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夜

    前方出现了一顶顶毡帐。

    水囊里水不多了,两人骑马走向毡帐。

    最近的一顶毡帐外有异族男子在忙碌。男子戴毡帽,穿高领左大襟长袍,束红、蓝腰带,穿高统靴。

    萧远说:“巧了,这是撒里畏吾人的居住地。”

    撒里畏吾人逐水草而居,居住地不固定,人口不多,饶是萧远往来西域无数趟,这还是第一次碰上撒里畏吾人的部落。

    两人下马。萧远拿着两个水囊,走到毡帐前,跟那撒里畏吾人男子连说带比划,那撒里畏吾人男子似乎听懂了,接过水囊,进了毡帐,一会就出来,水囊重新变得鼓鼓囊囊。萧远笑着说了句什么,似是道谢之意,撒里畏吾人男子笑容满面,摆摆手。

    萧远走回来,李瑶好奇地问:“师兄,你会说撒里畏吾人的话?”

    “我会讲突厥话,这些撒里畏吾人说话接近突厥话。我们昆仑门里有个弟子是撒里畏吾人,我和他在一起呆过半年,能听懂大部分,也能讲一些。那首《阿斯哈斯》我就是跟他学的。”

    连这种人数极少的异族族群的话都会讲,萧师兄还有什么不会的呢?李瑶眨巴着眼睛想。

    两人正准备上马离开,不远处传来了悠扬的琴声,还有男子雄浑昂扬的歌声。

    李瑶不通音律,可是那琴声、歌声与中原韵律截然不同,别有一种高亢、苍凉、婉转、哀伤之意,她一下子被吸引。

    见李瑶驻足,撒里畏吾人男子走了过来,叽里呱啦地对着萧远说了一大串。

    萧远对李瑶说:“他说今日是他侄子的婚礼,邀请我们两个远方的客人参加。瑶儿,你想看看吗?”

    李瑶点点头。

    撒里畏吾人男子领着两人走往深处,追风晨凫不紧不慢地跟随。

    萧远一路跟那男子交谈,挑一些重要的解释给李瑶听。

    撒里畏吾人男子叫柯阿代,他的侄子叫哈斯林,今年十七。新娘来自其它部族,今晚的婚宴上要举行隆重的 “阿斯哈斯”仪式。

    柯阿代的哥哥是这个部族的首领,柯阿代把萧李二人介绍给他。柯阿代给那首领滔滔不绝地说话。萧远告诉李瑶:柯阿代告诉首领,我们来自遥远的长安,前往神圣的昆仑山拜见尊者。

    首领兴致很高,走到萧李二人跟前,叽哩哇啦说了一长篇。萧远模仿柯阿代,给首领行了个礼,用撒里畏吾的语言也回答了几句。首领见萧远居然能听懂他们的语言,还能说他们的话,又吃惊又高兴。两人来来往往说了好一会,期间首领还看了李瑶好几次。最后,首领给了萧远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前拥后呼地离开。

    李瑶看得目瞪口呆。

    萧远:首领说,我们是来自长安的尊贵的客人,欢迎我们晚上参加他儿子的“阿斯哈斯”。

    李瑶:师兄,你和他讲了好久呢。

    萧远:其实我也没全听明白,大致意思不会错。

    李瑶:……

    李瑶不懂撒里畏吾的语言,实际萧远和撒里畏吾首领的对话是这样的:

    首领:听我弟弟说,你们来自大唐长安?

    萧远:尊贵的首领,是的,我们从长安来,前往昆仑山拜见我们的尊者。

    首领:你们的尊者住在昆仑上?

    萧远:是的,他们已经去世,长眠在昆仑山,我们要去拜见。

    首领:旁边这位美丽的姑娘,她是你的妻子吧?

    萧远:不是的,她是我的妹妹。

    (撒里畏吾话里没有“师妹”这个词,萧远不知如何表达,只好用妹妹代替。)

    首领:不不不,年轻人,她不是你的妹妹。我看得出,你爱慕她,她是你的妻子。

    萧远:尊贵的首领,目前她还不是我的妻子。

    首领:年轻人,那你要加把劲,赶紧让她嫁给你。我儿子的妻子也很美丽,今晚“阿斯哈斯”后,他们就是天神庇佑的夫妻。

    萧远:尊贵的首领,祝福您的儿子和她的妻子,祝福您一家人。

    首领:长安来的年轻人,欢迎你们参加今晚的“阿斯哈斯”!

