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落生起身,“我便不送你了,另听说他要与陈家定亲,也好,束束他性子。”
谢成双手紧握,行礼,身影便隐在黑夜中。
回到家的时候,那扇窗早都没了烛色,人已睡了,谢成也进屋歇着去。
吃朝食的时候,谢成指着被冷落在一旁的食盒。他昨晚刚看见时,还以为是从外面买的饭食,掀开一看,残羹!
肯定是这小子偷吃!
谢淮羡收拾好,准备去上值,随手就把一旁的洗干净的食盒带着。
这回他步伐稳健,走过两条巷,还没到陈家门口,便看见一抹浅绿靠在墙边,嘴里咬着个大梨子,眯着眼睛。浅月在一旁怼怼她胳膊。
陈汀商含混着跟谢淮羡打招呼,手里尽是梨子的汁水,她也未管。
谢淮羡唯一一次没有走在路边,而是上前走到她跟前去,将食盒递给她。
陈汀商刚接过,他便把手撤出来要走,却猛地被人抓住腕子,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眸子,“谢大人好不礼貌,连声谢都不说?”
谢淮羡一顿,只顾看着人,等手腕上温热触感传来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一样,瞧着陈汀商一双杏眼,眼里说不明白的情绪。
半晌,才好好行了个礼,“多谢。”说罢,才悠悠往前方走,不似往日的慌乱,今个儿脚下倒是踩地实在,可跟没魂了一样。
陈汀商摸着光滑的木匣子,眼睛微眯,这小子,怕是还没反应过来,怎的愚笨如此啊。
“走吧,西市瞧瞧店面去。”陈汀商看着他背影摇着头说。
“哎。”浅月连忙跟上去。
在这汴京,陈家做过了饮食生意,布匹生意,客栈生意等等,倒是从未涉及到糖水铺生意的。
这个想法是在去岁便有了,那时蔺清从扬州回来的时候带了许多用纸包着的糖粉,这闻起来是没什么味道,可是一加烫水可迅速融化,口感也细腻,喝起来确实比市面上单独卖的糖粉要更甜一点。现在市面上卖的大多磨得不细,甜味不足,还微微发涩,要是将这糖粉改良一番,想必这京中小儿也爱吃。
于是她带着浅月往西市安荣坊走,这地方可是汴京的一个另类存在,只因这里学堂多,小孩儿多,于是也多热闹。
连带着治安也好,敲更声响后,这路上也不见有什么凶神恶煞之人,小子们也都敢跑着玩。
陈汀商提前了解过,安荣坊街上多是些软生意。软生意跟那些打铁的、戳木浆的、造大刀的“硬生意”不同,这里的服务人群是那些家里娘娘们,未出阁的姑娘们,爱吃爱玩的小子们,反正也是个能出钱的里坊。
更更重要的是,这里还没有一家糖水铺子!没有旁人竞相低价,恶意作怪,想必前景也会不错。
她之前去衙门确认过,将这间铺面的未理事项搞清楚,先付了定金,在衙门拿出的房屋权属转移的状纸上,盖了陈家的章,又按了红指印。这套流程她很是熟悉,衙门的人也认识,于是很快就批准了下来。
这铺面正是在安荣坊的外街,斜对面便是这坊里最有名的学堂,学子众多,道路也宽敞,到时候就支起来个小推车,把糖水端出来卖。
浅月拿着钥匙上前开门,提前打扫过可还是有霉味,陈汀商便把四处的窗子打开,透透风,散散味。
突然,几声吆喝,跟吵架似的,陈汀商出门一看,还真是吵起来了。怪不得她听得那么真切,原就在她隔壁。
那是一间酒坊,在这汴京可是老字号了,陈汀商从记事起,这酒坊就在这了,他家酿的酒是在坊外便闻得见,后来几年换了好几个当家的,味道差了点,但是人人都认准了他“童氏酒坊”的招牌,次点就次点,也不愿意去买别家的了。
这个招牌的效应可是强大,就比如说刘家针铺的执玉杵、歙州的潘谷墨墨仙、“北食”寺桥许家,当然还有她陈家的布帛铺……这些牌货在早就出了名头,哪个儿要是想买这些东西,脑中一定先想到这些铺子,也就会去这些店铺消费,都是老牌子,心中也安不是。
可现在这“老牌子”要被砸了!
