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是未褪尽的苍白之色，薄唇都被齿尖咬出印子，拘谨地靠坐在床榻上，对着顾寻客。
“三王爷？”
“我怎么在这儿？”
顾莲生又往四周看了几眼，确定不是在王府无虞，可他分明是在地牢里，又怎么会在这里。
动作太大，将胸口缠绕的绷带都崩开了口，丝丝痛意从那处传来，他低着头，看到身上的情况，不由一怔。
白色绷带裹在他的胸膛，上身是一件里衣，脚腕的位置也缠上了几道。看着模样他身上的伤确实被人处理过。
顾寻客道：“本王哪里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如你好好想想，为什么会在这里。”
“听管家说你是被人扔到我府门口的。”
“……”
顾莲生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嘴唇都在发颤。他昏迷前是跪扒着顾如的腿的，最后瘫倒在地上 ，而现在……
主子这是不要他了？
心脏的位置在隐隐作痛，比身上的伤更是。顾如这是明摆着不要他，才将他丢了回来。
他记着恍惚间确实有人将他扔了出来，若是没有王爷的首肯，他断然是出不了地牢的。只是如此，王爷怕是真的不要他。
他正想着，却从顾寻客嘴里听见了另一个让他心绪动荡的消息。
顾寻客的视线避着，但还是难免落在他下腹的位置，道：“我府中的医师给你诊脉，你的腹中有孕的征兆。”
“怎么回事？”顾寻客打量在他身上的视线一动不动，她心里几乎知道答案，抱着几分兴趣。
容景在一旁站着，手还放在肚子上，警惕地看着坐在床上的人，也是想他会说出什么话来。
“我……”顾莲生觉得喉咙发干，眼睛似是没从震惊中缓过来，无神地呆滞放空。
良久，他才狠咬了嘴唇。
“是顾如的。”顾寻客眼神犀利，将他未说完的话说完，“你与她是何时发生的关系？”
“如实说，若有一句不真，本王也不饶你。”
对方的沉默让她的话更有说服力，那微微点下的头已然认定：“是。”
“是顾小王爷的。”
顾莲生缄默，别的什么他就再不肯说了。
“他既然不想说，王爷就别为难人了。”景容见着情景过来拉人，心知既然顾莲生构不成威胁眉梢都舒展开，也少了些许敌意。
对顾寻客以外的人，他都不会去在意。
“你暂且在府里歇着。”她道，“其余的容后再说。”
顾寻客从他的神情确实看出了别的东西，难以接受现在的事实。不过既然与顾如有关系，她也不能将人赶出去，尤其还不知道前因后果。
顾寻客复杂地看了一眼，垂着眼看把手搭在手腕上的人。他也是怀了孩子，想着心也软了下来。
“走吧。”
人走后屋里也静了下来，顾莲生低着头。他身上哪怕是裹上再好的药，可手腕脚腕上的伤却再难祛除。
他几乎能感受到，他的武功废了，日后再也做不成影卫，只能是一个废人。
这比他腹中怀了一个孩子还要震惊，更难以接受。
怎么会这样？
他日后该如何是好。
手覆盖在肚子上，他不禁想：果真是有了，王爷会让“它”留下吗？
眼角传来酸涩之感，眨了眨那种感觉还是难以消退，他抬手狠狠地擦了两下，眼底通红，他才放下了手。
另一边的王府里。
顾遥看着面色不虞的顾如道：“王爷，人已经给送到三王府门前。”方才她碰见了被差遣送顾莲生的人，便一块说了。
“……”
顾如不愿意接话，顾遥心里揣测着，“顾十二被拉进府里，想来也不会死掉。”
“说这些做什么。”顾如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说不上好坏，“有这些功夫不如进宫帮皇姐处理事务。”
外邦的事情还没解决，顾逢宜忙得连轴转，方才还派来人来问她进不进宫，想来是想将批折子的苦差事交给她。
“……是我多嘴。”顾遥讪讪的，背地里叹了口气。她哪里不知王爷在拿话堵自己，王爷真不理还好，若是回过头来，怕是此事也不好办。
她观顾莲生，也求不了情，于情于理更是要站在王爷这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如想起了什么：“地牢里的人怎么样了？”
“争执得很厉害，听底下人说身上伤了不少，两个人一碰到就打得厉害，不过也还活着。”顾遥照实说道。
“小惩大诫，按规矩来。”
顾遥抬眼看着主子，犹豫地开口：“那顾九怎么处理？”
“饶他一命，扔出府外吧。”
“是。”
顾如搁下了手中的毫笔，还是整理衣冠进了宫。凉国太子一众被囚在四方馆里，说是好吃好喝、以礼相待。
但他们心知肚明，驿馆外昼夜不停守着的士兵，更是将看守监/禁放在明面上，馆内的人分批看管。
