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二)

    两人两骑时而奔驰在黄沙大漠的边缘,时而驰骋在戈壁中。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土坯院子。

    萧远说:“就是这里了。”

    这个土坯院子灰灰的,旧旧的,伫立在茫茫戈壁上一点也不显眼。一路上他们见过许多牧羊人住的窝棚,远远看去,这个土坯院子不过是个稍大些的窝棚罢了。两人下马。

    李瑶围着房子转了一圈,泛起了嘀咕——这土坯院子四面都一样,她没有找到门。

    萧远笑笑,手在一面墙的某处重重叩击了两下,门神奇得开了。李瑶惊得瞪大了眼。

    院子里面除了一间房子,一个木桩子,其余空空如也。箫远把两匹马牵进院子,扣上院门,然后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那间房子——那间房子看上去也没有门。两人进到房内,这房子也不大,里面除了一个丈余宽的土炕,仍然是空空如也。萧远从土炕对面的墙上取下几块方方正正的土坯,光线就射了进来。土炕上铺着厚厚的干草。拂开干草,萧远在土炕的一角用力一拍,土炕竟缓缓打开,萧远从里面取出风干的牛肉、干果、囊、密闭的水罐,甚至还有草料。再次用力一拍,土炕又缓缓合上了。

    李瑶又一次惊呆。

    萧远笑笑,说:“这个房子是天机阁往来西域的‘秘营’,这些东西也都是天机阁的弟子备下的。天机阁人往来西域和中原,中原没问题,很多地方有昆仑门自己的客栈,但西域不行,西域多沙漠和戈壁,往往方圆数百里没有水源和人烟,当然需要我们自己的储备。”

    难怪在寿昌时,李瑶见萧远买了八个水囊,干粮却没买多少。

    两人先给追风、晨凫喂了草料、饮了水,才回到房子里面解决了自己的晚膳。

    萧远说:“这里远离水源,不会有人来,你安心歇着吧。”

    李瑶:“我还不困,天色还这么亮,我睡不着。”

    西北的天色黑得晚。萧远告诉李瑶,现在已经是戌、亥之间了。

    如果在长安,该是华灯初上。而阳关外几百里的这里,还是一片大亮。

    李瑶想了想问:“师兄,我们在那个驿站里看到的那个穿灰白袍子的,是什么人?他的肤色为什么那么白?”

    萧远:“这人是干什么的看不出来,但他必是突厥人和楼兰人的后裔。阳关西北数百里外有个蒲昌海,有书记载,那里曾有个楼兰古国。楼兰人眼凹鼻高,肤色白皙,在西域各族里称得上相貌好看的。不知何年何月,楼兰人都迁走,楼兰王国消失。楼兰人本就不多,世代和其它族群通婚,本族的特点越来越少,几乎湮于西域各族。但此人面目带显而易见的楼兰人特征,很好辨识。此外,他的头发有扎过辫子的痕迹,右耳有耳洞,左耳没有,扎辫子、右耳带耳环是突厥人的习俗,所以我猜测他是楼兰人和突厥人所生,他的父亲是突厥人,母亲是血统纯正的楼兰人。”

    见多识广、观察细致入微,萧远的一番解释令李瑶叹服不已:“师兄,你懂的真多。”

    萧远微微一笑:“这不算什么,如果你在这条道上来来回回跑上几十趟,你也什么都明白了。”

    萧远告诉李瑶,明天他们会经过一片胡杨林,胡杨林也是沙漠独有的风景。

    他没有告诉李瑶的是,他猜测那里也许会发生些什么。李瑶口中那个穿灰白袍子的,一定不是善类。

    李瑶说:“师兄,你先休息,我睡不着,我出去练会剑。”

