个小小侍女,提起秦王,竟已张狂至此。一叶落而知秋,皇后不用打听,也明白娘家外戚们会有多仗势。

    本欲训斥,又疲惫的往后靠,“好了!即便要立储,尘埃未定,就宣之于口,是嫌皇上不够忌讳秦王,他的路走的太顺了么?”

    朝云也意识到刚才的话语不妥,忙低头认错,“奴婢再不敢了,娘娘别急,小心身体。”

    皇后捂住前额,那里面隐隐发涨,“如今最令本宫担忧的,是皇上绝口不提君明的婚事啊。。。”

    说着忽然睁开双眼,“回宫之后,修书给父亲,让他多挑几位小姐备选,明年秦王选妃时,务必全是安排好的。”

    “是。”

    一阵风吹开车帘缝隙,还在夏日,却莫名使人发冷。奇怪的感觉随着风,如闪电流过全身,让她连发丝都战栗。

    入宫几十年来,皇后第一次生出力不从心,即将老去的感觉。她伸手捞过放在小几上的温热茶水,仰首饮尽,拼命的压抑,可越咽越清晰。

    “娘娘,怎么了?哪里不舒坦?”

    皇后没有回答朝云,抱住自己,重去看路旁被踩压过的乱草。

    可怜草木本无过,独不该生御道边。

    秋风萧萧吹拂,黄叶一落,便是九月凉。

    午后。

    演武场。

    数月未落雨,空气中到处弥漫着干燥而焦灼的气息,叫人没来由的心烦。

    一阵风过,黄叶纷纷飞卷,被锃亮的刀尖凌空劈碎,寒芒点点。

    “好!”

    珍宁听闻台下有人叫好,收刀看去,竟是大将军傅俊,“穆尚书的刀法,公主已经尽得真传了,果似明月当空,势不可敌。”

    傅俊是皇帝的心腹,向来对珍宁敬而远之,忽然示好,叫她心头微动,马上意识到有转机,于是震动刀柄,邀约道,“大将军日理万机,如何有空到此?既然来了,不妨陪本殿过两招。”

    演武场人多眼杂,只有台上空旷,能凑近说点悄悄话。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傅俊便未谦让,随手从兵器架捞了杆银枪,“臣本是入宫教习四皇子武艺,谁知四皇子偶染微恙,不能练功,所以滞留。既然公主有命,臣奉陪。”

    当即跃上高台,枪尖一晃,虚虚出招。

    珍宁以刀格枪,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朝他微笑,“将军,本殿听说,父皇近日处置了一批追随大皇兄的朝臣,是吗?”

    “公主误会了,皇上只是看不惯某些拉帮结派,妄图把持朝政,左右未来太子的人。”

    “可是恐怕不止本殿,很多人都误会了吧。”

    “这。。。”

    “本殿从未求过将军什么事,只一件,就是让这个误会,永远不能澄清。”

    “公主。。。”

    “很难吗?”珍宁忽然发力,将银枪压弯,“作为交换,等上几年,本殿会把沈家在军中的势力,尽数奉送将军。”

    傅俊是武将,心术却很深,早就察觉到珍宁对沈家包藏祸心。闻言虽不吃惊,感受到传来的巨力,还是眉头紧蹙,“公主为何不找穆将军?公主与她的交情,难道不比和臣的深?”

    珍宁莞尔,“因为本殿和父皇一样,不喜欢左右未来太子的人。”

    又意味深长的加了句,“后宫没有姓傅的嫔妃,本殿就知道,将军是个聪明人。”

    “公主打算如何?”

    珍宁沉默片刻,忽猛翻长刀,来了个秋水盈江,滚动刀锋,隔提又复劈银枪数次,傅俊没有防备,吓了一跳,被震得接连后退。

    好容易反手抗住,才听珍宁开口,余震金石之声仍未绝于耳,仿佛天外,“如果大皇兄是故意等反贼闹大再平叛,以此赚取威望民意,同时提拔心腹,排除异己。。。再如果,连反贼也是大皇兄的手笔。。。甚至于,派出平叛的将领,都与大皇兄有关呢?尚未封太子,就能掌控地方官员,让政令按他的意思实行,将来做了太子,父皇还能出得宫门么?”

