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2

    朔日,天色将白,谢淮羡立于院中,一桶凉水置于脚下,他穿着整齐,却没了练武的心思,视线落在一旁藏在护具中的利剑,顿时神色一紧,把剑挂在身侧,大步走出了家门。

    来到值公处,他手握成拳状在露着铁锈的门环上“咚咚”敲了两下。

    门竟只是掩住,并未上锁,他便抬脚走了进去。

    讼文干净整齐坠在桌上,一旁的毛笔沾上墨却没使用过,在桌沿往里拉出一条墨线来。

    “大人,属下有事禀报。”

    窗户紧闭,屋里半点声响都没有,安静的让谢淮羡莫名心慌。

    正欲再往前走上一步,冷不丁的话让他顿住。

    “小子,这无令可不敢乱进啊。”

    谢淮羡回头一瞧,拱手喊人:“王叔,大人去了何处?”

    “你有所不知,方家进京了,大人这几日陪着吃酒呢!”

    方家?方?!谢淮羡惊讶出口,“淮南的方家!”

    “正是。”

    这方家地位最为特殊,与陈家不同。明明是一介商贩,可偏偏做到了大祁第一,与这京中贵人牵扯甚广,可大多时候只在淮河以南活动,还不曾在汴京开店。但所赚钱财也是让人愕然。于是乎在这买官盛行的今天,他家中多是做官的。虽说官职不大,实权甚小,但是终归与平常商人不一样了。

    传言,方家与江湖万年堂也有联系。总之,他们不在江南水乡享受,猛然进京,听着就不是个安稳事儿。

    王叔哼的一声,“还真是没钱难倒英雄汉啊,宫里拿不出钱来,户部的大人们被底下催的急火攻心,舌头生疮,只能说缓缓缓缓,可底下这么多人等着拿俸禄吃饭呢,哪能缓,你说这事难办不?”

    “可--”谢淮羡心中疑惑,悄声道:“北金自降多年,无战事,无工程,宫内怎会没钱?”

    “那你想想,上面为何支持这些商贩,不就是两头吃吗?俩者皆得利,只是苦了旁人,有些大人都上了年纪还得去应酬,被气的白胡子乱飞,好笑不好笑哈哈哈!”

    谢淮羡唇抿成一条线,半晌不作声,跟王叔打个招呼就走了。

    方家进京会歇在何处?这金大人日日陪着吃酒,其他人见了人也定是恭敬安排,哪一处官院他们住不得,就是现下建造也可行。

    但谢淮羡觉得,他们心里想是这么一回事,但断不会这样做。官家高看他们一眼,要真的不知天高地厚,怕是也安稳不了多久。

    于是他在汴京七十二正店的第一店,见到了人。

    樊楼外彩灯流香,规格庞大,建造精美,几层的屋内结构巧妙细致,每层便有九尺高,各层之间有栈桥相连,走在上面,便觉视野宽阔,心旷神怡。

    美是美,但也不是寻常人承受的住的,在这吃酒上不封顶,多了往数十贯去的也有。

    谢淮羡微侧着脸,从两名护卫身侧穿过。一层看遍,又往顶层跑去,在上字房门外候着。

    这门外放置了一张桌子,为的就是好看下面的戏台。桌旁坐着个少年,看似十之一二,举手投足间却彰显着贵族气派。摆在他眼前的是全是汴京有名的吃食,也就是贵的,但这人每尝一口便往外吐一口。

    用着听不懂的吴言侬语,发了一通火。

    接着谢淮羡就见桌上的饭食都被撤了下去。

    过了些时候,他似等不及,时不时的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有些不耐烦了。

    这小子气性大,只管对着手下人嚷嚷,却也不敢派人去催促里面谈事的人。在只言片语中,谢淮羡听见几声兄长,当是方家大少,方慎。

    方家,家族庞大,内部根深错节,嫡亲的,表亲的,都在一处居着,可内里到底是不一样,地位不同。去岁,方家老爷退居下位,毫无悬念的由方家嫡子方大少得了掌家令。

    这么大的家业换位之际没能激起半点风波,到底是说这敬亲礼让家风浓厚,还是有些人手段太过精明,其余人是连觊觎也不敢。

    谢淮羡更倾向于后者,因方家大少,方慎,是个名声在外的“笑面虎”。这名声的由来,还是多年前淮南的一桩惨案。听说这人上一秒笑的和风亲人,下一刻便下令将贺家翻了个底朝天,逼的人四处流窜。由头只是一句,碍眼。

