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一)

    申时,李瑶醒来。撒里畏吾人的奶茶酒虽然后劲大,好在一觉醒来就全解了,没有宿醉的麻烦。这让后面的路程里她时常回味奶茶酒。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就问:“师兄,昨晚的事我有些记不得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萧远看着晨凫说:“他把你带回来的。”

    晨凫打了个响鼻,意思是,不是我。

    可惜它的主人不是马语者,还爱惜地抚摸它脖子上的马鬃:“好马儿,多谢你带我回来啦。”全然没注意到萧远的表情有些古怪。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都在赶路。出甘州往西约百里处,有彩色丘陵,层叠起伏的山岩被七彩色带层层覆盖,阳光照耀下,灿若明霞,蔚为壮观。李瑶感叹,鬼斧神工、天地造化莫过于此了。可惜盈儿不在,若她在,定会用她的妙手丹青描绘下来。

    沿河西走廊继续西行,一路经肃州到达敦煌。萧远说,敦煌城东南约五十里处,有山名为“鸣沙山”,峰恋危峭,山脊如刃,人乘沙流,有鼓角之声,轻若丝竹,重若雷鸣,因而得名。鸣沙山东麓,岩壁上凿有座座石窟,石窟内建有尊尊佛像,四壁皆为五彩斑斓的壁画,名为莫高窟。李瑶对佛教种种兴致缺缺,两人就继续西行。

    沿途常见结伴而行的商旅,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这让两人又想起康瓦尔,不知道他拖家带口在长安住得是否习惯,他的葡萄酒生意经营得如何。

    再往西行,便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了。天气愈发干燥、寒冷,沿途再无风景可以欣赏。好在萧远对这一带颇为熟悉,典故、传闻、轶事信手拈来,有他的讲解,一路也不算太枯燥。某日的黄昏,两人到达寿昌。寿昌城外,便是阳关了。

    萧远说,河西以内,虽然大部分地方是戈壁,尚能见到绿洲;阳关和北面的玉门关遥相呼应,一南一北为西域进出河西的咽喉之地,出了阳关、玉门关,便只有茫茫戈壁大漠了。他们需在寿昌休歇、补给。

    进入寿昌城内,随处可见商贾、僧侣、使臣,西北小城倒也热闹。

    两人找了家名叫“巴斯特”的客栈,要了紧邻的两间上房住下。客栈鱼龙混杂,自两人一进入,萧远本能的感到似乎有数双眼睛时时在窥探二人。萧远想了想,悄悄塞给小二甲一两银子,让他给两匹马加上最好的草料,晚上派专人分上、下半夜轮番守候。又递给小二甲一个哨笛,说如有异常,吹响哨笛即可。小二甲接过银子和哨笛,乐颠颠地答应了。

    小二乙领两人进了客房,李瑶立刻就让他抬水进来。李瑶抱怨,在敦煌才洗浴过,这一路行来,戴了帏帽,头发上、身上还是落了不少沙土。萧远说,行,你放心梳洗,有我在。小二抬水入内,萧远检查了水,然后才走出房间。李瑶暗笑萧远过于谨慎,从内关好门窗。

    萧远抱臂斜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感觉到某些角落里射来的恶狼般的目光,回望过去,又看不到人。他微“哼”了一声,索性闭目养神。

    半个时辰后,房门才从内打开。客栈内已明灯高悬。洗浴后的李瑶换了一身藕荷色云雁细锦衣,肌肤如雪,光彩照人。

    两人在夜市里解决了晚膳。即便李瑶戴着帏帽,与萧远同行,在这西北小城,仍然有路人频频回首。

    夜市一角趴了个乞丐,浑身散发着酸臭、难闻的气味,路人纷纷绕道而行。李瑶想了想,拉着萧远返回吃食摊,买了五个烙馍,放到乞丐的碗里,又掏出了些许碎银放到乞丐脚边,正准备走开,那乞丐抬起头,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小乞丐头发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脸上黑乎乎一片,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他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如果把脸洗干净了,应该是个好看的小男孩。李瑶觉得小乞丐的眼睛长得有几分像方小宝。小乞丐冲李瑶拱手,嘴里说着李瑶不懂的话。李瑶看到他的右手手背上有个大大的裂口,露出了里面粉红的肉。想起了小宝,李瑶的心软了,她蹲下身子,从腰边的小袋子掏出个小瓶,倒出些粉末在那裂口上,又掏出自己的帕子,那是一方雪白的绢帕,上面绣着一支红梅。她用帕子仔细地给小乞丐包扎,最后在上面系了个蝴蝶结。夜风吹开了她的帏帽,小乞丐喃喃说了句话。包扎完毕,李瑶起身,二人往客栈方向返回。

