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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发吐谷浑(一)

    进了城门不多久,李瑶和康瓦尔也分道扬镳了。因为李府在长安西南方位的永平坊,而康瓦尔所在的商队都住在靠近东市的常乐坊。

    先不提李瑶回府,单说萧远三人。

    跑了大半天,三人下马在路口树下略作休息。

    萧战小心得从怀里掏出那个青瓷小瓶,说道:“这杜康,即便不喝,闻闻也是好的。”遂打开瓶盖嗅了嗅:“咦,气味不对呀”。再使劲嗅嗅。

    萧和也凑过来,“咦,好像是白水。”

    萧战小尝一口,果然是白水。

    萧和赶快掏出自己怀里的那瓶,打开,气味也不对,尝尝,也是白水。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俩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一起看向萧远。

    萧远从自己怀里掏出两个小瓶,不慌不忙地打开,也都是白水。两瓶白水。

    “公子,这是……”

    萧远放下其中一个瓶子,把另一个瓶子摇了摇,将里面的水倒掉,从里面轻轻拈出一张小油纸,油纸上写着寥寥数字,字迹娟秀中带着几分恣意:

    师兄,萧战大哥,萧和二哥:

    一路辛劳,博尔一笑;

    欲饮杜康,车内寻找。

    李瑶留字。

    三人面面相觑,一笑,这才恍然大悟。从洛阳市集回到客栈,有好大会儿功夫不见李瑶,原来是捣鼓这些东西去了。

    萧战萧和就去马车上寻,果然寻得三瓶杜康。一一打开,这些才是真的。

    萧远看看萧战:“贤淑端方?”

    萧战挠挠头。

    萧远又看看萧和:“真是不同?”

    萧和摸摸鼻子。

    这个李小姐……

    想起李瑶,就想起第一天见面,她就往自己碗里放“佐料”;又想起在“之乎者”,她和自己学划拳,赢了萧战,洋洋得意的神情;她捧着脸瞅着杜康垂涎欲滴的傻样子;她将小杯杜康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粉呼呼的小脸蛋……一丝笑意不自觉地就涌上了嘴角。

    “走罢。”萧远边说边倾空小青瓶里的水,仍将它们收在了怀中,连带那张小油纸。

    萧战萧和也如此这般照做一番。就算没有杜康,这个空瓶也是十分难得的青瓷。

    萧和想:公子对李小姐,终究是不同的;但不知李小姐又是怎样看公子呢?至少是有好感的罢?公子武艺出众,又是一表人才……

    李瑶和赵立他们骑马前行了一会,李瑶嫌马车走得慢,就说:“赵叔,我等不得了,先回去了。”说罢一挥马鞭,一人就冲出去老远。

    急得赵立在后面直喊:“小姐,等等,等等。”因李瑶再三叮咛,车里面有易碎之物,终是不放心,给府卫交代了几句,才拍马去追李瑶,又哪里追得上?

    李瑶一路快马疾行,转眼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巷子深处,是一处外表十分普通的府邸。府门紧阖,门口也无甚车马。祖父还是一贯低调如斯。

    李瑶下了马,上前拍打府门。

    一个十三、四岁小厮模样的男子开了个门缝,看看李瑶:“小郎君,您找谁?”

    李瑶不耐烦得一把将门推开:“黑蛋,你糊涂了,连我都认不出了。你小时候和二狗子打架打输了,还是我帮你报的仇呐。”说罢径直朝府内走去。

    这一桩童年秘辛,若非当事人焉能知道!黑蛋——李府府卫周三问恍然大悟:“是小姐!小姐回来了!”

    李瑶回到了家,李府上下欢腾。

    大丫鬟彩霞服侍李瑶在李瑶的闺房里做了一番梳洗,换回了女儿装。有大半年没回来了,这“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滋味果然是十分亲切。

    赵立、马车也随后到了。

    李靖的《六军镜》尚未完成,先放到一边。如今他很少上朝,每天专注于完成《六军镜》,很少有事能让他停下来了。他接过李瑶双手奉上的黄河澄泥砚,微笑着说:“回来了就好。”

    李靖夫人——同样声名显赫的红拂张氏——李府人称老夫人,坐在李靖身旁的长榻上,搂着李瑶,双手不住得抚摸李瑶:“我的瑶儿又长高了。路上可还好?昆仑门不是有人送你吗,怎没见到人?怎么今天才到,昨儿没到呢?”

    李瑶偎在祖母怀里,一一回答。路上师兄他们都照顾的很好。师兄有紧要事,因碰到赵立,未入长安就走了。在洛阳耽误了半天。

    老夫人就问李靖:“瑶儿的师兄?是上回和郁道长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吗?”

    李靖说:“正是。”

    老夫人就点点头,道:“那倒是个极稳当的。”

    下首右边坐着李瑶的四个哥哥,三个大伯家的,一个亲哥哥李珣。今日恰逢学堂旬假,都齐齐在家。李瑶带回的礼物,他四人各挑了一个彩瓷,一样青铜武器,都很喜欢。李珣挑了一匹彩瓷骆驼,一把剑。他边抚着那把青铜剑,边笑着说:“瑶儿不在家,祖母是极疼我们的;瑶儿回来了,我们四个都得靠后边站了。”

    旁边的李璨——李德謇的长子,他也挑了一匹彩瓷骆驼,一把剑—说道:“你这个做哥哥的,难道要吃瑶儿的醋么?”

    李玙——李德謇的次子说道:“他不是要吃醋,他是今早吃饺子,醋吃得太多了”。

    李璠——李德謇的幼子接道:“难怪,我到得稍晚了点,桌上的醋全没了”。

    坐在老夫人左下方的郑氏——李德謇的夫人,忍不住说:“你们哥儿几个,碰面就掐架。瑶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你们还这样,也不怕妹妹笑话!”又数落李璨:“你这个做大哥的,也没个做大哥的样子!”