    虽然是说书人亦或是大家传来传去又多加自行描绘的结果,可无风不起浪。

    正这般想着,前头的木门被人推开,走在前头的人穿一身玄色,上面绣的暗纹样式复杂,行走之时竟会变了颜色,浮光跃金,谢淮羡只是听说过宫内贵人好用这些,外面也不曾多见,如今也算是长了见识。

    方慎腰间碧水玉来回晃荡,激起脆响。

    他轻笑说话,调调蕴着江南风情,还真是让人舒服的声音,也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谢淮羡在一旁抬眼瞧人,金指挥使喝的脸色绯红,薄汗尽出,穿着棉质的常服在方慎面前活像个牵马的马夫。

    “方少留步,留步。”金大人一张嘴就是止不住的酒嗝只好用手捂着,快速的道:“往后之事还请大少放于心上,莫忘,莫忘哈哈。”

    方慎站在台阶上,伸手展展袖子,漫不经心道:“大人放心。”

    谢淮羡也不知其中何事,想必这事也不是他能左右。他向来对这种弯弯绕绕搞不明白,也懒得想,只好在外逮人。

    金指挥使被侍从搀扶着往马车上走。这马匹也是多数官员买不起的高档物,他的这匹还是上面拨下来的,平常都不怎么使用,今个到是出来摆个神风。

    那日谢淮羡在后院瞧见,还问了一句,谁家的马,刘三才解释一番。

    “大人。”

    “哇……”

    “……”谢淮羡往旁边退开一步,那些秽物才堪堪从他脚边擦过。

    金大人眯着眼看人,待看清来人之后,抬手让一旁搀扶的人撤开,上了马车。

    “你怎会到这来?”

    喝酒也是需要脑子,要技巧的,这喝的虽多,可断不到致醉的地步。

    “大人。”谢淮羡看他清醒这才禀报,“属下发现京中诡异之事……”

    事情说罢,指挥使闭眼养神,竟是连一丝反应都不给,谢淮羡像热锅上的蚂蚁,可等了许久,那双紧闭的眼才缓缓睁开。

    一双浑浊的眸子,说尽了他今日的疲惫。

    “多事。”他叹口气,贴在大腿上的手掌莫名发抖,连手背上的黑斑带着纹路都在晃。

    他与谢淮羡这双年轻的眼对上,任一缕黑白两色的发掉落,也不去管:“能够保全自己便是不可多得的,万不可无自知之明,那就是蠢笨了。”

    “可禁军--”

    “禁军又如何,盛年时,咱们这些人可是在那里面的。”金大人伸手指向宫门的位置,而后又收回,“现在四方衙门,你要想清楚形势,认清自个儿。”

    大抵也是喝多的缘故,金大人不似第一次见面时面上疏离假意,今日多了些推心置腹的话。

    可谢淮羡不懂,也没想过懂。

    他只是想拿着腰间利剑为国家,为百姓做些事而已,若是有需要,他会在战场上洒热血,忠君命。

    但是为何从得到调令踏进京都的那刻到现在都是万般难受,他好像离自己想要的越来越远。

    这一觉他睡得不踏实,连衣物都没退去,起来收拾一番,还未到门外,便见刘三虚头虚脑探着。

    刘三一见人,眼里的慌乱漫出来,声音都拔高,“大人!”

    又见此处人多,便上前两步到跟前去,“指挥使为何将你贬离,这到底是、是怎的了?!”

    什么贬离?怎的了?

    等他把气顺顺,谢淮羡才听个清楚。

    他做了知县事,坊里的知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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