    李瑶做这些事的时候,萧远默默守在旁边,既不反对,也不赞成。直到小乞丐说了那句话,他微微皱了皱眉毛。

    小乞丐说了句突厥话:好美貌的小姐姐。

    这不是一个被救助的普通乞丐应该说的话。

    两人回到客栈,李瑶回房稍作梳洗、休歇。萧远转到马厩,追风晨凫在一起安静地吃着草料,一个年轻人坐在暗处守候。

    在长安时,罗厚烨告诉他,去年伊始,河西以西至于阗,消停了两年的沙匪卷土重来,大约有四、五支匪帮,最厉害的一支号称“图伦狼”,匪首自号“图伦王”,凶悍异常,给昆仑门的护卫行带来了极大的麻烦,这两个月更甚,已有两名昆仑门弟子丧生,数名弟子被重伤。

    萧远问:“匪首长什么模样看清了吗?”

    罗厚烨摇摇头:“听遭遇过的人说,那匪首出现的时候总是戴着一副银狼面具,从未有人看到他的长相。也从不开口,只是打手势,因此听不出口音。功夫既高,还看不出路数。无从知晓他的来历,因此门中兄弟才吃亏不少。”

    萧远略作思忖,迅速做出调整,将河西至昆仑山一带全部的天机阁弟子补充进入护卫行,再将天机阁中原的精干力量也调派过去,着重打探那匪首的消息。对于他和李瑶的西行,出了松州后,直到鄯善,中间不再耗费人力接应。

    从进入寿昌起,萧远有种直觉,他们的行踪就在某些人的监控下。所以,找寻客栈时,他一改之前的做法,找了寿昌城内最繁华的地段最热闹的客栈住下。这样的客栈,即使夜半,也会有往来客人投宿。而且,官署近在咫尺。

    寿昌城内一个偏僻的屋子,一高一矮两个人在说话。矮的那个十二、三岁,穿着干净的翻领胡服,脑后留着五条辫子,右耳戴着金色的耳环,正是突厥人的打扮。他眉目清秀,肌肤近乎透明的白皙。他说:“哥哥,不要伤害那个小姐姐,她是从雪峰上走下来的仙女,她的心像金子一样宝贵,不,比金子,比宝石还要宝贵。”

    他的哥哥,此刻背对着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擦拭一把大刀。大刀刀柄上套着一个月牙形状的铁环。十月的夜晚,寿昌已是冷风萧瑟,他还袒露着上身,露出宽平的肩、细窄的腰身、精壮的后背以及后背、两臂上的大片刺青。他说:“贺鲁,你还是这么心善,难道你忘了,自从阿塔(父亲)死在那汉人手里、阿娜(母亲)扔下我们两个跑了,我们过的什么日子吗?我们身无分文,流落街头,被那些无赖欺负,过着野狗都不如的生活的时候,有谁同情过我们、帮助过我们?”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点点沙哑,别有一股魅惑人的味道。

    叫贺鲁的突厥少年着急地分辩:“扎德,我没忘,可是这个小姐姐真的不一样,你看,她还给我包扎手,可是一点儿也没嫌弃我乞丐的样子呢!”

    扎德停下擦拭,斜眼看着他弟弟伸过来的手,那手上包扎着一方雪白的绢帕,一枝红梅在那绢帕上傲雪怒放,栩栩如生。他漫不经心地继续擦拭:“贺鲁,她长什么样?”

    贺鲁认真地说:“她是汉人,年纪大概十五、六岁。我从未见过长得这么美的姑娘,我们族里最美的姑娘都不及她的一半。”

    “喔?那跟阿丽尔比怎样?”

    少年带着轻蔑的口气说:“阿丽尔给她提鞋都不配!”