    李璨不慌不忙地说:“娘,您错怪了我们。瑶儿哪会笑话我们?她只会借机添把柴。”

    李珣、李玙、李璠异口同声道:“正是。”

    郑氏笑骂道:“你们这群猴儿!等日后你们成了亲,看你们还这样不!”

    李瑶偎在祖母怀里,笑眯眯得看几个哥哥们掐架、被伯母训斥。听到此处,她立刻就问:“听说大哥定亲了,是哪家的小姐?”

    她祖母回答:“是国子祭酒韩大人家的三小姐,再过三年就迎娶进门,你伯母就有帮手了。”

    李瑶就站起身,给郑氏、李璨道喜。郑氏自是欢喜,李璨虽然当着众弟弟妹妹的面极力要做出个老成持重的样子,到底年轻面薄,脸还是红了。又被哥几个取笑了。李瑶果然趁机添了几把柴。

    老年人都是喜欢热闹的。看着几个孙子孙女说说笑笑,老夫人心里十分欢喜。李靖也微笑不语。李靖又问了李瑶一些关于郁净泓、方廷轩以及昆仑门的情况,大家便散了。李靖仍是继续他那本《六军境》,郑氏去处理府里中馈,李璨等回各自书房准备明日的功课,老夫人随李瑶回了李瑶的小院映霁阁。

    李德謇散朝回来,先去李靖书房见过父亲,把朝堂上的事情跟父亲详说了一遍。听说李瑶回来也是十分高兴。因朝中无甚大事,父子两个略略聊了一会,李德謇就回了他和郑氏的东院。李瑶已经等在那里。李德謇见侄女又长高了,气色也很好,虽然长期在外,礼数仍是十分周全,仪态也很端庄大方,心中也甚是欣慰。郑氏又递上四块河洛奇石,李德謇把玩了一会,果然喜欢。

    除了德奖云游在外,一家人也算齐全了。老夫人高兴之余,也不免替次子伤心。长子德謇一家五人一个不缺,总是常伴自己身边;而小儿子一家,儿媳妇亡故多年,儿子思念亡妻不肯续弦,最后还是当了云游道士,只留下两个孩子,孙子倒在自己跟前,孙女却常年在云台,一家人本就四角不全,一年到头聚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这么一想,心中不免偏疼了小儿子留下来的一儿一女。只面上一点也不肯显露。

    好在李珣李瑶都很懂事。李珣十分上进勤奋,年纪不大,学问在李氏家族同一辈的子弟中都是出类拔萃的;李瑶身为女儿家,一点都没有因为母亲早亡,父亲出家而形成那种自悲自叹、多愁善感的性格,反而开朗活泼、善解人意,很是讨人喜欢。

    一个女孩子,若性格开朗、独立、有主见,就算不会女红针线,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到时嫁的人家也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吧,出嫁时给她多安排几个针线好的陪嫁娘子就好了。老夫人这么想。看着李瑶举止大方得体,眉目清秀俏丽似乎更胜往昔,老夫人又盘算,一定要给孙女寻个好人家,一定要让这唯一的孙女儿嫁得称心如意。

    在家中呆了数日,刚回来的新鲜感褪去后,李瑶觉得日子有些无聊了。

    白天,祖父在书房里著作,中饭也在书房吃;祖母带大丫鬟彩云陪在书房里做针线;伯父上朝;伯母打理府中中馈,准备明年娶亲的一应物什;四个哥哥去官学。只有晚上,全家人才能聚在一起。

    早晨,李瑶照例早起,打拳,练剑,习轻功。剩下的时间,除了一日三餐,好像就无所事事了。祖父书房里要安静;李瑶半点儿声音没有,就到了祖父书房。李瑶想帮祖母做做针线,可是无从下手,祖母笑眯眯地轻声说:“瑶儿不喜欢这些,就不要勉强。”祖母眼神不好,李瑶才准备帮祖母穿针引线,彩云赶紧拦着说:“小姐,我来就成,小心别戳着您。”李瑶离开书房,又去东院,看看能帮伯母做什么,却见一大家子的吃喝穿用、人情往来,郑氏处理得不慌不忙,井井有条。李瑶问郑氏:“伯母,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郑氏笑着说:“总不过天天就这些事,哪里有什么需要烦着你的。”又说:“瑶儿,想吃什么,想穿什么,尽管让彩霞来告诉我。”

    李瑶悻悻回到映霁阁,不禁想起在云台山的日子,那里师兄师姐都在一起习武读书,还有方小宝这唯一的师弟让她时不时得可以欺负,日子是多么的逍遥!

    彩霞也替李瑶着急,她出主意说:“要不,我叫上赵叔徐嬷嬷,陪小姐到朱雀街上逛逛?”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瑶想起从洛阳到长安的途中,康瓦尔提到,长安城内商贾云集的东市虽然“四方珍奇,皆所积集”,但西市亦有后起之势,衣肆、药材肆、坟典肆、鞧辔行、绢行、秤行、麸行、帛行、寄附铺等经营各种商品交易的商贾已有近千家,大街四周旅舍、旗亭酒肆及饮食摊点数不胜数,赶超东市为期不远。这东市、西市正是李瑶所喜闲逛之地,彩霞固然也知道西市东市,但里面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哪里是彩霞这样足不出户的丫鬟能知道的。朱雀街固然是长安最大的一条街道,然所经营者不过是官家办的几个古玩坊、书画斋、酒肆,哪里能跟东市、西市比。更何况,萧远还提到,在西市,有几家很有特色的小吃,如萧家馄饨、庾家棕子、樱桃毕罗、连蒸苲草獐皮索饼......还有一种非常好吃的胡饼,出炉的时候香味喷薄而出,连神仙只怕也抵挡不住。

    想到这里,李瑶不禁喜笑颜开。

    彩霞说:“小姐,那我们去吧?”

