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磬回到刑侦处的时候气氛明显不太对劲。
刑侦处一共四个组，平时待在办公区的人可能只有寥寥几人，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刑侦处不出外勤无非两种情况，被召集或者是案子全部结清。
但按照近几年案子堆成山的状况来看，后者的几率明显低于0%。
想起刚才梁辉的那通电话，钟磬心中一沉。
刑侦处的办公区很大，四个角分别是队长的办公室，中央则是悬浮的360度环形屏幕，供各组平时分析、梳理案情使用。
此时环形屏幕前，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正背手站在前边，身上散发的无形威压震慑着周围的所有人。
钟磬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找她，深吸了口气，往老者的方向走去。
走过去的路上，她余光里看见梁辉为了使眼色，五官都快挤变形了，就连一向稳重的霍尔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钟磬在老者后方一米的地方站定，语气端正地喊道：“汉森总督。”
“回来了？”
老者听见声响转过身来。
他慈眉善目的神情让人根本无法将他与统领刑侦处的最高层联系起来，更无法想象方才那个高大魁梧的背影是属于他的。
见银灰色的眼眸藏在满是笑意的眼眶中紧紧盯着自己，钟磬垂下眉眼，应了声是。
众人屏息着，尽管散落在各处，却时刻注意着中央的情况。
下一秒，被称为总督的老者抬起手，将一张全息页推送到了钟磬的面前。
钟磬瞥了眼页面上的内容，在看到【工作态度消极】的时候，淡淡地扯了下嘴角，显得有些不屑。
“钟，对于这封举报信的内容，你有什么需要向我反驳的吗？”
钟磬挺着脊梁，语气漠然：“没有。”
“那就好。”汉森收起了全息页面的光屏，笑着说：“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拦下这封举报信，现在监察处的人已经把你带走了。”
钟磬看着汉森那双鹰眼克制了半晌，才垂下眉眼回道：“给您造成了困扰，我很抱歉。”
下一秒，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本来站得笔直的钟磬就已经闷哼一声，面色痛苦地单膝跪在了地上。
“希望你能理解，我本人并不愿意这样对你，但这是对你失职的惩罚。”刚实行了电击的汉森说着矛盾的场面话，收起了手上仍滋滋闪着电光的拐棍。
他戴着绝缘的黑色手套，将电棍缩短卡在腰侧，随后褪下右手的那只，弯下腰把写着岁月的手掌递给到钟磬面前：“需要我扶你起来吗？”
钟磬咬紧了后槽牙，手撑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地抽搐了几秒以后才摇了下头，自己撑着膝盖固执地站了起来。
她抬眼看向对方，老狐狸汉森果然还是那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就好像刚才实施惩罚的并不是他，又或者他的确打心底里不想那么做。
还是那副虚伪的模样。
汉森面色从容地收回了滞在半空中的手，微笑道：“没事就好。”
他对着钟磬说完，又转头看向周围。
这会儿他脸上的笑倒是淡了许多，看起来更像是个威严的上级：“请诸位谨记工作手册内的各项规定，毕竟不是所有人的身体素质都能媲美几位队长。”
警告的话音落下，他又戴上了慈祥的面具，关照道：“被关在监察处的滋味不好受，希望诸位没有领教的机会。”
他说完，迈开步子，路过时拍了拍钟磬的肩膀，“失踪案我已经让一组协助你们。钟，不要再让我失望。”
钟磬强忍住将这老狐狸的手从肩上拍开的冲动，难得也露出了抹笑，用膈应死自己恭顺的语气回道：“好的，汉森总督。”
汉森前脚离开，刑侦处却没有恢复平时的忙碌。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生怕独自一人站在中间的钟大队长会忽然发飙。
直到一组的地盘忽然响起一句：“一个个杵着做什么？都想借机渎职？”
是刑远。
没人敢违抗一组队长的命令，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就活动了起来，该整理文档的继续整理，该出外勤的带了装备就走了出去，就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可是谁都知道，杀鸡儆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梁辉和霍尔等人匆匆忙忙地围了上来，霍尔人高马大，单手就扶住了钟磬：“伤到哪儿了？”
钟磬忍着全身四处乱窜的麻痹感摇了摇头，拂开霍尔的手的同时说：“没事，先开会吧。”
霍尔皱紧了眉头：“汉森的电棍是特质的，你……”
“开会。”钟磬淡淡地命令道，“你来主持。”
刑远这会儿也从一组的区域带着人走了过来，脚下还踹了一把椅子。
正当二组以为一组的毒舌队长终于在今天良心发现，可刑远却四平八稳地在环形屏幕前坐了下来，一副公子爷的模样道：“开始吧。”
钟磬：……
陈霖：……
二组和一组的所有下属：……
钟磬把写满了【我想揍人】的目光从刑大队长的脸上移开，抬手将眼下所有的情报全部都铺在了光屏之上。
数面半透明的光屏列出了所有失踪人员的详细资料、关系网、近期活动路线，庞大的数据量叫人望而畏怯。
