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一堆的折子，顾如伸了个懒腰，从座椅上起来。
殿里早就没有人影，顾逢宜教了她几个就去处理别的事务。她也是心大，居然还真的放手给她，也是心性不比当年，不然真能甩手不做。
殿外的天色已然全黑了，模糊得只能瞧见颜色深黑的树影，大门旁的人见她出来，赶忙掌灯到跟前。
“王爷。”
顾如道：“陛下在哪儿？”
“……”宫侍低着头似有些犹豫，缓缓张口又合上，最后道，“陛下吩咐奴在此，等王爷出来便引到内殿。”
“那便走吧。”顾如对他避而不答的话没放在心上。
实则宫侍心里还是有些犹疑，他来时见陛下转身就走，看着方向是怀了孕的贵君那里。顾小王爷在这里如此辛苦，他自然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猜想。
若是惹得两边主子不快遭殃的还是他。
天气渐寒，这几日更是转凉，穿着薄制的外衣还是有些凉意，顾如走进殿里才暖和。
殿里的盆架上烧着炭火，熏着热气，又没有什么透气的口子，比起外边更是不同，才进来一会儿便觉得热了。
顾逢宜也不知去忙什么，顾如足足等了两刻钟才到。
来的不止一人。
身上穿着宫制的衣裳，一张脸算得上漂亮，被顾逢宜牵着手，脸颊和耳朵尖都红了，只敢小步地跟着，看着有些别扭。
不大利索地朝自己微微见礼后，顾如察觉他行动有些不便，忽然想起是那日宫宴上方坐着的贵君，于是点头示好。
“臣妹说陛下今日怎么来晚了，没成想陛下这是心系怀有身孕的娘娘。”他们还没坐下就听到顾如如此说。
贵君似乎也是被吓到，撑着桌子的手滑了一下，被陛下顺手扶了一把。顾小王爷突然说什么话的也太吓人了，宫里宫外的人谁不知顾如的脾性。
他长居在后宫，没怎么出殿，大多时候都是给陛下熬汤送去，自然也没听到顾如这两月的变化，还以为顾小王爷在捉弄他。
脸上泛着红晕，被她一句“娘娘”说得措手不及。
顾逢宜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已经气定神闲地齐了筷子，似乎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一时泄气：
“小五，别胡说。”
若是平日她还能和顾如说上两嘴，不过后宫里的妃子胆子小，被她这么一吓还了得。
顾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了一圈，落在陛下脖子上的淡痕时嘴角上扬，“皇姐，我哪敢编排您啊。”
“臣妹对着一下午的折子腰酸腿疼，皇姐却是有人作陪……”她顿了顿，换了合适的措辞，“皇姐你莫不是拐着弯偷懒吧？”
“……”
贵君低着头悄悄听着，抬眼看向陛下，心下也没那么怕，整个人放松了起来。
他就看到陛下弯着眼，指责了一番顾小王爷。
“你居然还指责朕，不过才一天。我可是在位三年日日如此，还不能偷个懒了。”
陛下睨了一眼：“你不如问问身边人，这日朕做了什么，忙里忙外的。”
她这么一说，顾如就哑口无言。
“……”
好吧，算是她误会了。
“陛下。”身旁的贵君拉了拉她的袖子，使人坐了下来。长久的相处，他也知顾逢宜没生气，不过怕两人真吵起来还是壮着胆子打断。
顾逢宜按住他的手再次看向顾如，没忍住：“还不是你们两个不争气。”
对视过后，顾如觉得莫名心虚，也不管面前的是什么菜，就夹着落在她的碗里，“皇姐，吃菜。”
这就是顾小王爷求和的信号，顾逢宜瞥了两眼倒真吃了，贵君看着给倒了茶，小心地放在一旁。
“哼。”顾逢宜慢看一眼。
顾如也是真怕皇姐念叨她，能打断是最好的。也不知怎的最初想调侃两句皇姐，背后却变了味道，好在已经解决了。
不过，她还真想起来了。母皇和父妃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姐妹都不是安分的，她和顾寻客时常被训。
也难怪临了母皇没有将江山托付给他们，而是给了稳重的大皇姐。为此，她还曾数日没有理顾逢宜。对方刚接手朝政忙得不见人影，也没有闲心理会这个皇妹。
过了半年，顾如再次见到顾逢宜。对方还拿了好些玩意儿哄她，这才揭过去。
如今想想，这皇位还真烫手。感受到手腕地方因为执笔还没消下去的酸劲儿，不免有些心疼顾逢宜。
她掀着眼皮看过去，对方正细嚼慢咽，时不时照顾一下她的妃子，没被顾如气着。
没了顾及顾如也就开始尝起一桌菜来。在府里的虽是不错，却也比不得皇姐奢侈，这满桌六十六道珍馐，心中快意起来。
吃了个半饱，发现顾逢宜已经放下筷子，陛下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容忽视。起初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吃，可一转头看见贵君嘴角噙着笑，难得不自在，顿时放下了手。
顾如几分笑意在嘴上，也不尴尬，眼睛毫不客气地和顾逢宜对上。
宫侍的手脚利落，不过片刻就将桌上的收走，清理得干干净净。
往常这个时候，皇姐会和她一起去外面走走，算是消食。这次也不例外，只是带上人，体谅着，走得慢了些。
三。
二。
顾如走在后边数到了“一”，看着前面的背影，不出所料地传来声音：
“小五。”
顾如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颇有些生无可恋地接上一句“陛下，我在”。
顾逢宜走着：“听人说顾寻客府里添了一个新人，似乎连孩子都有了。”
“……”顾如不想听懂弦外之音。
真的，一点都不想。