    李瑶笑嘻嘻地说:“不用了,我们就呆在府里。”

    彩霞迷糊了。刚才小姐明明是动了心的样子。

    第二日一大早,李瑶打拳,练剑,习轻功完毕,给祖父祖母请安,在祖父祖母的院子里吃罢早饭,急急回了映霁阁。她交代彩霞:“我昨夜没睡好,要补个觉,没要紧事,不要打扰我。”

    彩霞就搬了个凳子坐在李瑶闺房门口做针线,又让小丫鬟翠缕在映霁阁门口守着,不叫人叨扰。

    屋内李瑶取了些何首乌、甘松、白芨等药材,兑水,调和均匀,然后细细涂在脸上、颈脖间、手上,待干,雪白的肌肤便荡然无存。再换上师娘做的那件烟青色的锦袍男装、皂靴,戴上幞巾,脖子上围一条李璨送的银白色短狐狸毛围巾,腰间系上李玙送的镂花和田玉佩,拢上一顶李珣送的银黑色狐狸皮斗篷。正准备伸手去拿李璠送的锦帛象牙骨折扇,咦,现在已是长安的深秋,李璠送扇子干什么?就放下了。再看向镜子,一个肤色黄中带黑的少年呈现在镜中。

    李瑶推开窗子,轻功略展,便离开了映霁阁,一路翻墙、跃院,悄悄地离开了李府。

    出了府,李瑶直奔西市。

    西市靠近长安城西金光门,离李府所在的永平坊不过隔了三个坊的距离。然三坊之差,何其大也!永平坊清幽僻静,西市却是异常繁华热闹。市内商贾遍布、店铺林立,往来行人熙熙攘攘、比肩继踵。衣食住行、奇珍异玩,但凡能想到的,无不俱全。

    李瑶在洛阳买的彩瓷,此处也有卖的,只不过品种少了许多,价格也贵了许多。何况身边少了个惯会杀价的精明商人康瓦尔。

    想到康瓦尔,李瑶心中一动,不知道康兄是否还在长安呢?她决定先去看看。

    分手时,康瓦尔说他们商队都住在靠近东市的常乐坊。常乐坊在城东,一西一东,中间隔了六个坊和一条朱雀街。李瑶有点后悔,出门时没悄悄从府中马厩里顺匹马出来,但是想见到康瓦尔的心情让她决定还是走这一趟。

    长安的街道很方正,李瑶来到长乐坊,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康瓦尔所说的客栈。但是很不巧的是,康瓦尔在回到长安的第二日就和他的商队一起走了。

    客栈掌柜仔细打量了这个面带沮丧之色的少年,轻声问道:“您可是李五公子?”

    李五公子,只有康瓦尔这样称呼过李瑶。

    李瑶心念一动,口中回答:“正是”。

    掌柜就又问了李瑶几个问题,确定李瑶是康瓦尔所言之人,便走进一间小屋,片刻回来,手里捧着一个木椟和一封书信,递给李瑶。

    李瑶接过木椟和书信,道了声谢,便走到一僻静处落座,打开书信。

    原来康瓦尔料到李瑶会来客栈找他,本欲多呆几天,但商队萨保和其他族人都不愿再停留,他只能随大家离开长安,返回康居。临走之时,留下这封信和一把短刀——送给李瑶的礼物。

    康瓦尔每次来长安都住在这个客栈,和掌柜十分熟识,因此书信和短刀都托付于他。

    木椟外表很普通,但打开来,里面的短刀分外抢眼。刀鞘是上好牛皮所制,上面嵌着大片的金丝,数枚猫眼、翡翠、玛瑙,和一些李瑶叫不出名字的宝石。这些猫眼、翡翠、玛瑙、宝石按照不同的颜色拼出一朵牡丹花的形状,色泽明艳,工艺精湛,只觉得华而不俗,富贵逼人。纵使李瑶见过不少御赐之物,还是在心里轻叹了一声。好奢靡的刀鞘。

    及到去掉刀鞘,露出里面的短刀,李瑶又吃了一惊。整把刀竟无一点装饰——也不需要装饰——寒气凛冽,光可照人,见惯刀剑的李瑶居然说不出是什么材质。刀身呈浅银白色,有似是天生的旋螺花纹,刀把深银灰色。整把刀寒光闪闪,一片肃杀森冷之气,与那金光闪闪的华丽刀鞘形成极大的反差。

    将刀鞘套上,将短刀放入匣内。李瑶走出了客栈。

    从城西走到城东,此刻,李瑶有点饿了。

    好在常乐坊紧临东市,而东市有的是酒肆。李瑶随便寻了一家便进去了。

    这家酒肆名曰“礼来”,外面看很普通,进到里面才发现别有洞天。穿过前堂,便是一个两层的院落,院内花木扶疏,错落有致;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李瑶在西边二楼靠近水榭处落了座,脱下斗篷。店小二周到的送上热毛巾,放下一壶热茶,一个茶杯,看李瑶用热毛巾擦净了手,才递上一个单子,单子上蝇头小楷写得正是菜式、点心的名字。

    冷胡突鲙、醴鱼臆、驴鬃驼峰炙、十远羹、同心生结脯、樱桃毕罗这些萧远提起过的“长安名吃”赫然在列。

    李瑶突然想起,康瓦尔提起过,他住的客栈附近有个酒肆非常有名,名字好像就是叫“礼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