    “这样啊。”贺鲁的话似乎勾起了他哥哥浓浓的兴趣。

    一夜无事。次日上午,两人在客栈用罢早膳,结好费用,牵马离店。

    萧远并不着急出城,他带着李瑶在各处买好干粮、坚果,又补充了八个水囊。

    两人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店,进了门,李瑶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店内居然琳琅满目,各色兵器小到匕首短刃,大到长枪长刀,可以说应有尽有。萧远挑了一把剑,剑鞘质朴,纯牛皮、无任何装饰,脱去剑鞘,剑身上似有寒霜一般,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李瑶定睛一看,竟是镔铁制成,虽比不得她留在长安家中的清吟,也称得上一柄宝剑了。边塞小城,竟有如此宝物,真正意想不到。

    店主是个汉人,他赞了一声:“好眼光!”他说这是一个朋友放在他店里寄卖的,放了三个多月,一直无人问津。从这二人的目光中,他知道碰到了识货之人。

    两人从店内出来,李瑶提着宝剑。想起清吟,她给这把宝剑起了个名字“清霜”。

    万事俱备,两人两骑向阳关飞奔而去。

    阳关关隘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烽燧上披甲的将士一刻不停地逡巡,烽燧下官兵仔细查看每个出关人的文牒,商贾、僧侣、使臣、游客在这里一个个验碟出关,有牵着马的,也有牵着骆驼的。萧李二人下马加入排队队伍。

    出关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边的漫漫黄沙。李瑶把帏帽戴的更低了。

    萧远叮嘱李瑶,她的清霜须臾不能离身。出了阳关,虽然仍然是大唐的疆土,但除了汉人,更多的是羌、粟特、突厥、回纥、吐谷浑、吐蕃人,这些人里面有寻常百姓,也有混于其中的沙匪沙盗。

    李瑶突然说:“师兄,我们是不是被人惦记上了?”

    萧远闻言吃了一惊:“瑶儿,你发现什么了?”

    李瑶狡黠地眨眨眼:“你昨日检查小二送来的热水,还在我房门口看守,一路行来,你从未这般谨慎。今天一大早又带我来买剑,我猜测师兄你定是防范什么。”

    萧远说:“玉门关、阳关是西域往返中原的必经之路,走南路的商旅出阳关,一路经鄯善、且末、精绝到达于阗,商队走这条路,沙匪也盘踞在这条道。四年前,我在大漠里救下了一名胡商,就是送我‘软丝甲’的那个,重伤了沙匪的头领,我因此与那帮沙匪结下了梁子。罗师叔说,前几年,这条路上少见沙匪踪迹,但去年开始,沙匪又开始猖獗,虽然还没有证据,我却极疑心是那帮沙匪杀回来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我们小心就是。”

    “朝廷为什么不派兵剿灭沙匪?”

    “沙匪沙匪,隐藏在沙漠里的盗匪,多则数千人,少则几百、数十人。动摇不了朝廷的根基,对百姓的危害却大。他们聚则为匪打劫商旅,散则为民和普通百姓无异。与吐谷浑的战术如同一辙,但比吐谷浑更灵活难缠。若派出大队官兵围剿,他们就蛰伏起来,如百姓一样生活,一两年都不出动。大漠牧民居住本来就极为分散,又是逐水草而居,只要他们不聚集不举起屠刀,官兵根本无法识别遇到的是普通牧民还是凶悍盗匪。故此,不是朝廷不派兵剿灭沙匪,而是朝廷剿灭不了。”

    提到吐谷浑,李瑶想起来:“听我二哥说,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最后的藏匿位置还是‘天机阁’阁主潜伏大漠许久得来的。伏允在西域经营这么多年,西域幅员辽阔,大漠里地势变幻莫测,藏伏允及他手下百十个亲信易如反掌,怎被‘天机阁’阁主掌握了行踪。这‘天机阁’阁主是谁,竟如此了得?”

