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钟磬抿起唇,指尖下意识敲击起大腿外侧开始思考。

    方虞所说的一切,至今为止的逻辑是能够自洽的,但并没有任何的理论依据去支撑。

    首先,把小说里的人物提取出来并赋予自主意识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办到吗?

    而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幕后的人,又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钟磬心里想着这些,本意是努力让自己推翻方虞所说的一切,但到最后她却无奈地发现,她其实在主观上已经选择了相信方虞的说辞。

    而且经过刚才的那段对话,她这会儿总算是记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到过【方虞】这个名字了。

    ——就是当初她盯着钟意把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文稿给封存起来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瞥到过那么一眼。

    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它好巧不巧地对上了。

    钟磬无言看了方虞好一会儿,最后竟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要知道,钟意那小姑娘创造出他这个角色的时候,估计至多也就十三岁,因为十三岁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笔了。

    ……

    残忍的生物学家父亲。

    被植入脑芯片的天才教授。

    钟、意!

    一向光明磊落、不愿意欠人情的钟队长难得理亏,以至于表情都变得不太自在。

    毕竟,方虞这么多年暗无天日的经历都是因为她妹妹脑子里天马行空的狗血故事,而这一切,对于方虞这个现在已经拥有一具真实□□和自主意识的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残忍的事实。

    “钟小姐——”

    “姐!真的是你回来了啊?”

    方虞的话音被打断。

    钟磬一怔,下意识想要挡住方虞的视线,却已经来不及了。

    方虞越过钟磬的身子,看向从洋房二楼某扇窗户探出头的少女,喃喃道:“原来,就是她啊?”

    为了提防方虞情绪失控,钟磬低声提醒道:“方先生,你的事情我会查清楚,但你现在该离开了。”

    钟磬并不希望这两个人见面,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会很危险。

    可方虞这次难得没有言听计从。

    不过也只是几秒钟的叛逆,他没有接近,只是多看了会儿就收回了视线。

    然后他就好像是人生圆满了,语气真诚地对钟磬道:“谢谢您,钟小姐。您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一切,愿意给他送来早餐,甚至在给了他容身之处以后还要帮他活下去。

    突然被发了好人卡的钟磬更加不自在了。

    她佯装不耐地拉上了方虞的手,一边走向院门口一边道:“布雷会把你送回去。我现在很忙,你的事情我晚上回去再和你详谈。”

    方虞被钟磬一路拉到了机车边上,手里还被硬塞了本来放在坐垫上的头盔。

    他看着巨大的车身,一时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动作。

    钟磬见他半天不动,还以为他这是还抱着想和自己妹妹攀谈的心思,正想要出声警告,却发现方虞的视线其实落在摩托车的座位上,表情显得有些为难。

    结合之前载人的经历,钟磬心下恍然——他这种住惯了大别墅的人根本不会骑这个。

    钟磬忽然又想到其他什么,表情一言难尽地问:“……你今天是从我家走到这的?”

    “嗯。”方虞点头后为此解释道:“你们这里的公共交通需要身份识别才能乘坐。”

    这她当然知道。

    可是从2区走到8区怎么也要用上四个多小时……

    钟磬暗叹一口气,心想怪不得布雷那人工智障真以为他在散步。

    钟磬伸手拍了拍机车皮质的坐垫,道:“布雷会负责操控机身,你只要坐在上面握紧手柄就行,我会让设置地面路线的。”

    方虞迟疑了片刻,最后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抬起修长的腿,横跨坐了上去。

    见他坐稳,钟磬又提醒:“头盔戴上。到了地方把它扣在反光镜上就行。”

    “好。”方虞答应道。

    如今方虞总算是听话坐上去了,钟磬却变得有些不放心。

    赫拉斯出事当晚的车祸现场至今还历历在目,她可不希望自己的爱车也变成一地残骸。

    于是她没忍住又指导了方虞几句——比如脚应该踏在哪儿,手应该扶在哪儿,什么坐姿会安全些。

    待一切说完,钟磬察觉到自己过于啰嗦了,这才及时打住。

    “咳——”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尴尬,钟磬偏头摁着耳后的传感器对布雷道:“记得控制好车速,走最安全的地面路线。”

    布雷:“……”

    钟磬没听到回复,正欲发作,却忽然记起来自己来的路上把它静音了。

    “钟小姐。”

    “嗯?”

    “我觉得刚刚您好像很生气,所以想和您解释一下——”已经戴上头盔的方虞声音闷闷的,“我来这没有其他意思,请您放心。”

    他水蓝色的眼睛看着钟磬,透彻的颜色里不带一丝杂质。

    本来面对这位方先生就已经有些不自在的钟磬随意挥了下手,偏头变扭道:“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布雷已经设置好了路线,通过头盔内的语音系统对方虞道:“方先生,我们即将启程,请您握好手柄,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句话钟磬是听不见的,但她可以看到方先生的全身几乎是以肉眼可见地紧绷了起来。

    她嘴角一抽,险些想说:放松点,我可没让布雷载着你去送死。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方虞怕死的话,其实是一件好事情。

    -

    当钟磬走进家门的时候,就察觉到里面三个人三双眼睛从不同方位,以不同程度的好奇目光看向自己。

    “姐姐,刚刚那个男的……是姐夫吗?”