    李瑶点了冷胡突鲙、醴鱼臆、十远羹、樱桃毕罗。

    等上菜的时候,李瑶望向窗外,还没来得及欣赏院内的名花异草、亭台楼阁,视线就被在东边正对面临窗侧立的一位公子吸引。

    这位公子年约十五、六岁,面白若玉,英武俊美;衣着华贵,仪表不凡。眉似卧蚕,眼如丹凤,鼻若悬胆,唇似丹漆。他临窗而立,身姿甚是修长挺拔;明明身处繁华之境,却无端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李瑶忍不住又看了一会。发现他眉尖微蹙,薄唇紧抿,分明是出生在锦绣之家的贵胄公子,却似乎有无限的惆怅彷徨。一旁的侍卫轻声说了什么,公子眉头一松,嘴角噙出一丝微笑,似平湖微漪,漾起无尽的风情。说是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也不为过。

    这大约是京城哪家士族高户、王侯公卿的公子,或者宗室子弟也未可知。

    李瑶常年在云台山,每年回到长安的时候不多,因而长安的贵族子弟几乎不识。同样,长安的贵族子弟、侯门千金也不认得她。

    公子回望过来的时候,正碰上李瑶的目光。李瑶只觉暗夜中星光一点,心中砰然一动。

    在那公子看来,眼前这少年五官甚为清秀,气质飘逸轻灵,若不是肤色黄中带黑,定是一个翩翩美少年。

    公子微微晗了下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李瑶也点点头,回应了下。

    不一会,小二上了菜。

    冷胡突鲙是带有鱼肉的片汤,醴鱼臆是略带甜味的鱼胸肉,十远羹是用石耳、天花草、海缥白、石决明、虾魁腊等十味鲜品调合制成的羹,樱桃毕罗是将樱桃制成酱汁,包裹在烧饼中做成的馅饼。

    这些菜式、点心,色香俱全,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李瑶十分愉悦地享用了这顿美餐。

    然而,付账的时候,李瑶的好心情立刻改变了。她换了衣服,又没带随身包袱,身无分文。这下可尴尬了。

    店小二也是个见过世面的,见他衣着华丽,单腰间那块镂花玉佩恐怕就价值数金,年岁又少,料想不是有意赖账,不但不催,反而安慰道:“小郎君勿急,耐心找找,看是不是塞到哪个角落了?”

    李瑶脸都红了。

    对面的公子起初还饶有兴趣地观看,后来见李瑶神态窘迫,他原本对这少年有几分莫名好感,就起了怜惜之意,遂对一旁的常随吩咐了一句。那常随很快来到西边,对李瑶说:“这位小郎君,今天的酒菜我家爷请了。”

    店小二乐颠颠地下楼去了,临走之前,还好意叮嘱李瑶:“小郎君大约很少一个人出门,以后还是带着下人一起出来吧。”

    李瑶愈发羞愧。

    李瑶随常随到了东边楼上,那公子本面窗而立,听得他们上楼,徐徐转过身子。他身边两个带刀侍卫并一个近身常随都垂手而立,态度十分的恭顺。

    公子气度高华,未发一言,已觉贵气扑面。

    李瑶越发肯定他是宗室子弟,若非皇亲贵胄,焉能尊贵如斯?

    李瑶报了个拳:“谢谢郎君的好意,请留下贵府地址,改日定当登门拜谢,亲手奉还。”

    那公子摇摇头:“不必了。你若无急事,可愿在此一坐?”

    李瑶就很大方得落了座,那公子在她对面坐下了。

    李瑶自我介绍姓李,家中排行第五。公子笑笑,说:“巧了,我也姓李,家中排行第三。”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彼此既然都不能明说自己的姓名、身份,自然有不能明说的原因,彼此也都能理解对方。

    李瑶的原因是她本为女子,大唐国风开放,闺阁女子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一个大家小姐,无人相伴独自出门,终究不妥。李瑶自己倒无所谓,但恐祖父和伯父招人非议。

    由己度人,李三公子定是有他不能直言的难处。

    在本朝,李是大姓,天家姓李,王公大臣李姓者也众多。明任尚书右仆射实则致仕的李靖、并州都督李勣、武阳县公李大亮等等。所以姓李不能说明什么。

    两人聊了起来,竟然颇为投机。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他二人就是倾盖如故。

    李三公子虽然身份尊贵,但实则待人亲切、和善,这是李瑶的感觉。与人交谈,他十分注重对方的感受,说话总给人留有余地、转圜,不致让对方尴尬。听他不疾不徐得讲话,看他时不时笑容拂面,李瑶有种如浴春风的感觉。

    而在李三公子看来,眼前的少年年岁虽少,但见识颇广,举止大度从容,言谈自然率真,乃大家子弟少见的性情中人。

    两人聊得有些熟了,李三有点好奇地问:“五郎定非平民百姓家,为何独自外出,还忘带银两?”

    李瑶道:“我家也确非平民庶人,但我不是嫡子,今日偶尔犯了小错,被嫡母辱骂,就一个人跑了出来,匆忙中忘记带银两了。”

    李瑶这是信口胡诌。她祖父李靖只有一个正妻,乃是她祖母张老夫人;伯父也只娶了荥阳郑氏一人,并无半个姬妾;她父亲更是只有她母亲一个妻室,即便李瑶四岁那年,母亲染病身故,父亲再也未娶。哪里来得庶子一说?