    萧远笑笑:“这就算了得吗?比起当年霍去病,那可是差远了。”

    霍去病,十七岁率领八百骑兵深入大漠,两次功冠全军,受封冠军侯;十九岁指挥两次河西之战,歼灭和招降河西匈奴近十万人;二十一岁封狼居胥,成就历代武将的最高追求。一个生在长安、长在长安的汉族少年,把世代盘踞在大漠的游骑民族赶得落荒而逃、向西远遁,只能说是“天降英才”“一代战神”。李靖每每说起卫(青)霍(去病)舅甥二人,都是极其景仰尊崇的口气,李玙李瑶等孙辈也深受感染。

    听了萧远的话,李瑶摇摇头:“不能这样比,霍去病有大司马卫青这样身份的舅舅,有皇后卫子夫这样的姨母,这样显赫的背景,岂是他人比得上的?他遇上的又是雄才大略,一心开辟疆土的汉武帝,可谓‘得其主’又‘得其时’。霍去病固然骁勇善战、勇冠三军,但如若他不能占尽‘天时’、‘人和’,也没有机会少年成名呀。”

    萧远明白,李瑶这样说,跟她祖父的际遇不无关系。李靖少年时期就有远大志向,尝对其父说:“大丈夫如果遇到圣明的君主和时代,必当建立功业求取富贵。”然从戎多年不得重用,直到被赵郡王李孝恭委以重任时,已是年近五旬。虽然后来建立了赫赫军功,成为当世第一名将,然而每每想起最好的年华蹉跎错过,李靖还是唏嘘不已。

    李瑶看看萧远,想起萧远素来为人,断不会言语中随意藐视轻慢他人,眼睛一亮:“这‘天机阁’的阁主不会就是师兄你吧?”

    萧远看向远方:“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伏允在西域岂止是‘狡兔三窟’,没有昆仑门兄弟们的齐心协力、鼎力相助,凭我一人之力,也不可能迅速掌握他的行踪、及时传递他的消息。”

    这就是承认了他自己的身份。

    萧师兄他不仅武功高,擅谋略,竟然还是天下第一情报门天机阁的阁主,还参与了祖父率领的吐谷浑之战。敬佩之情在李瑶心中再次油然而生。

    李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师兄,你看清了那匪首的相貌吗?”

    萧远点点头:“沙匪出没打劫都蒙着面,只露出眼睛。那匪首也是在和我打斗中被我掀下面罩,他是个突厥人,三十四五的年纪,他被我重伤,多半是活不成的,现在的匪首不会还是他。”

    李瑶又听萧远说,那个名号“图伦王”的匪首总是带着银狼面具,从不开口说话,忍不住说:“也许他只是面目丑陋,不愿意让人看见,又是个哑巴,不能开口说话?”

    萧远笑笑:“沙匪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他们打劫也需要成群结伙,也需要诡计智谋。长得丑就算了,如果是个哑巴,怎么号令、管辖得住那帮人?”

    “是啊。”

    萧远从追风所驼的褡裢袋找出袖箭,教李瑶如何使用。李瑶聪颖,很快掌握要领,她把袖箭收入衣袖内。

    李瑶笑着说:“师兄,你别忘了,我还有好东西呢。”说着拍拍腰间的小袋子,那里面有在松州时唐云给她的不少宝贝,按杀伤力等级由低到高依次为“杏花春雨”、“晴天霹雳”、“暗无天日”、“如痴如醉”、“随风十里散”等等,唐云献宝似的一股脑把自己的东西倾囊相送,还唯恐李瑶看不上眼。

    萧远“嗯”了一声。

    从阳关到鄯善约为一千六百余里,凭追风、晨凫的脚力,大约需要三天左右的时间。萧远说,大漠的天气昼夜温差大、变数多,也许要更久的时间。两人中途喝了水、吃了干粮,又喂了马,继续赶路。一路上,有时能遇到成群的商队,有时能遇到独行的游侠,更多的时候走了很久一个活物也看不到,陪伴他们的只有呼啸的西北风和漫漫的黄沙。

    下午开始有戈壁出现,戈壁上除了骆驼刺、芨芨草,还长了些许灌木。一个土坯院子出现在眼前。院子内外的桩子上系了几匹骆驼,几匹马。

    两人下马,先从褡裢里取出草料喂好马,又用水囊给马饮了水,然后牵马进了院子。

    院子是个荒废的驿站,正屋很大,门窗早已无影无踪,横七竖八有不少条凳,不少过往行人在里面休息。

    萧远二人进去的时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个男子二十出头,身材高大,背负宝剑,气宇轩昂,一看可知是中原汉人。同行的另一个,虽然戴着帏帽,披着银色狐裘,看不清面目,然而体态苗条,步履轻盈,显而易见是一名青年女子。这两人进屋后找了个角落坐下,似乎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