    钟磬心里冷笑了一声,压根懒得搭理钟意。

    “小磬呀,男朋友来了怎么也不让他进来坐坐?”钟母看样子是刚从厨房里出来,腰间还系着围裙,“你让他认个门,这以后你工作忙不回来,就让他代替你来看看我们也好啊?”

    “是啊,我听小意说人好像长得还不错?”钟父也在一旁附和。

    “爸妈,你们别听她乱说,那只是——”钟磬顿了一下,不得不扯了个谎,道:“他只是我同事,今天我出外勤和他路过这而已。”

    她已经差不多一年半没回来过了。

    一是因为工作性质惹人注意,她不希望家人被牵扯进来,再者就是平时的确太忙,根本抽不出时间。

    “姐!他怎么可能是你同事啊?头发这么长——”

    钟磬一个眼神过去堵住她的话,反问:“头发长就不能当侦查了?”

    “可你一个女的都为了工作把头发剪了……”

    “再过半个月就是核考日,你有空八卦我,不如多用点功,我可不想有个F等级的妹妹。”

    钟意自打钟磬进门就没收到她一点好脸色。

    她闹脾气地哼了声,嘴巴里小声咕哝道:“一回来就知道凶我……”

    “嗯?”

    “哎呀!好啦,这就去还不行吗!”钟意说完,对着钟磬做了个鬼脸,蹬蹬蹬地就去了楼上。

    钟磬见钟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这才总算把严厉的神色收了回来。

    “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比我们做父母的还凶啊?”

    钟母是个教授,早年间在中心区工作,后来因为两个孩子都要上学看顾不过来,这才和上面申请了做全职老师。

    可尽管此时她手里拿着锅铲,却依旧掩盖不了底子里透出来的学术气息。

    “我是为她好。”钟磬在桌上倒了口水给自己,“而且我那已经不算凶的了。”

    “你呀,天天办案子急吼吼的,凶不凶的自己都感觉不到了。”

    “这就是偏——”钟磬说到这里一下子顿住,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目光转看向自家母亲,“当年您还在中心区工作的时候,中心区和司法大楼的关系怎么样?”

    “嗯?挺好的吧?我的工作也不太接触他们,但没听说有什么矛盾。”

    “哦——”钟磬点点头,若有所思地举起水杯又喝了一口。

    “午饭留在家吃吧?”钟妈拿着锅铲回头问。

    “嗯。”钟磬将水杯放在餐桌上,嘱咐道:“最近上城区不是很安全,你们尽量少出门。”

    “好好好,保准不给钟大队长您添乱。”钟母开玩笑地说完,挥着手开始打发钟磬:“上去看看小意吧,一会儿我让爸爸来叫你们吃饭。”

    “嗯。”

    -

    钟磬开门进去钟意房间的时候,她正在做模拟实验。

    还没等她看看实验做得怎么样,只听“砰”的一声,虚拟实验台上伴随着滚滚烟雾显示出了大大的红色【ERROR】。

    “啊——怎么又失败了啊?”钟意瘫倒在身后的沙发上,丧气地抬手清理了实验台上的一片狼藉。

    “姐,我发现了遗传学并不奏效,妈妈她就一点都没有把科研头脑遗传给我们姐妹俩。”她将拇指与食指捏起,中间几乎没有空隙,“哪怕一点点。”

    钟磬心想你埋汰自己倒也不用把我一起算进去。

    但她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懒得搭理。

    “姐,你说我不会因为学术能力不达标就被分配到下城区吧?”钟意看着站在门口的钟磬,脸上露出了几丝不安,“听说那里很可怕。”

    钟磬见她肩膀都缩了起来,没好气地道:“核考大厅不会因为单一能力不足就将人划分至F等级。”

    “那屏障之外的人,真的都是……坏人吗?那里是不是真的很可怕?”