    傅俊暗自惊诧她一个少女,竟有此等气力武艺,表面却咬牙不动声色,“大皇子年幼,岂能如公主所言般滴水不漏?”

    珍宁诡秘的笑,“靖国公又不年幼,母后更不年幼。”

    傅俊先是皱眉,然后猛地望向珍宁,电光火石,已读懂对方心意。

    “公主好狠的心。”

    话音未落,又被珍宁压制的后退半步,似乎她并不喜欢被如此评价。

    傅俊见好就收,忙提枪拱手,“是臣输了,公主的吩咐,臣,会尽力而为。”

    珍宁眉目渗出阴冷,拍拍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日后。

    养心殿。

    将近午时,御案上的奏折还摞得山高,朕只觉得头昏眼花,靠在龙椅里不想动弹。

    小圆子见朕疲惫,赶紧添茶又揉肩,“皇上,歇会吧。您瞧,都这个时辰了,午膳是不是摆在金龙殿?”

    数月来流连南薰宫,叫朕隐约有点吃不消了,听到午膳,便想换个口味试试,“不必,新进的妃子住在哪个宫?”

    小圆子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朕问的是贾氏。那贾氏为人清正,春日入宫后竟从未献媚邀宠,也未曾打点皇帝近侍。别说皇帝,连小圆子都快把她忘了。

    幸而小圆子并非见钱眼开,倚势欺主之辈,随口帮衬了她两句,“回皇上,贾选侍在流霜宫。说起来,进宫有大半年了,皇上还没去瞧过呢。”

    贾选侍的模样朕早忘光了,对她也没什么兴趣,但为了不日日沉溺在如嫔处,还是啧了一声,“好吧,午膳就去流霜宫。”

    “是。”

    小圆子答应着,待唤人传话时,殿外却忽然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

    御前侍奉的奴才们均穿软底鞋,很难形成如此动静,小圆子瞬间意识到出事了,抬头看去,竟是兵部尚书穆桂英。

    单单疾步入内就算了,还满头薄汗,气息不稳,来不及行大礼,只将手中绑着黄布的竹筒捧起,“皇上,恕臣失仪,边关千里急报,北胡突然举兵南犯,来势凶猛,一日之内连下数城,包围了沈老将军所在的悬城。时态紧急,请皇上示下。”

    小圆子将筒内急报铺在御案,朕大略一扫,就生出不祥的预感,心口乱跳。

    穆桂英见朕久久不语,脸色铁青,不禁有些疑惑,只以为皇帝忧虑过度,宽慰道,“皇上,丢失的是几座边城,离京都远隔千里,威胁有限。如今边关稳固,兵将充足,沈将军被困,是胡人奇兵突袭的缘故。若尽快出兵相救,料无大碍。”

    朕敲了敲御案,神色愈发沉郁,对小圆子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方才问穆桂英道,“朕记得,沈将军一直于北固关驻守,为何会到悬城?”

    穆桂英也品出点味道,斟酌着答,“回皇上,北胡来犯时,老将军正巧去悬城巡视,身边只带了数百亲兵,悬城兵马亦不多,所以。。。嘶。。。是啊,怎么这么巧,北胡不早不晚,偏偏挑老将军去悬城这日突袭?”

    她越说越不对劲,正色拱手,“皇上,主将行踪暴露,必有内应。”

    提起内应,朕更加心绪不宁,并不愿把事情往最坏处想,只勉强问道,“依卿之见,沈将军能支撑多久?”

    “悬城虽是孤城,但多年反复修葺,墙厚城坚,城内又常备落石弓箭,守上十天,应该不成问题。”

    朕稍微松了口气,“如此,先不必急着救悬城。按兵部寻常的做法,令附近驻军集结备战,抵御胡人。”

    又望向还在冒热气的茶盏,“现任蒙州知府梁聿震,是皇后中意的亲家,朕正好给他个立功的机会。”

    “蒙州到悬城,急行军也要七八日,会不会。。。”

    穆桂英是个直肠子,从来不爱打哑谜,一咬牙,直接问出关键,“皇上是否疑心,内应与大皇子有关?”

    皇帝默然,没有给她任何答案,但穆桂英已经心如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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