    “好”。

    李瑶脱去狐裘,提剑出门,舞了一套“冰川天女”——这是百年前昆仑门一个剑法颇有建树的女弟子创建的。方廷轩说,女子体力天生弱于男子,避实就虚、扬长避短方能克敌制胜。她想起萧远的那招“冠军封胥”,把最后一招“昆仑望月”作了改动,剑尖微微点地,一点点借力就趁势高高跃起,然后迅速改变身姿,自上而下,剑势掀起沙尘一片。

    “不错。”萧远抱臂站在门口:“但变换身形速度要更快,快得对方来不及看出你的意图。再练几遍。”说罢就进了屋。

    李瑶吐了下舌头。她练剑的时候十分投入,竟没发现“严师”在侧。

    刚舞剑时,略觉生涩,毕竟她已有数月没有握剑在手了。小半个时辰过去,她越练越顺手,速度越来越快。

    天色终于完全暗了。

    李瑶调整气息,进了屋。萧远铺草在地,身上搭着他的大氅,似已熟睡。

    那几块土坯被萧远放回了原处,角落里燃着一截蜡烛。

    李瑶蹑手蹑脚的把狐裘铺在土炕上,土炕上仍然有厚厚的干草,她躺在狐裘上,又把斗篷搭在身上,困意袭来,她一个手势挥灭了蜡烛,很快入了梦乡。

    自李瑶进屋的那一刻,萧远就醒了。听着李瑶悉悉索索的动作,即使闭着眼,也知道她在做什么。

    半夜的时候,有沙暴席卷天地。萧远出了房子,把两匹马的马僵牢牢地系在木桩子上。两匹马倒也乖觉,守着木桩子安静地呆着。天亮的时候,沙暴停了,萧远把马身上的沙尘拂去,给它们添了草料和水。

    萧远进出房子的时候悄无声息。一路奔波辛苦,李瑶睡得香甜,浑然不知。待她第二天推院门而出的时候,一瞬间惊呆了。眼前的景象已和昨日天差地别。昨日那沙丘在院子的右边,今天已经移到了左边……

    萧远说,夜里有沙暴侵袭。

    这沙暴有改天换日的力量,若不是有这小小房子、院子庇佑,会是什么下场?想想竟有些后怕。

    两人吃饱喝足,牵出马匹。萧远合上房门、院门,在那墙上再次重扣两下,“咔嚓”一声,似有铁销落下。再推门,门已纹丝不动。

    昨夜一夜好眠,两人两马都很有精神。

    两人在沙漠里奔跑了大半天,连绵起伏的沙丘下出现了河道,河道宽宽窄窄,宽处不过数丈,窄处连一丈都不到,断断续续,似乎随时都会干涸一般。然而,就是这一点细细窄窄的河道滋养出了大片大片的胡杨林。这些胡杨大多粗干虬枝、冠盖如云、金黄一片。也有一些已经死去,弯曲倒伏。活着的大同小异,死去的千差万别。那些死去的,光秃秃的树干扭成一个个奇特的造型,有的像伸向天际的翻云覆雨之手,有的仿佛仰天长啸、慷慨悲歌的义士,还有的像喝成一团烂泥的醉汉。

    萧远说,即使地表无水,胡杨发达的根系深入地下,也能存活。羌人中流传,胡杨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

    也许是真,也许只是个传说。毕竟,和一棵胡杨的三千年相比,人的寿岁实在有限,无法见证它所经历的沧桑岁月。只不过于黄沙漫漫处,有这样一种耐干旱、抗高寒、不惧风沙、生命力顽强的美丽物种,也是造物的奇迹了。

    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似有大队人马朝这边冲了过来。

    不一会,沙丘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骑着马的人群,大约有三、四百之多。每一个人都蒙着黑面罩,提着各式的家伙。中间的一个,戴着银狼面具,黑色的头发扎成一根根辫子,右耳一个金色耳环,骑着一匹黄鬃马。

    李瑶冲萧远嫣然一笑:“师兄,你不是说我没有临阵经验吗?呆会让我先上。”

    萧远稍有犹豫:“那你要小心,打不过就退,一切有我。”