    然后拥抱……

    夕阳西下,西边天空涌起大块大块的厚厚的红霞,霞光赤烈,远远看去,天空红彤彤一片,如同火烧。红霞越来越厚,越来越低。落日余晖射进朵朵霞中,天空的色彩变得绚丽、丰富。接近落日的方向,红霞成了明亮的金黄色,离落日远一些的天空,红霞和墨色的云彩混在一起。金黄色,红色,墨色由近及远,黄的绚烂,红的热烈,墨的深沉,共同构造出一副炫目、壮美的草原天幕。脉脉余晖中,一顶顶白色的帐篷安静地伫立。帐篷旁,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并肩站立仰望着天空,一黑一白两匹马偎依着眺望着远方。

    萧远:这是火烧云。

    李瑶喃喃:火烧云好美,草原好美。

    太阳终于西沉,月亮慢慢爬了上来。

    帐篷旁边的草地上燃起了一堆堆篝火,篝火上架着一只只洗剥干净的羊。一个帐篷打开,首领和他的妻子坐于帐内。人们围着篝火里三层、外三层席地而坐。萧远、李瑶作为首领邀请的“来自长安的尊贵客人”坐在了最里层。萧远的右侧是李瑶,他们两人共用一张小桌。萧远的左侧是柯阿代,柯阿代左侧坐着一个中年撒里畏吾妇女,柯阿代说是他的老婆。

    一群人簇拥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进了帐篷,行了礼,然后坐在首领夫妇旁边。显然,这两人就是今夜“阿斯哈斯”的主角,首领的儿子哈斯林和他的新娘。

    一位撒里畏吾老者唱起了古老的赞歌,柯阿代告诉萧远,这名老者就是今天主持“阿斯哈斯”的“总东”(司仪)。“总东”唱完,有人开始为客人送上奶茶。客人陆陆续续地走到首领的帐中,把礼物呈送在一对新人面前。

    李瑶想了想,从头上取下一个镂雕掐丝莲瓣纹和田黄玉梳栉,那是她祖母送给她的及笄之礼,在她及笄那日,萧远见她戴过。

    萧远从李瑶手里拿过梳栉看了看,□□了身子靠近李瑶,以便李瑶更容易听清他的话:“我来吧。你家人送给你的,你还是留着。”又补了一句:“在大斗拔谷,你送出了锦帕;在这里,你送出梳栉。若一路这样送下去,那岂不是还不到昆仑山,你的东西就送得干干净净了?”说罢,把梳栉重新插回李瑶的头上,又取下自己的蹀躞带,上面除了有金丝银线,还有大块的玉石,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然后用绦带随便系在腰上。

    萧远说了句“走”,就站起身上,李瑶也站起来跟在他身后,两人随着人流走进帐篷、把礼物献上。一对新人含笑致谢,首领也很满意地冲他二人点点头。

    “总东”再次唱起了赞歌,歌声洋溢着喜悦。有人弹起了古老的六弦琴,琴声悠扬,充满了欢乐、愉悦、喜庆。

    柯阿代颇为骄傲地告诉萧远,这是只有他们撒里畏吾人才会弹奏的天鹅琴。

    哈斯林牵着他的新娘走到篝火旁,两人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围坐在篝火旁的年轻男子坐不住了,纷纷站起来,邀请中意的姑娘作自己的舞伴;也有姑娘勇敢出击的,拽起一个小伙子,在大家伙的哄笑中,也结成舞伴。他们把一对新人围在中间,跳起了热烈而缠绵的舞蹈。

    香喷喷的烤羊肉、烤羊腿冒着腾腾的热气一盘盘端了上来,奶茶、各种奶制品也端到了每一张桌子上。

    每一块羊肉都很大,更不用说羊腿。李瑶很想尝,却觉得无从下口。萧远掏出一把随身匕首,把羊肉切成小块,把羊腿削成片片。李瑶入乡随俗,直接上手拿了一片羊肉塞进嘴里,肉味鲜美,又吃了羊腿肉,呀,滋味妙不可言。

    萧远问:“味道如何?”

    李瑶吃得满嘴流油,连连说“很香,很好”。

    萧远笑了:“喜欢吃就多吃。”

    每个桌子上摆上了一壶酒、两个酒杯。李瑶有心尝一尝,可再看看自己的手,满手油。萧远递给她一方帕子。李瑶一看帕子雪白,犹豫了一下接过来,不客气地擦了起来,片刻,雪白的帕子变得一片油汪汪。李瑶把帕子扔还给萧远,看了看他,促狭地笑了起来,眼睛笑得像月牙,依稀萧远初见她时的活泼慧黠模样。

    李瑶给两人的杯子斟满,旁边的柯阿代向他俩举起了杯子,萧李二人也举杯回应。

    萧远说:“不知道后劲大不大,瑶儿,你先少喝一点。”他自己先一饮而尽。柯阿代很满意得竖起了大拇指。

    李瑶尝了一口,香甜醇厚、奶味浓郁,不似中原美酒,倒像是奶、蜂蜜、小麦和酒的混合,比那咸不咸、甜不甜的奶茶好喝多了,她一口就把剩下的酒喝完了。

    萧远无奈地看着她。

    柯阿代和他的老婆都咧嘴笑了起来。

    柯阿代的老婆对柯阿代说:“这两人真是天生一对。”柯阿代看看萧李二人,笑眯眯地点点头。

    萧远装作没听见。

    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走到萧李二人的桌前,手里捧着萧远的腰带。小男孩很郑重其事地对萧远讲话,萧远觉得有趣,小男孩每讲一句,萧远就解释给李瑶听一句。最后,小男孩把腰带放在了桌上,然后走了。