童氏酒坊外站着一大堆人,手中还拿着锄头、镰刀、木盆,反正是都是家伙什儿,明显是来砸店闹事的啊。
眼看这街上围看的人越来越多,童氏酒坊的现任当家童心诚黑着脸走出来。
“想要干甚啊?!干甚!”他右手一抬,身后出现两三个精壮的男子,也都没有空着手的。
“你说干甚?你给我们的货为何都是次品,大家从你这进货,就是瞧准你家多年的信用,你倒是没良心,竟做坑人之事!”站在最前头的是矮小男人道,或是真气怒了,男人眼中似乎窝着一团火气,看着怪渗人的。
这话一出,街上的人哗然,嘀嘀咕咕说着,用手比划着,倒是无形中给童心诚增添不少压力。
但他却半无慌张,反而邪笑起来,道:“总不能是你们赚不到钱,就来怨我吧,你瞧瞧从我家拿货的有多少,怎的偏偏就你的货出了事?”
童心诚说这话时语气平平,双手叉腰,肚子本就大,这动作一出,更把他眼中的“你能奈我何”的得意之色表现的淋漓尽致。
站在石阶下的男人只会瞪着人,嘴里尽是些“要赔偿”的话,这街上的人也只顾在一旁看着,内里情况都不明朗,但是议论的声音可都不小。
突然,一八九岁小子穿着灰褐衣衫,头发凌乱,脚下踩着破洞的布鞋,从众人身后穿出来,刚站定,气都还未捋顺,因跑的急嘴唇略有发白,他吞咽一下,缓解嘴里的不适,忙对最前方那男人说道:“东家,官府来人了,要收回铺子!”
他本意要小声点说话,谁知,这一跑,就忘了干净。
为首的男子,今岁弃了农活,拿了家底出来在外街开了店,为的就是堵上一把给卧床的娘子治病,可如今,钱打了水漂,连那铺子的租金都要给不起了,眼看官府要收回铺子,他哪能不急?
于是连一点顾及都弃了干净,带着寒意出口:“童掌柜,我不跟你吵,咱们就事论事,我从你家进了酒,这酒有问题,还好我和伙计们发现早没卖出去,要不然这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我现在只是要你把货款赔出来,有何不对?”
这人说话条理清晰,不咄咄逼人,给旁人先立了个好形象。
眼看众人说话偏向一方,童心诚这才有了慌乱之色,他笑的牵强,双手终于从腰上放下来,“老哥,咱们屋里说。”
“就在这当着大家的面,咱把事解决了。”
童心诚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冥顽不灵,顿时神色一变,还未说话,他身后出来个男儿,张嘴便是秽语,实在张扬。
结果,就跟一火星子似的,一丢,火势就起来了。
底下男人是个明事理好说话的,可大家伙都是拿着东西来,本就憋着气,东家如此说那就这样算了,可现下,比的不是谁有理,而是尊严问题。
于是,场面瞬间混乱起来。方才在一看戏的,路过的,都作惊鸟,一下都散了,唯恐被涉及到。
陈汀商在站在外围,被人推搡着,差点站不住。
“姑娘,小心点。”浅月紧紧拉着人。
却是想不到,自家姑娘力气大,她竟是拉不住。
陈汀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竟逆着人流走。浅月听见棍棒打在人身上发出的闷哼声只觉心惊,眼看陈汀商就要进那人群中,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
“姑娘!”
浅月喊叫那一声的时候,陈汀商刚好将那八岁小儿给护在怀里,也就没看见那不长眼的棍棒竟要从上面劈下来。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棍风,“唰”的一阵,将她的头发吹的紧紧贴着脖颈。怀里的小孩儿呼哧呼哧声音极大,想必是吓着了。
她抬手揉了揉底下发色发黄的脑袋,一句“怕什么?”还未出口,便感受到一只宽厚的大掌护着自己。
紧接着,不久前才听过的嗓音,缓缓而来,“都干什么呢,一会儿都给我去衙门说!”
陈汀商发笑,她啊错怪小谢大人了,不是愚笨之人,明明是神武非凡的大将军嘛。
谢淮羡左手压下差点落在陈汀商背上的棍子,右手按着人往后退,留出一个安全的空地来。
他的那只手还没动作,却顺势放置在陈汀商的后衣领上。或许他自己也没察觉。
陈汀商侧头看过去。
谢淮羡官服都没换,说不定是刚刚得到消息便连忙赶过来了。这人气质出尘,生气的时候,喜欢皱眉,无措的时候,那双眼是迷蒙的很。
但怎么看,都与这汴京街头有着一中无法明说的不适配。
“散了散了!”
经商的都是这,最怕当官的啊,也不是谁都和方慎一样。
于是,童心诚阴着脸,让人收了东西,可他知道,这事没完,想必官府马上就得来人。
人散的差不多了,谢淮羡一回头,对上一双亮闪闪的眸子。
“小谢大人忒厉害!多谢多谢!”
一旁小儿也仰头瞧着他,顺着陈汀商的话,点头。
谢淮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