怪不得会人心惶惶，如今上城区竟然已经失踪了七个人，这样的数目在近十几年都闻所未闻。
霍尔不敢违抗钟磬的命令，只得见她扶到一边后走到光屏前，对着围成一圈的众人道：
“失踪案从第一起发生至今已经一周，二组从昨天晚上开始接手这个案子，可能有些人还不太了解情况，叫大家回来就是先梳理一下，以便后面的勘察作业。”
……
将所有失踪人员的大概情况介绍了一遍以后，霍尔指着其中一扇光屏严肃道：“康承杰，迄今为止失踪案内出现的第一位死者，尸体被发现于核考大厅，这也是本次市民舆论爆发的关键原因，死者的伤情鉴定书罗拉女士预计会在下午的时候给到。”
钟磬这会儿已经彻底从麻痹中缓了过来，她喝了口梁辉递来的水，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将下城区那几例失踪案的线索共享出来。
“因为怀疑受害人会被强制转移，所以去查了他们的出行记录。”霍尔将受害人的活动路线抓取到了最前面，“因为四组所提供的所有信息都是截止到昨天上午的，所以晚上的时候我将受害者的出行记录还有行动轨迹全部重新核对了一遍，最后发现这两位最后出现的地方已经有了更新。”
在场的气氛一下子出现了转折，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竖直了耳朵。
位置有更新就说明人还活着。
霍尔指着的那两个名字分别是莉莉·克莱拉、金·马南。
“他们两个人混入了旅行团，乘坐漫游飞艇去了斐图市。”
有人诧异道：“如果他们只是去旅游的话，之前四组的人怎么会没有发现？斐图市的旅游签证要办下来起码得等上一年。”
霍尔神情严肃：“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的签证手续并不是在上城区办理的。”
梁辉：“可如果不是在上城区，他们能去哪……”
他忽然止住了声音，随即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难不成——是黑市？？”
“对。”
钟磬目光沉沉地看着屏幕上一男一女两个人的照片。
她发现有一点很奇怪，这两个人在失踪案之前，生活上没有任何交际。
可如果是这样，他们为什么会突然相约去斐图市？还一定要通过黑市的途径去获得进入旅行团的资格？
陈霖问：“上城区市民进入下城区需要在交管所备案登记，他们两个难道没有记录？”
这个问题一出来，钟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埃尔罗。
然而猜测无用，很多事情不能主观臆断，真相往往需要层层剖析核查。
“这件事一会儿派人去趟交管所问问。”刑远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其他四个人呢？”
“其他人的信息截止开会前都没有再更新。”霍尔回答。
梁辉张望了片刻，缓缓举起手，道：“那个……四组的人跟我说这位费奇先生好像一直在服用精神类药物。”
刑远挑眉看向梁辉：“嗯？所以？”
“会不会……”梁辉一下子被所有人注视着，往常彪悍的社交能力都差点被扼制了。
他吞了口口水，才磕巴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会、会不会是自、自杀啊？”
钟磬：“……”
接了一个自杀的以后接上瘾了是吧？
昨晚上并不在司法大楼的刑大队长不屑地嗤了一声：“上城区有谁会自杀？生怕自己救不活？”
钟磬转移了目光，和梁辉一并看向刑远，六目相对，一时无话。
为了防止梁辉暴露出方虞的存在，钟磬看了刑远一会儿，带头打断了诡异的片刻沉默，道：“这案子牵涉较广，但也不要自乱阵脚。没有根据的猜测就不要说出来了，如果是自杀，早就被治安处的发现了。”
明显被点了的梁辉尴尬地摸了摸后颈：“哦……”
“现在还有个问题，因为没有征得家属的同意，痕检的同事进不去康承杰家。但很矛盾的是，康承杰的父母来司法大楼报案的时候，口口声声说他们的儿子是被人绑架的。我想，要是我们能想办法进去一趟，或许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听到这里，钟磬耳后的传感器突然震动了一下。
会还没开完，钟磬搁置了通讯，目光落在剩下的、还没有被仔细讨论过的其他三面光屏上。
这次失踪的一共是四男三女。
而无论从年龄、性别、失踪前出现的场所、日常的职业等，所有的失踪人员互相之间完全没有联系点。
剩下的三个人中，撇去那个叫做蒋茗的女人暂且不谈，另两个人一直让钟磬分外在意——贝芙·道尔和梅·罗斯福，这两位在失踪案发生之前关系就十分密切，且都勉强能算是维特尼市内的大名人。
一个是市长的秘书，另一个营业着本市唯一一家酒吧。
耳后的震动在被挂断后没多久，布雷就通过传感器提示有消息进来。
被打乱思绪的钟磬皱起眉头，无声垂眸查看智能手环上冒出来的光屏。
杨祁【他醒了，但情况不对，你快过来！】
钟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直了以后打断了霍尔的说话：“不好意思各位，我临时需要出去一趟。康承杰家的痕检作业我来想办法，其他的人今天先听从刑队的安排。”
刑远听钟磬这么说人一下子站起来了：“钟——”
“刑队，麻烦你了。”钟磬抛下这句话，看向梁辉，道：“你跟我走。”
“啊？啊……哦。”梁辉有些不安地看了眼刑远，最后还是选择跟着钟磬小跑了出去，“钟队！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