    萧远的解释:我们的大首领说,你们是来自长安的尊贵的客人,我们的“阿斯哈斯”不能收远方的客人的东西,你们像金子一样宝贵的心意,是送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李瑶奇怪:师兄,这次你全都听懂了?

    萧远:……

    见萧李二人并不起身结伴跳舞,在撒里畏吾年轻人的眼里,他们就不是情侣。这汉家少女红衣似火,青春美丽,自然让诸多小伙子心动不已,陆陆续续有一些小伙子走到李瑶身边,弯腰行礼,邀请她跳舞,李瑶笑着摇摇头。这长安来的青年男子高大英俊,自然也触动了不少姑娘的芳心,有几个大胆的姑娘走到萧远跟前,请他作舞伴,萧远笑着摆摆手。

    天鹅琴曲调一变,换成了那曲“阿斯哈斯”,节奏愈发欢快。

    草地上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萧李二人不明就里,也站了起来。人们离开桌子,走到篝火旁,手牵手围成巨大的圆圈。圆圈的里面是那些成双成对、翩翩起舞的年轻男女,这些人又把那一对新人围在中央。

    萧远和李瑶也手牵手在这个巨大的圆圈里,和大家一起唱起来、跳起来。萧远的手心满是茧,持剑的、持枪的、持刀的、持棍的,茧长在不同的地方,粗糙而温暖,莫名的让人觉得踏实、心安。

    握在萧远的右手里的,是李瑶的左手。这是两人第一次肌肤接触。李瑶的手,只在握剑之处有茧,余处都是细腻而柔软的触感。萧远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

    那双柔软的手微微震颤了一下。

    草原的星空分外的明亮,星星在夜幕里发出璀璨的光芒。浩瀚星空下,熊熊篝火旁,人们一会聚拢在一起载歌载舞,一会分散到座位上吃烤羊肉、喝奶茶酒,再聚拢、再分散……他们的欢乐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直接。烤羊肉的肉香、奶茶酒的酒香,伴随着天鹅琴时而欢快时而婉转的韵律飘荡在整个草原。

    不断有人过来给萧李二人敬酒,萧远一边来者不拒一边不忘叮嘱李瑶,这酒可能后劲大,他来代饮,她点到为止即可。撒里畏吾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似乎都很喜欢萧远,一个二个排着队来给他敬酒,这个好理解,萧远虽是汉人,却能讲他们民族的语言,人又豪爽,撒里畏吾人喜欢这样的汉子;天性热情好客的撒里畏吾人似乎也很喜欢李瑶,虽然语言不通,看着李瑶形容俊俏、言笑晏晏,他们都笑眯眯地端详她、打量她,用撒里畏吾人的语言交头接耳“这个姑娘真好看”、“嗯,像天上的仙女”,给她敬酒的人也络绎不绝。萧远起初还劝阻,后来发现也阻止不了,李瑶喜欢这“奶茶酒”的口味,又受撒里畏吾人热情爽朗感染,喝了又喝。萧远索性就不干涉了。

    也罢,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

    月亮移至东方,约是丑时。新人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帐篷,那些成双成对跳舞的年轻男女不见踪影,人们不再往篝火里添加柴火。小孩子、老人纷纷离开。“阿斯哈斯”到了尾声,曲调逐渐和缓、低沉,传递出即将曲终人散、调尽星稀的淡淡忧伤。

    李瑶喝了不少。奶茶酒后劲汹涌而来,她感觉昏昏沉沉,不自觉地靠在了萧远的肩头。

    柯阿代的老婆说,他们为远方的客人准备好了帐篷,客人可以去休息。

    萧远问:“瑶儿,回帐篷休息可好?”

    李瑶摇摇头,拼着最后一丝清醒说:“师兄,我要回去。”说罢,昏昏睡去。

    萧远就跟柯阿代和他老婆讲了几句,左手揽着李瑶,右手置口中,打了个响亮的口哨,转眼间追风跑到了跟前,晨凫紧随其后。萧远抱着李瑶跨上追风,调整好李瑶的坐姿,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可能的舒服一些,又脱下自己的披风仔细盖在她的身上,最后用撒里畏吾话和柯阿代夫妇道了别,一夹马腹,追风飞驰而去,身后晨凫紧紧跟随。

    今夜星汉灿烂,照亮着马背上两个年轻人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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