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上城区竟然有人会自杀！”
梁辉的神情就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不过的确。
维特尼的老龄化相对这颗星球上的其他两座大型发达城市来说高得离谱，再加之生育率极低，人口增长在这座城市是一个巨大的社会问题。
环境决定一切。
这导致【自杀】这件事在这座城市里听起来很荒谬，并且不被准许，这是维特尼律法上定死的。
——自杀的人会受到的惩罚是丰衣足食的人们不愿意去体会的。
“人归我们管？”钟磬问。
“呃……”梁辉听出了钟磬的情绪不高，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其、其他组今天赶巧都不在大楼，不是出任务就是在休息，所以……”
意思就是赶上趟了，只能自认倒霉。
钟磬迈出步子往接待室外走，并对紧跟在身后的梁辉说：“去休眠仓，你三天没合眼了，后面还有的忙。”
“可钟队你也——”
钟磬脚步停住，回头时用上了命令的口吻：“去休息。”
“是！”梁辉应完，连忙往转头走了。
现在时间已经不算早，月光透过大楼的玻璃正轻盈地洒在深灰色的地面上。
钟磬路过刑侦处的时候，里面安静得就好像所有的案子都处理完了一样。
霍尔估计是带人出去了，钟磬猜测。
她今天晚上本来是想借着值班的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四组转过来的那些卷宗，可没想到半路上竟然能凭空多出这么多障碍。
路过长长的空中栈道，在尽头处人脸识别成功后，钟磬走进了审讯室的走廊。
气氛压抑的走廊内一共有十个隔间，现在只有一个显示正在使用中。
钟磬走到外间的单向玻璃前，看见了梁辉所说的那个意图自杀的男人。
被禁锢在审讯椅上的人目光放空地看着面前的玻璃，水蓝色的眼眸透过镜片就像是风平浪静的大海，没有一丝波澜。
钟磬视线向下移。
因为被审讯桌挡着，她只能看见他上半身的衣着——白色的衬衫上沾染了好几处泥泞，但看得出来，这个衬衫的剪裁和面料应该都不错，不但将身形修饰得挺拔，而且即使是脏成这样了，衣服上也没多少褶皱。
钟磬不怎么会在工作的时候以貌取人，但这个人长得实在出众了些，再加上金边眼镜和白色衬衫的修饰……
简而言之，他带着一种很斯文的贵气，还隐隐藏着点书生气。
可为什么要自杀？
带着疑惑，钟磬在电子屏上输入掌纹。
“身份认证，刑侦处二组队长，钟磬。”
“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调取身份档案。”
“好的，请您稍等。”
过了几秒，以往效率极高的内网系统却没给出回复。
钟磬的脸上浮现出不解，她甚至低头看了眼电子屏，以为是这东西百年一遇地出现了故障。
可是并没有，它运作得正常到不能再正常了——除了没有办法给出钟磬现在想要的东西。
总不能是这人没有个人档案吧？
这个荒谬的想法只在脑子里盘旋了一秒，就被钟磬划掉了。
维特尼对于个人资料十分重视，不可能允许一个没有身份档案的人行走在上城区内。
“开门。”
“好的。”
厚重的铁门在“咯拉”的一声以后应声打开。
钟磬推开门走进去，坐到了审讯桌前刚刚升起的椅子上。
这椅子明显比审讯椅看着要舒服点，至少它没有手铐，而且还多了个软垫。
钟磬调出审讯桌一旁的电子光屏，打开了审讯系统。
审讯系统内包含了录音、测谎、情绪监测等功能，极大地方便了审讯人员的工作。
操作完一切，钟磬正式看向对面的男人，目光毫不隐晦地开始审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
【钟磬是个处处写着反差的人】这是大多数同事对她的评价。
比如她的名字、她的代步工具，以及她雷厉风行的审讯方式，都和她略显稚气的鹅蛋脸搭不着边?。
“怎么称呼？”
“方虞。”
钟磬目光微动，问：“怎么写？”
“……方圆的方，尔虞我诈的虞。”方虞的视线下落，看起来并不是很想说这些。
钟磬点头，“方先生，我想你应该清楚自己被押送过来的原因。”
她扭头看向旁侧的光屏，上面已经出现了数十个名为【方虞】的市民档案。
光屏上的信息方虞是看不到的，所以他自然不知道，上面显示的档案里，没有一个人的照片能够和他进行匹配。
可矛盾的是，测谎系统却并没有发出警报。
钟磬收回视线。
“为什么要自杀？不怕死？”
“自杀的人为什么要怕死。”
对于这样的肯定句，钟磬嗤了一声，“你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活着？”
方虞抬起眼睛，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和钟磬有了目光上的对视。
然后钟磬发现，他用他那双水蓝色的眼眸无声地同意了她这句话。
——他的确害怕活着。
钟磬眉头一动，随之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并不想浪费时间在这里做心理导师。
“上城区的居民之所以能待在上城区，需要通过各项心理测试和能力考核。”钟磬说，“自杀的你显然在抗压能力上踩了红线，这一点，你需要进行反驳吗？”