    李府上下未有姬妾,但不等于李瑶不知道。实际上,不管在云台山,还是长安自己家中,李瑶都听到不少关于家族嫡庶的龌龊之事。李瑶深为憎恶。今天情急之下,居然就信口开河、脱口而出。

    不想正击中某人的心事。

    李三公子轻叹一声,对李瑶愈发起了怜惜之意。

    两人颇有些意犹未尽。李瑶说,城西西市盛于东市,两人便约好明日巳时在西市东门再见。

    李瑶道了声“明天见”,先行下楼离开。

    李三公子略一示意,一侍卫悄悄尾随李瑶而去。

    李瑶是何等人?她在云台山,兵器拳脚都一般,独轻功在众弟子中出类拔萃,听力又极好,哪里不知道有人在后面跟踪?她心里暗笑,并不展露轻功飞檐走壁,只是在巷子里左转右转,到了长寿坊时才忽然轻轻一跃,消失在窄巷高墙中。

    那侍卫也曾是大内高手,虽然突然被李瑶甩掉,也判断出了她消失的方位。他回到礼来,向李三禀报情况:“王爷,小人一路跟随李五公子,未见有什么不妥;但到了长寿坊,才发现李五公子轻功甚是了得,小人不及,被他走脱。”

    这个少年李五,居然是个练家子,居然轻功了得,先前倒是小觑他了。他到底是谁呢?

    李三越发对李瑶有兴趣了。

    李瑶悄悄潜回李府,又悄悄潜入她的映霁阁,收好康瓦尔送的短刀,换下衣服,洗掉脸上、颈脖、手上的药膏,然后坐到床边,又故意放下头发,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跺了跺床边的脚踏。

    彩霞轻轻推开房门,看到坐在床边的李瑶,赶紧过来侍奉:“小姐睡得可好?”

    李瑶笑眯眯得说:“嗯,睡了一觉,真舒服。”

    第二日,李瑶又说:“昨天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现在又困了,我再补一觉。”

    彩霞就又搬了个凳子,守在门口做针线。

    巳时时分,西市东门,李瑶如约见到了李三公子。

    昨日李瑶到过西市,但未曾细逛,今日带足银两,又有一个颇识风雅的李三在陪,心境自是不同。她那四个哥哥都待她极好,唯视陪她逛街为苦差。她在云台习武读书虽逍遥自在,到底云台商货不多,每每回长安,她都要逛街添置物件,她的哥哥们一听说要陪她逛街一个个便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李三郎不同,不仅不视逛街为苦差,还很有兴致的样子。

    西市果然繁华,内有四条大街,把该市分成九个方形区域。街宽各百步,两侧有衣肆、药材肆、坟典肆、鞧辔行、绢行、秤行、麸行、帛行、寄附铺,经营各种商品交易的商贾近千家。大街四周又设有很多旅舍、旗亭酒肆及饮食摊点。奇装异服、高鼻深目的胡人也比东市的更多。

    李三显是第一次到西市,对西市的繁华热闹很是惊讶。

    李瑶在一个小摊前停留下来。

    这个小摊卖得都是些小玩意,紫砂制得小炉子小灶台小茶具,湘妃竹编得的小亭子小房子小家什,材料倒还寻常,贵在手工精巧,造型可爱。李三也被吸引住了,拿了一个小亭子在手里把玩。

    李瑶看中得是一个小炉子。见李三似乎颇为中意那个小亭子,她立刻掏银子。李三的亲随赶紧拦住。李瑶道:“昨日承你家郎君请客,今天怎么也得让我还礼才好。”李三笑笑,亲随这才作罢。

    又逛到一个书行,门面不大,但布置典雅,别具一格。里面卖的除了有经史子集,还有一些小话本,无非是《明妃传》《飞燕传》《合德传》《思后轶闻》《光烈皇后传》等前朝后、妃的风流韵事、野史轶闻。这些正是李瑶之好。

    李三见她拿了本《光烈皇后传》看得津津有味,便凑身过去。《光烈皇后传》讲得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原配妻子、第二任皇后、汉明帝刘庄生母阴丽华的故事。阴丽华以美貌著称,刘秀还是一个尚未发迹的没落皇族之时,就十分仰慕阴丽华的美貌,曾感叹道:“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样的人物当然不乏一些香艳的传闻。

    李三笑了:“五郎也喜欢看这样的话本么?”

    听到他的话里带了个“也”字,李瑶便知道这是“知己”,转头看看李三,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各挑了一些话本,书行掌柜赶紧包好,李瑶又抢着付了银子。李三笑笑,也不阻拦。

    出了书行,李三说:“我府中还有一些孤本的话本,下次带来送给你。”

    李瑶说:“既是孤本,当是珍贵,岂能夺爱?郎君借给小弟看看,送就不必了。”

    李三便说:“你我二人都姓李,五百年前本是一家,就不要郎君来郎君去的。你叫我三哥,我叫你小五,可好?”

    李瑶说:“小弟也正有此意。”

    李三接着说:“那些孤本,小五就不要客气了。”

    李瑶想了想,就点点头。

    又逛到一个兵器行,李瑶想起康瓦尔送的那把短刀,就想进去,看看李三,李三点点头,两人就并肩走了进去。

    兵器行里琳琅满目,刀、枪、剑、棍、戟、叉、锏、斧、钺、钩、棒、槊、镗、拐、锤、鞭、环、箭等等,称得上应有尽有。李瑶看了各种长刀、短刀,都没见过康瓦尔送的短刀那种材质的,就都放下了。

    李三看得是弓弩,看了好几种,大约也都不满意。

    出了兵器行,李三问道:“小五使刀吗?”

    李瑶摇摇头:“我平日使剑,一个朋友送了把短刀,因看不出什么材质,才在这里比较。”

    李三“喔”了一声,问道:“那把刀什么样的刀身?”

    李瑶就描述了一番。

    李三想了想,说:“下次见面你带来,我看看。”

    李瑶瞪圆了眼睛瞧着李三,心想:我尚且不认得,若是我萧师兄,倒有可能识货,你一个公子哥,能认得吗?

    李三也看着李俊,一挑眉毛,意思是说:难道小五信不过我吗?