    李瑶的心头一热。类似的话萧远说过不止一次。

    “放心,师兄,如果我打不过,还有这些东西帮忙。”她拍拍腰间,那里面装着唐云的宝贝们,“要是这些东西没有唐六说得那么厉害,下次我见到他,定然耻笑他。”

    远在益州的唐云突然打了个喷嚏。

    戴着银狼面具的匪首摆摆手,示意余众留在沙丘上,他提刀单骑奔了下来。他用刀指指萧远,示意萧远和他单挑。

    李瑶拍马上前,她说:“要想和我师兄过招,须先赢了我手中的剑。”

    原来这女子还会武功,先前倒是小觑了她。匪首点头表示同意。

    见那匪首提着长刀,李瑶思忖,骑在马上,自己的清霜容易被长刀压制。她跳下马,仰着头对那马背上的匪首说:“你敢下马和我比试吗?”

    沙丘上的匪众哄然大笑。面具下的脸也无声地笑了,这个小娘子确实有趣。她大约不知道他“图伦王”的名声吧。“图伦王”在这条道上,那可是杀人越货抢女人糟蹋女人的名头。他跳下马,李瑶褪去狐裘扔在晨凫身上,两人单打独斗起来。

    匪首天生神力,刀法灵活而迅猛,李瑶只接了一招便有泰山压顶之感。好在“冰川天女”就是为“以柔克刚”而创,凌厉的刀法似被棉花裹住,威力无法释放。

    匪首微微点点头,这小娘子有点本事,他越发有兴趣了。他原本想杀掉那个汉人男子,顺便掳走和他在一起的小娘子。但是,既然这个小娘子还有些能耐,那个男人又似乎颇为在意她,他可以改变策略。随即,他刀法路数一变,动作似和缓了许多,李瑶的每一剑刺出,似反被裹挟。

    李瑶也迅速调整剑法,她使出的是“昆仑七十二式”,“昆仑七十二式”并非专门的剑法,无论剑、刀、枪、戟均可使用,于基本规则中变幻出种种招式,比“冰川天女”更为灵活。

    见李瑶换了剑法,匪首的刀法也随之一变。缠头裹脑、翻转劈扫、撩挂云刺、托架抹挑,时而凌厉,时而柔绵,颇有少林“春秋二十四刀”和武当“玄功刀”之势,力道畅通,一气呵成,招招制敌,步步追杀。李瑶渐落下乘,她正想回撤,匪首刀身一横,挡住她的退路,反手抓向李瑶。这是一个擒拿的架式,情急之下,李瑶左手在右手下腕一拍,袖箭“嗖嗖嗖”三箭齐发。匪首闪身躲避,李瑶乘机后退一步。她身后数步外有株胡杨,她明白自己打不过这匪首,瞬间想好了对策。

    萧远紧紧盯着两人的招式,他的右手食指、中指间夹着一枚小铁石,时刻准备弹出。随着李瑶和匪首的刀来剑往,他看出来:这匪首师承西域刀客,和当日康瓦尔的刀法似有相同,但远比康瓦尔精进狠辣。又显然受过中原名师指点,对中原武功颇为了解,他的刀法中甚至糅杂了少林、武当的路数。难怪会有昆仑门弟子命丧他手。能得到中原名师指点的,绝不会是个普通的沙匪。且罗师叔说过,“图伦狼”这支沙匪,不下于千余人,但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不到一半。剩下的那些人又在哪里?李瑶的剑法较之在云台山大有长进,但显然并不是那匪首对手,那匪首刻意刀下留情。

    最后这一点,不仅萧远看出来了,沙丘上的匪众也看出来了。他们议论纷纷:老大怎么了?往日的威风那里去了?竟和一个小娘们纠缠了半天。

    匪首听力甚好,他左手冲后方一挥,沙丘上的匪众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李瑶心里更明白。有几次长刀即将碰触到她,却被生生撤回,这匪首不仅没有要她性命的打算,似乎都不愿意打伤她。但每次她的剑想回撤,他又偏偏裹挟住。原来他想生擒她?这个想法令她打了个激灵。