    钟磬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数张场景,最后摇头道:“也不能一概而论。”

    下城区对于钟磬来说并不陌生。

    孤儿、精神病患者、残疾人……所有能想到的弱势群体在那里比比皆是。

    这之中肯定也有善良的人,至少钟磬曾接触到这样的存在,只是——在那样的大环境下,善良的人活不久,恶贯满盈的人反而才更容易长命百岁。

    这也是为什么司法大楼内只设有临时的拘役场所,却没有监狱的原因。

    因为下城区就是维特尼市的监狱,它只是被赠予了一个好听点的名字。

    消杀屏障的历史比这座城市的生命要短上几十年,投入使用之初,它只是起到了隔离作用。

    可随着制度健全,行政区内有人提议将无法执行死刑的罪犯们驱逐到那里,于是因为这些人,维特尼才逐渐有了上下城区之分。

    到这,消杀屏障外的人其实并不值得被怜悯,而那些人自己在外围也活得逍遥。

    然而人类的文明无论在哪儿都始终会被延续,即使在环境破败的下城区亦是如此。

    所以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繁衍,那里也不尽是恶人,只是下城区的原住民不被允许随意进入上城区,自然也无法参与核考日。

    规则向来是残忍的,这让一部分人自打出生起就失去了踏入上城区的资格。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

    【我做错了什么!!!】

    模糊的记忆深处,忽然有什么冲破了限制闯到了钟磬的耳朵里,炸得她神经一紧。

    “姐?”

    ……

    “姐!”钟意的声音将钟磬从愣神中喊了出来。

    她定了定神,坐到了钟意旁边:“你不用了解下城区的人和生活,你是我妹妹,不可能会去那里。”

    “哈哈~姐,看不出来你还挺自恋。”

    “我只是相信我们家的基因而已。”钟磬挥开了钟意想要扑上来作乱的手,“每年的F等级只占比青年人口的百分之五,你只要不脑抽作弊,没人敢送你去下城区。”

    核考大厅考察的从来不只是学术、体能等基础能力,而虽然维特尼很是看重中心区的科研人才,但核考日当天更看重的其实是综合素质。

    上城区的高级人才们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偷鸡摸狗、弄虚作假的行径,就跟受不了丑陋、无用、低智商的东西一样。

    至于其他能力实在不能为上城区所用的人,只是遵循了优胜劣汰的规则,被顺带淘汰出局。

    这就是为什么维特尼始终秩序井然,并能够留住这么多高级人才在这座城市的原因。

    因为大多数对于他们来说嗤之以鼻的人事物,在严格且无情的筛查制度中就已经被摒弃在了屏障之外。他们大部分人都引以为傲地认为,自己所在的城市不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是最适合他们的。

    钟意听到【5%】这个数据,松了口气,大叹一声,道:“有你这么说,我就放一百个心了。”

    在钟意看不到的间隙,钟磬的嘴角翘了一下。

    如果可以,钟意的评级就算是只有D级,只要她能一直这么开开心心地,那也挺不错的,反正家里的人都能养着她。

    钟磬见钟意躺下来就开始看小说,沉吟了半晌,试探着问:“我记得你之前……大概四五年前?有段时间很喜欢写小说,最近还有在写吗?”

    “嗯……对啊。”钟意想起那会儿因为自己疏于学业,钟磬大有给她关禁闭的架势,忙坐起身摆了摆手,保证道:“我后来可没写了啊!都听你的停了。”

    “你存哪儿了?”

    “姐,你别是想删我底稿吧?”钟意欲哭无泪。

    钟磬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和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哎呀……到底怎么了嘛?突然要看这个?”

    钟磬总不能把方虞的事真和自己这个脑子本来就不够用的亲妹妹说,于是也没回,只是保证道:“放心,我不删。”

    钟意听她这么说,即使再不情愿,也知道这事儿没回旋的余地。

    于是她只好打开光脑传了份打包文件到了钟磬的中转站:“就这么点,真的没再写了。”

    “不用再三强调,我知道你没这胆子。”

    钟磬翻开模糊记忆中某篇文稿的第一页。

    果不其然,没过几行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存稿篇幅不长,才写了开头几章,但人物背景、人物关系和初期经历都已经交代了,的确就和当初方虞在审讯室内所说的一模一样。

    就连黑色长发以及那双水蓝色的眼睛这些相貌特点……也完全一致。

    钟磬面无表情地翻完整本稿子,克制了许久,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点着上边的文字十分不解地问:“你到底为什么给他取这个名字?”

    “啊?……这个啊——”钟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给他安排了个女助理做女主角嘛?我一开始就设想,女助理是方虞黑暗里的光,一次次拯救他消沉的意志。然后女主在告白的时候就会对他说:我将一生钟情于你,只有你在,我方可无虞。”

    她说完,眼睛都放光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浪漫!!”

    钟磬咬牙道:“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安在你的女主角身上。”

    “额……当时我觉得你的名字比我的好听……”

    “……”钟磬满脑子都是骂人的话。

    年纪小没文化你就别写小说啊!

    写得都是些什么玩意?还生生整出了个人来。

    眼见钟磬脸色越来越差,钟意大有一副玉石俱焚的样子:“哎呀!反正这本我断了那么久,之后再想写也写不下去了,你要销毁就销毁吧。”

    然而钟磬一向是个守信的人,她说了不会删就不会删。

    钟意见她姐真的只是看过算过,好奇地问:“姐,你不会是突然想看小说了吧?你要是想看,我把我的毕生积累都给你啊?”

    钟磬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抱臂冷冷地看着钟意。

    钟意双手举起:“好好好,我不问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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