    两人相视片刻,不一会都同时笑了。

    李瑶说:“好,我下次带来给三哥瞧瞧。”

    李三趁势就问:“小五擅长什么?在哪里习得武艺?”

    李瑶就把自己自幼在云台山习武的事情,自己都学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得都讲了,只隐瞒了自己是李靖孙女儿的事情。她还坦诚,自己拳脚兵器在云台弟子中算不得出众,只轻功“略好”。

    李三看着她眨眨眼,作不解状。

    李瑶就说:因为她开始修习武艺时骨骼条件一般,体质不是很好,自知禀赋有限,她又秉承“打不过就逃,保命第一”的想法,因此只格外在轻功上下功夫。说这些话时,李瑶也没什么顾忌,一脸坦然的样子。

    李三听了却是哈哈大笑,拍着她的肩说:“小五,你可真是‘君子坦荡荡’!”

    旁边的亲随侍卫也忍不住都笑了。也不敢大笑。

    李三旋即又说:“‘保命第一’,小五,你说得确是大实话,若一个人性命都保不住,富贵荣华要了又有何用!”

    其实,李瑶这种想法平时只是深藏在心,今天不知为什么,见了李三,就想也不想都说了出来。要是师傅师娘知她勤练轻功,只是为了逃命逃得快,“保命第一”,不知他们作何感想?

    至此,李三越发觉得李瑶坦荡率真,纯朴可爱。

    二人又往前走,李三的亲随侍卫不远不近得跟随。

    李瑶突然停住了脚步,前方有奇香扑鼻而来。她嗅了嗅,凭着对美食的本能,她拉着李三的胳膊就往左边的巷子跑。亲随侍卫赶紧跟上。

    果然,跑了没几步,就看见巷子里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的最前方,三口大灶一字排开,每口大灶上都竖了根竹竿,每根竹竿上都挑了面旗帜,每面旗帜上都写着四个大字:钱记胡饼。

    李瑶一下子想起来,萧远提起过,西市有不少做胡饼的食摊,味道都不错,味道最好的是“钱记胡饼”,不过是在一个偏僻小巷子里,不太好找,但“饼好不怕巷子深”,生意很好。

    李瑶喜出望外,跟昨日给她传话的亲随——张悍说:“侍卫大哥,麻烦你先去排个队”,然后拉着李三就往队伍的前方走。李三也不介意,很配合地就跟着她。

    走到最前面,就看见一个大汉正在做胡饼,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人给他打下手。

    只见那大汉用羊肉约莫一斤,一层一层铺在和好的麦粉当中,然后在隔层中夹放椒和豆豉,再用酥油浇灌整张大饼,最后放入炉灶中烤,烤到五成熟的时候就取出来。出炉时,麦香、羊肉香、酥油香、椒香和豆豉香喷薄而出。

    早饭时,李瑶吃得很饱,眼下还未到午餐时分,但闻到这扑鼻的胡饼香味,李瑶觉得满肚子的馋虫都叫唤起来了。

    好不容易排到了张悍,李瑶抢着付了钱。大汉从炉里取出胡饼,分成了八份,用糙纸包好,张悍伸手接过。李瑶不客气地取了一块,等它不太烫了,拿着胡饼就吃起来,很是鲜美可口啊,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饼!

    李瑶吃完了,发现另外七块还在张悍手中,她很奇怪得问:“三哥,你怎么不吃?”

    李三迟疑着说:“就在这路边吗?”

    李瑶说:“是啊!”她环顾左右,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就说:“没谁规定,这里不能吃东西啊。”然后指着那些买了胡饼的百姓:“你看,他们也都是边走边吃啊。”过了一会,她才明白:“喔,三哥,你是觉得在路边吃东西不雅,是吗?”停了一会,她找了个十分充分的理由:“可是拿回家去就冷了,冷了肯定没有刚出锅的香啊。”

    李三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到底抵不住胡饼的诱惑,走到路边上人少的地方,取了一块胡饼,亲随侍卫很自觉得围成一圈,替他挡住路人的视线。才准备吃,又犹豫起来,问李瑶:“这路边摊上的东西干净吗?”

    李瑶很认真得说:“三哥,单论小吃,酒肆里的也许干净些,但味道绝对赶不上这路边的。再说,我已经吃了一块,这不还好好得吗?”

    禁不住李瑶连哄带劝,李三吃了一块,果然美味。李瑶笑眯眯得看着他吃完一块,又和他一起吃了第二块。

    两块胡饼下肚,两人觉得午饭都可以不吃了。就让亲随侍卫把剩下的几块分食了,大家都连连点头,说“好吃”“味道真好”。

    二人又逛了一会,因明后日李三有事,二人又约好五日后再见。

    李三说:“若小五有什么为难的事,可到‘礼来’酒肆,给掌柜的留下书信,说转交李三郎即可。”

    李瑶立刻明白,原来“礼来”的幕后老板,是这李三。想想云台山在长安,有师叔的护卫行还有其它信报;小小的“礼来”酒肆,便有李三这样的贵族公子撑腰。这京城的水,当真是深不可测。

    李瑶前脚刚走,那个侍卫——张彪便再次尾随。李瑶再次在长寿坊把他成功甩脱。

    张彪回来向李三禀报,满面愧色得说:“李小郎君轻功果然不同凡响,小人又在长寿坊被甩脱。”

    李三摆摆手,说:“罢了,他自己都说了,他拳脚兵器一般,唯轻功‘略好’。‘略好’那是他自己谦虚的说辞,想来他的轻功已绝非一般。唉,他小小年纪,轻功竟如此了得,可见江湖藏龙卧虎,非我能想象。可恨我为什么要生在.......”话及此处不便再说,他一拳打在旁边的柱子上,竟将柱子砸出个小小的坑。

    张彪等人诚惶诚恐,赶紧说道:“王爷万金之体,怎可妄自菲薄?”