    她分神的瞬间,长刀已至,她来不及躲闪,只得将头一偏,匪首也没料到,赶紧往回收手,一枚暗器直接击在刀身上,力量之大,匪首连连后退数步。

    李瑶的帏帽原本被缠在刀上,恰被后退的刀带起、掀落,她也被震得后退数步,就势飞身立在了树枝上。

    成年的胡杨约有四五丈高,李瑶轻而易举地跃了上去,沙丘上的匪众先喝起彩来,待看到她清丽绝俗的姿容,匪众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呵!这小娘子可真漂亮!还会武功!轻功真好!

    匪首颇为不耐烦得左手一挥,匪众再次鸦雀无声。

    李瑶一身水绿衣裙,在胡杨金黄色的叶子包围中十分醒目,她以睥睨、挑衅的眼神看向匪首,好像在说:“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从下方看,她的右手握着剑,若在高处适当的方位,能看见她的左手悄悄伸向了腰袋。

    匪首却并不向前,他仰头冲树上的李瑶招招手,示意她下来接着跟他打。

    萧远拍马上前:“我来会会你。”

    匪首“哼”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朝树上的李瑶看了一眼,提刀跨上马。二话不说,举刀就砍向萧远。

    不同于对付李瑶,匪首使出了十成的实力。匪首对阵李瑶,胜在力量、速度、机变。可是萧远不是李瑶,他有着深厚的内力、丰富的对敌经验,论起速度、力量、机变,世间有几人能胜过他?但这匪首确实实力不弱,两人你来我往,居然就过了三百多回合。三百多回合之后,匪首的功力被试探得七七八八,速度渐慢,萧远找到一个破绽,猛一发力,匪首带马连连后退,已落下乘。

    沙丘上的匪众起初还为他们的老大叫好,后来也看出来了:不好,老大不是这汉人的对手,怎么办?

    可是匪首没有发话,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一个机灵一些地说:“还在这干什么,弟兄们,大家并肩子上啊!”说罢,一马当先,冲下沙丘,其余匪众纷纷跟随。

    李瑶在胡杨上看得清楚,她手伸向腰袋,对萧远说:“师兄,闪开。”

    萧远立刻明白,略一回手,一勒马,追风立刻后退。李瑶抓出一把粉红颗粒,洒向众沙匪。颗粒随风立即化成一团红云,红云越来越大,把冲在前面的那些沙匪团团裹住,顷刻落下一颗一颗的细薄微粒,仿佛下红雨一般。被裹在红云内的沙匪一个个咳嗽流泪不止,后面的匪众眼睁睁看着前面的那些同伙被围困便不敢往前冲。李瑶趁机跳到晨凫背上,追风晨凫双双飞驰而去。匪首闪得快,他有心追上二人,看看他的手下被围困的样子只得恨恨作罢。待红云渐散,凡是被细粒砸中眼睛的,已是双眼赤红,无法睁开;再看那两人,哪里还有他们的影子?

    地上还有李瑶留下的帏帽,匪首下马捡起,想起她立在胡杨上摇曳婀娜的身姿,她扬起下巴骄傲、挑衅的神情,一时间心旌荡漾。这个女子,说着一口纯正的京城官话;单身上那件银色纯毛狐裘就价值不菲,且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还有那仪态,啧啧,不是一年半载能训练出来的,她必定是某个京城大官家的千金。可是,若是京城大官家的千金,不都应该娇养在深闺吗?怎么会跟着一个男人千里迢迢跑到西域来?何况还如此美貌,还能有不错的功夫,尤其是出众的轻功?还有那甩手就能把数百人困住的偏门迷烟?她到底什么来路?这个女人,不简单……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