    实则他们所坐的位置,只是为保证追风晨凫始终在他们的视线里。

    院子里有口水井,有人打了井水饮马、饮骆驼,也自饮。萧李二人无动于衷,李瑶眼皮都没抬。

    一个面目和善的中年妇人从院子走进里屋,卸下背着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各种果子来售卖,一会儿,屋子里飘荡着香甜的气味。有三两人忍不住掏出几文钱买了几个,吃了几口,连连说“好吃”“味道不错”。李瑶熟视无睹,默默地低头啃着干粮。

    院子里的人进进出出,那个喝井水的走了,卖果子的妇人也离开了。

    又一个人进了院子。多数人都是在院门外下马,而这人却是进了院子才下的马。屋子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大家窃窃私语。李瑶抬眼一看,正和那人对上了眼神。

    这是个十八、九岁,生得十分清秀、美貌的青年男子。他的栗色的曲卷的头发披到了肩上,肌肤是西北人罕有的白皙,凹陷的棕色的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大小厚薄适中的嘴唇红润、微微上翘,似乎噙着笑。他全身从上到下裹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袍,虽然不是汉人,却看不出属于哪个族群。他从马上跳下、走向屋子的那一瞬间,仿佛画卷上踏月而来的某个异族王子。

    也只是一瞬间。因为李瑶本能地感到此人的眼睛里不同寻常的意味。这人外貌似是纯良,笑容俨然无邪,然而眼神里却像住进了一匹狼,带着追寻猎物、捕杀嗜血之气。她心有疑惑,但是没有也没说,她转过眼去,继续吃自己的干粮。

    这人走进屋子,似是随意一坐,却正和李瑶坐了个对面,不过中间隔了几个人而已。

    李瑶没有看他,却感觉到有一双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她。她有点恼了,调整了下坐姿,留给那双眼睛一个冷淡的背影。

    萧远冷眼看向这人,这人仍然似乎噙着笑,四目相对片刻,他才转眼去看向别处。

    屋子里的窃窃私语没有停下,两个扎着辫子的中年粗壮男人起初还是小声说话,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说:“刚进来的这个看到没?是个娘们还是个爷们?”

    另一个说:“娘们吧?不是娘们,能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

    先前的那个:“你光看他白白嫩嫩,没看他没奶没屁股,这没奶没屁股的,怎么会是娘们?”

    屋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哄堂大笑起来。

    裹着灰白袍子的男子眼睛里似淬了冰,只一瞬,又恢复成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嘴角依旧上翘,似乎噙着笑。

    后面那人继续说:“他穿成这样,你怎么知道他没奶没屁股?你摸了?”

    接下来的话愈发下流不堪。

    李瑶说:“师兄,我们走吧?”

    萧远点点头,两人起身。

    李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她走出屋子,跨上晨凫,调转马头。风吹起了她的帏帽,她不管不顾,飞驰而去。

    在风吹起她帏帽的那一刻,屋子里的人看见了她的侧颜。仅仅是这个侧颜,也足以惊呆所有人。今天是什么日子,不过是西出阳关外一个废弃的驿站,先有那背负宝剑的英俊的中原男,又来一个美貌近乎雌雄莫辩的异族男,又看到这个仙女下凡一般的汉家女……

    裹着灰白袍子的异族青年呼吸一滞。贺鲁说得一点不错,这个中原来的汉人女子果真容颜倾城。

    萧李二人绝尘而去,裹着灰白袍子的异族青年清秀的面容上眼神变得阴戾凶狠。他走到院中,从马背上取下一物——一把手柄上套着月牙铁环的大刀。他提刀进屋,手起刀落,刚才还坐了几乎满满三、四十号人,还欢声笑语的屋子转眼变成修罗场,一个个血肉横飞、身首异处,那两个扎着辫子的中年男人更是被拦腰砍成两截,半响还在血泊中痛苦挣扎。

    这一切,只发生在片刻。

    这个裹着灰白袍子的阎罗又恢复了若无其事、嘴角噙笑的样子。他随手从一具死尸上扯下一片衣襟,仔细地擦拭干净刀刃,骑马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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