    李三又摆摆手,问道:“你可打探到,长寿坊住了些什么人家?”

    张彪答道:“小人打听了下,长寿坊一带居住了不少朝中官员,若论李姓,却也只有并州都督李勣、武阳县公李大亮两家。李勣李大人的长子李震,已经十八岁,次子李思文,年龄只有十三、四岁,和李五公子倒是对得上,但他是李大人正妻所生,并非庶出,也不是排行第五,且一直呆在长安,没听说在外学过什么武艺;但李大人府上还有几个小姐,其中有一位年龄对得上,是李大人如夫人所生,排行恰是第五。”

    歇了口气,张彪接着又说:“再说武阳县公李大亮李大人,他有三个儿子,但年龄都对不上,府上的小姐有两位,都早已出阁了。”

    “这么说来,倒是李勣家的五小姐最相符?”

    “若论年纪、出生、排行,自是;况她又是一个千金小姐,并不像少爷们需要在官学进学,若是在外学艺,外人并不能得知;李大人又是武官,早年曾投奔瓦岗寨,府上出个不爱红妆爱武妆的小姐也未可知。”

    张彪还说,那李五公子眉目清秀,身材较一般男子纤细许多,打他见“他”第一眼起,就觉得“他”像个女子。其实张彪还想说,李五公子除了会武功,其余特征诸如喜欢小玩意,小话本,爱吃小吃,都更似女子。但想到他家王爷也喜欢小玩意,小话本,今天还在李五的撺掇下居然当街吃了街头小吃(!),就闭口不提了。他家王爷可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儿,家中妻妾都娶了几房,一位如夫人已有了身孕。

    听张彪在一边说得头头是道,李三便想起李瑶略显纤细的身姿,想起他清秀的五官,想起他缠绕在颈脖始终不肯解下的围巾。这个小五,他,其实是个“她”么?李三开始仔细回忆与“小五”结识以来的点点滴滴。“礼来”初遇,西市相约,同逛小手工艺摊、书行、兵器行……是了,在兵器行的时候,“他”拿刀的手虽然肤色也是黄中带黑,但骨骼纤细,十指修长,那分明是女子才有的一双手啊,先前倒是忽略了。

    如果“他”其实是“她”,那“她”的肤色也可能是伪装的吧?如果“她”的肤色真是伪装的,那“她”的本相又是什么样子?想到此处,李三不禁对五日后的再次相约充满期待。

    张彪却说出了自己的忧虑:“王爷,这些都只是小人的猜测。到底‘她’来历不明,王爷还是要提防些的好。”

    李三不语。

    转眼五天过去了,两人如约在城南安化门碰面。

    李三只带了两个随从,张彪张悍;李瑶照旧孤身一人。

    李瑶甫一露面,众人眼睛一亮。

    原来李瑶自伯母处新得一匹浅湖绿色暗纹水波绫,这水波绫产自江南道润州,乍看只是一匹色彩柔和雅致的净面锦缎,阳光下却似有水波荡漾,流光溢彩,故名“水波绫”。李瑶很是喜爱,就让乳娘并彩霞两个,按照师娘做的男装式样,做了一套衣衫。因这湖绿色初看淡雅实则耀目,李瑶思忖,若自己将肤色染得暗沉,实是不能衬这湖绿色,就将药剂调得稀薄了些,涂在脸上、颈脖上、手上,虽然也将雪白肌肤遮了去,却也不似前几日那么黯淡。换上这一身湖绿水波绫,脖子上围了一条月白莎罗围巾,镜子里旋即出现一个翩翩美少年。因上次李三叮嘱她带上康瓦尔所赠短刀,她用个小包袱将短刀一裹,关好房门,悄悄翻窗而去。

    李三三人皆骑着马,李三自骑一匹黑色短鬃马,手中还牵着一匹白马的缰绳。见李瑶疾步而来,李三笑道:“小五今日好风采!”一边将缰绳甩了过去。李瑶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四人四马朝城外飞驰而去。

    骑了一段,前方的路慢慢变窄,视野里渐渐出现金黄的银杏,愈往前,银杏愈密集。再往前,就是成片成片的银杏了。

    原来城南数十里外有一座观音禅室,建于贞观二年。禅室内有一株百年银杏,禅室外通往终南山的山路两边也尽是银杏树。眼下正是银杏变黄的时节,金黄色的银杏叶挂满枝头,也铺满进山的山路。李瑶他们所到之处,就是这条金黄色的铺满银杏的山路。

    云台山的秋景也甚美,但李瑶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满树满地耀眼的金黄,不觉松开了握着的缰绳。李三的马匹也放慢了脚步。两骑并行,不疾不徐。张彪张悍两人也不远不近地跟着。

    李三李瑶两人边骑马,边有一搭没一搭得说话。

    李三说:“前面的路就此一条,别无岔路,大约十来里就可以到观音禅室。那边的银杏开得最盛最好。”

    李瑶的眼睛一亮:“三哥,不如我们比比,看谁先到?”

    李三微微一笑:“正合我意!”

    两人相视一笑,扬起马鞭。

    两人两骑飞驰了一阵,时而李三在前,时而李瑶在前,不分伯仲。

    李三自骑的的黑色短鬃马,名曰“玄风”;李瑶骑的白马,名曰“白电”。两匹马都是来自大苑的良马,脚力本就相差无几。两人的骑术也相当,一时便难觉高下。

    突然,两只大鸟从白电跟前飞过,白电猝不及防,便受了惊吓。李瑶赶紧拍拍白电的脖子,以示安抚。待到白电回神过来,哪里还有玄风的影子?

