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今天的政论就上到这里，午膳别吃太多，午后你们五皇叔会来教你们骑射。”玉清手上收拾着桌面零落的书籍，头也不抬的说。“父王要回！来了！”是玉堂的长子越泽，虽然已经五岁了，但是在偶尔兴奋的时候还是不太会说很长的句子，断句断在很奇怪的地方。“父王知道的比小泽还要早。”越尘的脾气像极了玉清，要沉稳得多，抿抿唇笑。

    月仙和月音都已经是大姑娘了，十足十的姐姐模样。月音格外的宠爱月漪，上课也是抱在怀里，时不时地开小灶。月仙已经是适嫁的年龄，本可以不跟这帮小豆丁一起上课了，却还是来，玉清讲得浅时就拿着绣棚自己绣花打发时间，玉清偶尔会提一句她，月仙就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满是孺慕之情。

    月歌则是更过分一点，上课总爱睡觉，还是堂而皇之的窝在玉清怀里去睡。玉清偶尔揪起他耳朵问两句，见他对答如流，就任由他去睡了，还默默抱紧了些免得摔下去。不得不说，玉清对于若云偏爱，就这么爱屋及乌的蔓延到了孩子身上 ，对于月歌的包容度真的很高。

    今天的月音看起来有些不安，尤其当玉清说了她们下午要学习骑射的时候，不安感更甚。月仙收拾好姐妹几个的书，还把月漪接到怀里，鼓励一般的拍了拍月音。玉清察觉到了，但为了避免月音的进一步不安，所以他视若无睹的把怀里这个小子折腾醒。

    月音站到玉清面前，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月歌就醒了，迷迷糊糊看见姐姐就伸手要抱。月音看见了伸手就接，她是习惯性的下意识动作。玉清却把月歌搂在怀里没放，轻声哄：“姐姐今天大概会腰疼，不用姐姐抱了好不好？”玉清没抬头，所以没看见月音听到这句话的反应，惊讶的收回了手，咬了咬唇忍住酸涩。

    月歌还小，不能理解玉清的言下之意，扬着小脸问：“舅舅怎么知道姐姐今天不舒服的？”玉清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头对着月音安抚性的笑笑：“若是来了月信，午后就不骑马了，只练射箭即可。”“皇叔……”月音听见玉清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脸色爆红，嗫嚅着叫他。“女子正常的生理现象，无需害羞，这证明你长大了，琼音。”玉清神色平静，还是那么温柔的嗓音。

    月音听见玉清叫她的封号，莫名的松了松心弦，舒了一口气。玉清自小就这样叫她，与旁人都不一样。月歌似懂非懂的看着两人对话，懵懂的开口：“姐姐长大了吗？”“是啊，姐姐长大了。”玉清揉了揉月歌的脸蛋，看似是在和月歌说话，实则是在一步步安抚月音。“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月歌很期待的看着玉清。玉清算是他们的启蒙老师，能获得玉清的认可是一种荣耀。

    “歌儿啊……等你有一天睡觉起来，发现梦里的痕迹留在你身边的时候，就长大了。”玉清没有因为月歌年纪小就避而不谈，他认为越早的去谈及这个问题，就越能够让他们理解这个世界。月仙第一次来月信，哭着来找玉清的时候，他也是说了一番和现在一样的话。月经羞耻是一个亘古难改的话题，但是如果能让自己身边长大的姑娘不再为这样的生理现象而羞耻，就已经是进步了。

    “谢皇叔教诲，琼音受教良多。”月音真心实意的感谢玉清，郑重的行了一个学生礼。“无妨。”玉清摆摆手，把月歌从怀里撒出去，轰他回去吃饭。玉清头还没抬，就听月仙和月音声音清脆的问礼：“父皇（皇伯父）万安。”玉清刚一起身还没行礼，怀里就又被塞了一个小丫头进来，是睡着的月漪。

    玉清无可奈何看着月仙和月音欢快的跑走的背影，又撇了撇嘴看向玉凝：“她们为什么不塞给你。”“这姐弟俩太能睡，朕可抱不动。”玉凝失笑着推手拒绝，“她们俩大概是听说今天帆儿宫里做了烤肉。”“那皇兄不去吃？”玉清把月漪又往身上抱了抱，省点力气。玉凝也凑过来，确认月漪睡的安稳才继续说：“朕来问你几句话。”