方虞摇头。
“妄图自杀的人会失去居住在上城区的资格，被放逐到下城区地界，对于这个处理，你需要进行反驳吗？”
方虞反应了会儿，用有些沙哑的声音问：“到了下城区，就可以了吗？”
钟磬正打算在人员转移申请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拿着电子笔的手顿了一下。
“不可以。”
她回眸看向方虞，回复的语气显得有些刻薄无情。
“进入下城区地界后，你的一切行为将会受到监管。”她顿了下，总觉得这个男人好像并不是很了解维特尼的制度，“方先生，我再确认一遍，刚才的所有回答，都是您本人的意愿，是或否？”
“……”
对方的沉默促使钟磬抬头看了眼墙壁上赤红的时间。
【00:23】
就在最右边的数字跳到【4】的那一刻，太阳穴忽地传来一阵钝痛感，叫钟磬无法抑制地眯起了眼睛。
看来是真的太多天没好好休息，身体开始反抗了……
她需要眯一会儿，即使只有几分钟也好。
方虞沉默的时间有些长，疼痛感让钟磬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好脾气。
她撂下电子笔，收起了旁侧的光屏。
站起身时，她对男人道：“从现在开始的二十四个小时，这间房间属于你。希望我下次来的时候，方先生你可以想清楚自己的答案。”
关上门走到外间的时候，钟磬忍着头疼对系统道：“开启信号屏蔽系统，实时监测各项数值，有异常立刻报告。”
“收到指令，立即执行。”
回到办公区域，钟磬吞了颗特效药。
在等待头疼消散的期间，钟磬靠着椅背，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脑子里不断盘桓着方虞的名字。
应该不是错觉，这个名字她之前可能在哪儿看到过，只可惜她的大脑在几年前做过手术，那场手术之后很多以前的事情她都不记清了。
方虞……
可能是太累了，钟磬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就睡着了。
审讯室内赤红的数字从右到左变换不停，在时间来到【05:30】的时候，办公室内的钟磬准时睁开了眼睛。
她好像记起来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了。
“钟队！”
钟磬被这突兀的叫唤声整得神经一紧。
她猛一抬头，眼前景色灰了一阵，等到完全恢复过来才看清楚来人是谁。
其实也不可能有别人了，昨天留在刑侦处的除了她就是二组的实习警员梁辉。
说实话，钟磬现在有点后悔当时调实习警的时候选了这个板寸头，当时觉得挺阳光，是个能干活的，结果没想到会这么咋呼。
怪不得会被一组的那位筛下来。
钟磬肩膀微微沉下，喝了口水润完嗓子后问：“有事？”
“没！就是睡醒了来跟您打个招呼！我可以随时待命！”
梁辉刚说完，就被自家队长盯着自己的视线整得打了个寒颤，于是他下意识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队长你是不是累了？休眠仓现在空出来了，你——”
钟磬坐直了些，打断道：“没事的话去食堂带点早餐回来。”
“好！队长您要什么式儿的？”
“……能吃就行。”
长期高强度的工作让钟磬已经习惯了降低口腹之欲，她现在对于食物最高的标准就是能吃就行，毕竟她平时真忙起来可能抿一管营养剂就结束了。
梁辉接了任务，马不停蹄地就跑出了刑侦处。
听见对方的脚步渐行渐远，钟磬双手撑着额头开始醒神。
刚才，她醒来之前梦到了什么来着？
方虞？
还是其他的什么……
天光朦胧，冷色调的朝阳透过外层的玻璃洋洋洒洒地落在桌案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脑子里的齿轮就像是被卡住了，刚才记起来的东西又重新被封存了起来。
醒神过后，钟磬重新靠上椅背，将光屏上边之前已经粗略翻阅过一遍的文档往旁边空余的地方随意挪了挪。
成堆的文档窗口中，最底下是三份从下城区人口管理所报上来的近期失踪人口档案。
碍于优先级，这些文档一般来说都是见不着光的，除非钟磬真的已经无所事事到需要多看几份文件来打发时间。
可这会儿，钟磬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不清醒能让人做出来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竟然鬼使身材地将那几分孤零零的、连基本信息可能都不齐全的电子文件打了开来。
只是三份文件，看起来其实很快。
但钟磬的目光却定格在了随着最后一份文档一起弹出的身份照片上。
照片里，精致斯文的男人剃了一头青茬，看着分外惹眼。
他偏薄的双唇紧抿，目光不知道落在照片外的哪一处，看着就是一脸不耐烦拍照的样子。
而这些并不是引起钟磬注意的点。
让她在意的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除了发型和没戴眼镜以外，简直和审讯室里的那位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