    远处已经能看到寺庙翘起的檐角,观音禅室已然在望。李瑶的好胜心早已被激起,哪甘心就此认输?她抬眼望望禅室方向,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她拍拍白电的脖子,说“快去追”,话音未落,已一跃而起,脚尖只在马背上轻轻一点,身体便如离弦之箭,向禅室方向飞奔而去。

    这一幕被尾随在后的张彪张悍看在眼里,两人虽已对李瑶的轻功有所了解,然亲眼目睹之下,还是瞠目结舌。

    李三抬眼望时,只见一个湖绿色的身影在一片灿烂金黄之中,飘然而过,仿若精灵一般。精灵掠过李三头上时,抛下一句“三哥,我在禅室门口等你”并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李三拍马赶到观音禅室时,李瑶已经坐在禅室门前的一株银杏树上,十分悠闲自在地等着他。李三下了马,走向李瑶。李瑶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他。

    李三说:“小五,你赢了”。

    看他一脸心悦诚服的样子,李瑶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也不算吧,我们是赛马,我的马还没到……”

    正说着,路口也出现了白电的身影。玄风显是十分高兴,迎着白电走了过去,两匹马挨在一起,你蹭蹭我,我蹭蹭你。

    李瑶从树上跃下,从包袱里取出康瓦尔所赠短刀,递给李三。

    李三拔出刀鞘,见那刀身一片肃杀凛冽之气,沉吟片刻,方说到:“此刀来自西域,乃镔铁所制。”

    李瑶蓦然想起,师傅曾经说起,西方天竺国有种材质,名曰乌兹钢,表面自带花纹,经锻造淬火后,唤作镔铁,制成利器,削铁如泥,乃是铸造刀剑的绝好材料。因为乌兹铁矿在天竺也不多见,基本为当地豪门贵族所垄断,天竺距大唐又路途遥远,因而镔铁所铸兵器在大唐十分罕见。

    康瓦尔赠的这把刀不仅贵重,还十分珍希了。

    李三伸手在玄风背上一摸,一根棕色的马匹的毛发就握在手中,放于刀刃之上,须臾断成两截。

    李三显见是个贵族公子而绝非江湖人士,却为何对这种罕见兵器能说出来由?

    李瑶心中虽有疑惑,还是抱拳对李三说道:“三哥真是见多识广,佩服!”

    李三笑笑,转身从玄风身上取过一个黑缎掐金丝凸凹锦云包袱,递给李瑶。李瑶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一色硬黄纸所著的话本,乃是《文姬小传》、《曹大家》、《冯冼夫人》、《苏小小志》等,总共约有十来本。硬黄纸透明柔韧,光莹润泽,产量极少,价格贵自不必说在;笔书又是清一色临摹的王羲之楷体,妩媚遒劲;随手翻翻,文笔洗丽流畅,辞藻华美精致。当真是话本中的极品。

    李瑶随手打开一本《苏小小志》,不过翻了几页,便被苏小小的身平、诗文吸引住了,不觉忘了辰光,倚在银杏树下,看了下去。

    风吹过,地面上又多了薄薄一层银杏叶。一片银杏落在李瑶肩上,她全然不知。

    李三伸手,轻轻拿掉那片树叶。李瑶仍然沉浸于苏小小的故事,浑然不觉。脖子上的围巾已经松开,颈脖处一片平直。

    两人相隔如此之近,以至于李三能清晰的看清李瑶长长的略带卷曲的睫毛,细致的肌肤纹理。眼前这人显是一名娉婷少女。李三心下已是了然。

    金黄的银杏树下,身穿湖绿衣衫的少女轻倚树干,神情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话本。她长长的眼睫,微微翘起的俏皮的小鼻子,似花蕾一般丰盈润泽的嘴唇,还有那时隐时现的淡淡的芬芳……无不昭显着这个少女此刻宁静的、安详的却又动人心魄的美丽。纵然李三阅美无数,已有妻妾,此刻却惊艳、沉浸于这个少女的独特美丽。岁月静好,岁月静好,如果时光停留于这一刻该多好。

    心头有万千思绪掠过,欲理还乱。然而李三还是下定决心,他要真正地接近李瑶,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当然,前提是他先坦诚自己的身份。他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鲁莽少年,但此刻的他,却左右思忖,不知如何开口。

    ……良久,李瑶方合上话本,轻轻说:“什么时候,去看一看西泠桥畔的慕才亭才好。”

    李三笑了笑,说:“这有何难?水路、陆路都方便,只是苏杭乃‘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还是春天去最好。”李瑶想想,就说:“明天春天大概可以去吧?”

    李三点点头,说:“明天春天我们一起去趟江南。”

    李三郎真乃知情识趣人也!李瑶冲着李三笑眯眯地点点头:“一言为定”。

    李三停顿片刻,正欲开口,却见张彪张悍带着一侍卫急冲冲地赶过来。那侍卫冲李三行了礼,又对李瑶抱了个拳,看着李三,欲言又止。

    李三微一蹙眉,跟李瑶说:“我过去看看。”李瑶点点头。

    李三走到那侍卫跟前,侍卫低声说道:“小茹姑娘小产了。王妃命小人来请王爷回去。”

    李三的眉头拧得更深了,原本的好心情似被风吹散,一下子就变得十分烦躁。

    返回到李瑶身边,他说:“家里有事,我得回去了。”

    李瑶说:“三哥,那我们就一道回去吧,左右这银杏叶子还能有一阵子才落尽,我们下次再来好了。”

    五人一路急冲冲往长安方向飞驰而去。

    一路上,李三话语少了很多,全不似来时的兴致高昂。

    李瑶心想,定是李三家里有什么要紧的事,他既不说,她便不问。

    临分手时,两人约了十日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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