凉国人自知理亏不敢有所反抗，徐文琴反应也没之前强烈，嚣张的气焰一下子落下，翘首盼着凉王的书信早日送来，以救他早日回去。
顾如先去四方馆走了一遭，见着了唯一处境还不错的阿塞罗，面色上忧心忡忡，思虑得两鬓都白了些许。见到三王爷也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
“使臣没有去看你们家太子？”顾如听外间的侍卫说从牢狱里出来后，阿塞罗强烈要求要分开，似乎对徐文琴心有怨怼。
她这么一问倒不是有什么目的，不过突然想起有此发疑。
按理而言，凉国之人，该是抱成一团才是，哪怕太子愚蠢，但为储君，使臣不该是不亲近，除非是追随旁的王子。可她清楚凉国竞争力最大、最受宠的王子就是徐文琴。
“……不曾。”
阿塞罗对顾如知道此事也不奇怪，毕竟这四方馆里面的耳目不少，他们都一举一动都落在对方的眼睛里。
他心里乱着，自然没顾上掩藏：“王爷有所不知，其实小臣战队的是凉王。太子做了如此愚蠢的事，想来回去之后必然会遭受惩罚……怕是小臣也不能幸免……”
“呵。”
顾如轻笑一声，倒是明白了对方坐立不安的缘由。
难得能将心里话说出来，阿塞罗的脸色好上不少，也不论顾小王爷在嘲笑他，听到几句宽慰。
“凉王是个明理的，既是他做错了事，想必也不会牵连到你。”顾如上下打量，“使臣只消问心无愧即可。”
“多谢王爷。”他也知道这个理儿。
—
顾如到皇宫时日光悄然下挂，那一抹金黄的光斜打在碧色的瓦上，惊得几只信鸽四散开，只能隐约得见几个白点。
“顾小王爷。”进殿门后，碰到了顾楚钰，落后几步的跟着个白衣公子。
不眼生，却是第一次打照面的文景君。
她还是瞧着衣着看出来的，确切的是身上的气质，这粗布麻衣的，也难掩如玉如竹的身姿。
不是日前皇姐还给人安置了个新的宫殿，这会儿人怎么作如此打扮，看着也不像是要出宫去，倒像是要离开。
徐文景肩上背着个包袱，由顾楚钰带着走的是偏门，更是让人生了猜测。
目光和他撞上，顾楚钰颔首：“属下有事便带人先行离开了。王爷早些进去，陛下还在里面等着您。”
顾如收回探寻的目光，进了殿内。外边的人也已经走远了，顾遥才说：“王爷，他们是准备要出宫去？”
“嗯。”顾如道，“怕是没打算再回来。”
她也点头赞同，眉梢停顿了一下：“顾楚钰送着出去，想来陛下亦是知晓的。”
顾楚钰是什么人不必说，这殿还在这里。天子底下也没人敢放肆。
“自然有首肯。”
对这事上了心，见着顾逢宜便问出了口。陛下含笑着道出了他们之间的交易，更是愿意放徐文景出宫，至于以后的也就与她无关了。
顾如“嘶”了声，“看来除了那个什么太子，其他王爷也过得不怎么样，争权夺利什么的。不像我们……”
她说到这里被顾逢宜看过来的目光一顿，也没后话了。
“……”
不也挺和睦的，他们几个姐妹。
顾如笑着：“皇姐，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呢？毕竟皇妹瞧着那人生得不错。”
“看来小五上开窍了，你若是有意我替你召回来。”她的眼睛里藏着戏谑，将话茬踢了回去，反而让对方收敛了不少。
“我可没说。”她一说顾遥就接到了自家主子的信号，“是吧顾遥？”
顾遥附和：“是，王爷没说。”
底下忍不住吐槽，在陛下面前还如此放肆的，也就只有他们家王爷独一份儿。
“你呀，还学会调侃皇姐了 。”顾逢宜在她的脑袋顶上摸了摸。记起今日叫她来，也转了话锋。
陛下卷起广袖，亲自给顾小王爷倒了一杯水，道：“你知道今日我让你。到宫里面来做什么？”
“……”
顾如亲眼看着顾逢宜从不远处的方桌上拿了几个折子扔到她怀里，而背后的桌案上却是大堆的黄色封皮、一模一样的奏折。
堆的高了些，地上还有几个折子，似乎是滑掉下来的。
“……皇姐？”反应过来的顾如有点慌。
她就不该进宫来。
顾遥看着主子的神情，眉眼上挑，嘴角憋着笑：陛下未免太过相信王爷了。
果然在下一刻就听到了推诿之词：“皇姐，我没批过。”
似乎早就料到顾如会这么说。顾逢宜凑近来，拿了架上的朱笔，招她：“过来，我亲自教。”
“……”顾如磨蹭地过去，眼角都耷拉下来，颇有些不情不愿。
“事情还没结束，一些收尾的还要亲自去一趟，尤其还涉及了两位尚书，朝中怕是有点动静，朕必须要处理妥当。”顾逢宜说了其中要害。
“这几日积攒的奏折都在这儿，还得辛苦皇妹。”
“……好。”
顾如叹气。也罢，这还是顾逢宜第一次吩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