    “不敢，皇兄但说无妨。”玉清看了一眼门外，基本已经没有人在了，却还是不放心的往屋子中央走了走。“兰衣最近有没有给你递消息？”玉凝跟着他走了两步，忍不住还是开了口。“皇兄。”玉清转头看他的表情似笑非笑。这五年来，他被留在宫中教习皇子公主，连玉堂都能偶尔带着张然出去抛家舍业的游山玩水，他却几乎连京城都踏不出去，玉凝好意思开口问他？

    “朕问你什么，你答就是了。”玉凝对上玉清直勾勾的眼神只觉心虚，不由得挪开了眼神。“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玉清抱着月漪拍打的力道柔和，看着玉凝的神色却冷冽。玉凝看着玉清挑衅的模样，有些怒火升腾的意味。但他在努力克制的看着玉清。“玉清。”玉凝淡淡的警告。

    “皇兄也知道我还是玉清啊。”玉清看玉凝有些生气，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点到即止。“清儿……”玉凝知道玉清的言下之意，他想成为方疏天，但他不许。玉凝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皇兄，我还能称您一声皇兄。哥哥他……”玉清看着玉凝的神色逐渐难过，恨恨的住了嘴。

    “我能做的不多，死在洛城我也不在乎！我……”玉清知道，这些话他今天不说，大概是不再有机会，所以开始有些口不择言。玉凝一把捂住玉清的嘴，现在是真的生气了：“浑说什么！”看着玉清虽然被阻挡了开口，但是眼神里还是坚定的表达着决心。玉凝叹了口气，终究是妥协了：“要答应朕，活着回来。你死在洛城，你不在乎，有人在乎。”

    玉清却只是苦笑着，也松了力气：“刀剑无眼，终究是大肃百姓的安危更重要。”玉凝是没有见过方疏天的，除却朝堂上的匆匆一瞥。就那一瞥，印象深刻。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银面半遮，那一双眼在面具后却极其锐利，带着悲悯，和现在玉清的眼神一模一样。玉凝震惊着退后几步，不过一眨眼，刚才的感觉消弭无踪。

    玉清不知道玉凝怎么了，只是笑着换了话题：“琼音现在年纪大了，到了来月信的时候，皇兄记得多关心一些。”玉凝也很想掩饰他刚刚的失态，很快的接话：“月信这种事……”我不好开口。“皇兄，现在正是小姑娘心思敏感的时候，正需要当爹的表态，这样才不会轻易的被哪个混小子骗走。”玉清语重心长的嘱咐，没等玉凝有什么反应，就出了门。

    门外的声音玉凝能很清楚的听见，玉清在吩咐米英：“你去嘱咐厨房做几碗红糖圆子，午睡起后热腾腾的送去粹景宫，就说是皇兄吩咐的。”“是。”米英虽不解，但见玉清是刚从御书房出来，想必是玉凝的口谕，立刻就亲自去办。玉清没再回头，看米英走远了就施施然抱着月漪离开。自然也没看见慢慢踱步走到门口的玉凝也在看他，笑着斥了句：“混小子。”

    玉清回到清之宫的时候，月漪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了，玉清就慢慢的牵着她走路，摇摇摆摆的像个可爱的不倒翁。碰见张林拉着月歌正往外走，神色温和，正低声劝慰。月歌最喜欢的还是玉清，但是架不住月漪是个小炮仗，表达的喜欢总是那么强烈，他总会更温吞沉默一些。两个孩子也是鬼灵精，知道玉凝是大舅，要规矩的行礼。玉清是舅舅，可以随便胡闹。玉堂是小舅，可以配合她们一块胡闹。

    月漪眼尖，立刻欢喜的喊人：“舅舅！是爹爹和弟弟！”玉清一向不吝啬夸奖，揉了揉她的小揪揪：“漪漪真棒。”看着月歌松开张林的手，慢慢走过来。玉清伸手把他也搂进怀里，姐弟俩一人一个胳膊，月歌才满意的笑了：“舅舅。”安抚好了孩子，玉清才得空和张林寒暄。

    “张相，这是去哪？”玉清脸上还带着跟孩子说话的温和，看着张林也和气极了。“姐姐不回来，他不肯吃饭，只能出来找。”张林也是很无奈。月歌虽然是个脾气软的，但倔起来没人管得住。“现在好啦，歌儿放心啦。”玉清晃悠着身子把孩子也能摇起来，用夸张的语气逗乐小倔倔。

    月漪彻底的醒了神，听见弟弟一定要和她一块吃饭极其的快乐，拉着弟弟的手就飞出去了。这本就是回家的路，月歌也不拘谨，两个快乐的小豆丁跑出去，有一段了就回头等着张林和玉清跟上来。玉清见张林没拦着，就知他有话要说，没有动身追孩子，只是放慢了脚步走着。