然而顾逢宜不会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继续道：“她都收了心，身边有了体己人，如今更是有了子嗣。派人去求证过，此事不假。”
“呵。”顾如听着想笑，当即说了出来，“皇姐，你怎么信这些。你不了解顾寻客我还不了解吗。之前我还劝过，更是在青楼里还见过她，玩得挺高兴的。”
“说她如今还收了心，我必然是不会信的。”
不仅不会信，并且觉得是天方夜谭。
“可那腹中的孩子，她可没有半点否认，听人说，她可宝贝的很那个人。有半个月没去那烟花之地了。”
“你笑她，那……”顾逢宜的话锋骤然一转，对准了顾如：“你何时能房中有个人？”
听着禀报的消息，她送去五王府里的美人，顾如还一个都没碰过，安置在院落里都没去看过一次。
顾逢宜转头看她，眼睛微眯着：“真没喜欢的？”
顾如：“……”
“没有。”
“皇姐，我这不是还小嘛。顾寻客她大我几岁，她急我不急。”她顾小王爷若是真想要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不过是没喜欢的罢。
顾逢宜冷哼：“是，也就小三岁。”
“你不如去看看京中的女子男子，到十五的年纪孩子都有了。也就你，还什么都不知……”似是突然想到什么，陛下眼皮一拉，话茬子到这里就断了。
“皇姐……”顾如直勾勾地看她，眼睛里都快冒出花儿来，“再宽限我玩两年吧，若是真遇到喜欢的，就算强取豪夺我也把人弄回府来。”
顾如一撒娇服软咱们陛下就顶不住，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总算点了头，又嘱咐道。
“你可别乱来，那许爱卿可好久没告状到朕面前了。”
看着顾如咬牙切齿的模样发笑。不得不承认，许丞闲还是挺好用的。
上次被拨去礼部协助，事情办得不错。礼部尚书因犯错被降侍郎后，便把许丞闲提到了礼部尚书的位子。兢兢业业的，着实没有出什么差错。
虽是男子，用起来也确实顺手。
许丞闲如今在朝堂属于新贵，如日中天，都知道他受陛下器重，有心生嫌隙的想重归就好、想要拉拢的，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他是固执，只想为百姓做些事，哪怕如今不是以前的小官，也依旧初心不改。
他心里清楚，这都是陛下给的，而他需要付出的是忠诚。
顾逢宜对他确实满意，前几日又给他拨了新的差事，如今倒是忙成了陀螺，连轴转。
——
顾莲生在王府里住着，心绪还是难以平稳，尤其是想到顾如，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苦。
几日的调养过后能下地了，他裹着厚的外袍踉跄地在院外走着，想来快入冬了。他没了内力，不似以往，这几日更是裹着厚被手脚也还是冰凉的。
管家体恤，差人给他住的地方添了炭盆，总算要好些了。
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庆幸，顾三王爷肯让他在府里暂时落脚。若是他知道自己早已经被顾如给赶出来，怕也要将自己轰出府了。
这院落的前面紧挨着几个楼房，顾莲生没有出去过，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在屋里能看见的就是檐角那处冒出来的大梧桐树。
青桐的树干光滑，树枝都伸进了院落里，搭着青瓦，还在往里不断生长。那宽大的叶片是枯黄，发皱的。
尤其高，枝桠伸得远，以树干为中心向四周伸展。也足以想象挨着根的树干有多粗壮，想来这梧桐扎根有些年头。
一个半月。
他看着这棵梧桐从黄叶到掉落，只剩光秃秃的树干。风雪染上不少，他眼力不错，还能见到见到树皮上的一点白霜。
他盯着看了许久，直到有人叫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门外进来的人。
容景望过来，脚步走近。
“你怎么不在屋里歇着。”他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让人很难没有好感。
他这一身穿的好看，红色衬他，颈侧围着细白的绒毛，脸被捂得发烫，面色更显红润。后面的大氅将他罩住，半点冷风也进不去。
“屋里闷，出来走走。”
顾莲生看着眼前有个小坑，扶了他一把，牵着他的手腕，又觉得失礼，待人站稳就放开了。
景容的外袍敞开了一点。
眼睛不小心往他的下腹瞥了一眼，衣服不算宽大，那里掩藏的也就有了痕迹，看着月份得有四五个月，也不显得沉，面色还更好了些。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景容拉拢了衣袍。
景容也不见生，对他亲近，挽着他的胳膊就往里面走：“外面冷，你还有身孕，更是要注意了。”
他身体猛地一僵，被忽视的肚子有点不同的感觉，他以为自己不会多想，也没有放在心上，可经这么一提醒，落回了现实。
低着头看了一眼，任由他拉着自己进去。
他到这府里这段时间，顾寻客也没怎么来，反而是眼前的人来得勤。最初顾莲生还以为他会讨厌自己，没想到景容却很黏他，似乎真心把他当朋友。
“莲生。”景容叫他，“你在出什么神？”
他已经到他眼前，挥了挥手，一双眼睛看着她，单纯地笑着。
顾莲生拉着他坐在软榻上，“对不起景容，我只是在想一些别的事情。”
景容和他相处得久，免不了什么话都能说，于是他凑过去。
“你是不是……”他弯着眼睛，“在想顾小王爷？”
在他的视线里，对方的瞳孔突然放大，惊得按着床褥的手一抖，眼皮垂了下来，挡住窥探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