    这几年张林往清乐之宫跑的很勤，孩子们跟他也亲昵，只是若云不怎么见他，偶尔碰见以礼相待，再无往日亲近。见的次数多了，玉清和张林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至少不是两三句就能呛起来的硬茬了。

    “皇上刚刚特意去找你，可有说什么？”张林声音低沉，状似不经意的开口。玉清与他并肩走着，闻言斜了他一眼：“身为臣子窥探君主行踪可是死罪。”“王爷怎知？臣不是在窥探王爷行踪偶然遇上的呢？”张林风轻云淡的接下了玉清扣的这顶“大帽子”，窥探君主是死罪，可窥探王爷不是罪啊，说破天也就是一句不尊皇室尊荣罢了。

    “你管好朝中就行了，别把手伸太长。”玉清自然是不会告诉张林答案的，只是淡淡告诫了句。“王爷如是，莫要操心过甚。”张林自是不甘示弱，反敬了句。玉清冷哼了一声算是回答，已经看见了清膳堂的大门就停住了脚步。

    “你不一块吃？”张林偏了偏头问他。“我回一趟王府，如果越尘问起，就说下午骑射的时候我会回来。”玉清摇摇头，若非怀里抱着个睡着的月漪，他都不会走这一圈。张林点点头表示知道，就带着月漪和月歌进门。月歌回头，好心情的和玉清挥手，玉清也跟他挥挥手才走。

    逸王府-清平乐

    玉清长居宫中，可是湘瑶和豫梵没有这种资格，现在连越尘大了也要留在宫中读书，湘瑶的日子被无聊和思念塞满了。好在豫梵自从被玉清勒令不许念佛之后彻底放开了，经常性的拉着湘瑶出门游山玩水。玉清知道了也没说过什么，只是把府里的侍卫分了一半给她们跟随。

    今日正巧，她们俩打算好了下江南，行李都打点好了，过两日就出发。玉清踏进清平乐的时候她们俩也在用膳。湘瑶和豫梵嘀嘀咕咕的正兴奋着，是知音先看到了玉清，一边添碗筷一边问安：“王爷。”湘瑶和豫梵这才抬头，见真的是玉清纷纷起身凑过来。湘瑶已有几个月没见到玉清了，基本上就是她们在外面玉清回来没碰上，等她们回来玉清已经回宫。

    湘瑶咬了咬嘴唇，还是没忍住遵从本心上前抱住了玉清。玉清没拒绝，把湘瑶轻柔的环在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声音也轻的不像话：“好了。”湘瑶知道玉清一般回来都是来去匆匆，不敢耽搁很快就放开。玉清对着豫梵也是笑：“我看外面堆了不少东西，这回你们打算去多远的地方啊？”“现在这时节，下江南慢慢走正合适。”豫梵看见玉清也很高兴，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玉清倒是恍惚了一下，现在年节刚过一阵，慢慢走两三个月，到江南正是好时候。“烟雨江南，好地方啊……”玉清不由得感叹了一句，他离开的方向也是向南而去，但是次次疾行，江南人多，往往不会路过，自然也是无缘得见。“王爷回府要找什么东西？吩咐流云去找也好。”豫梵见玉清难得施施然坐下吃菜，试探着开口。

    “没什么要找的，回来看看你们。”玉清盛了碗汤一口闷，一上午的课他愣是没喝上几口茶，现在渴的不行。豫梵见状只得先伸手给他盛汤。“多谢。”玉清接过碗又是闷，大厨费了时辰熬出来的鲜灵鸡汤，就被他这样牛嚼牡丹的一气喝了三碗才稍歇。“爷这一上午看来是没少说话，渴成这般模样。”湘瑶掩唇只是笑，玉清的失态模样少见的很。

    豫梵敏感的察觉到什么，隐隐含着不安的眼神就那么看着玉清。玉清对上豫梵的眼神，也只是安抚的笑笑。豫梵是耐心的，等玉清吃饱，吩咐人把午膳撤下去，才思索着准备开口。“既是要下江南，明日便进宫向母妃请安告辞吧。”玉清没给豫梵开口的机会，只是说。“这是应当的。”湘瑶不会拒绝玉清的，何况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王爷明日还有课吗？可要一同向母妃请安？”豫梵知道玉清的阻止之意，只好顺着话题试探的问。“明日看安排。”玉清没有彻底拒绝，“等入宫了着人通传一声便是。”“如此自然是好。”湘瑶笑着应下。豫梵看了看玉清觉得他话里有话，又看了看湘瑶觉得她懵然无知，深深的蹙起眉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