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

    六十二

    钟离把你捞了回去。

    轻而易举、甚至连你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回过神来的时候,你已经被他放在了廊前的木制护栏上。身下垫着他的外服长衫,光裸的脚踝自柔软的衣摆布料下探出,轻轻晃悠几下碰触到夜间冰凉潮湿的空气。

    钟离就站在你面前,背对着水色的月光。阴影下鎏金的瞳孔稍显黯淡,他稍稍伏了身子,拉了拉对你来说过显宽大的外服衣领。

    他俯身而下的身形遮挡了月亮,你被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了。

    他的衬衫很干净,靠近的时候能嗅到一点清新的皂角香气,混杂在药草与檀香气息里,叫你陌生又熟悉。

    你并不太会控制皂角的使用量,有时候放多了衣服上的皂香便格外浓郁。阿离曾告诫过你说这对皮肤不好,便把洗衣服的家计接过去。经他手洗的衣物总是焕然一新,皂香稀薄清浅不浓。

    你垂了眼睫,闷闷地把头靠上去。面颊陷入柔软布料的同时鼻尖的气息也浓起来。钟离呼吸几下急促后又趋于平缓,胸腔起伏着,沉稳的心跳传递过来。

    你不说话,赌气一样,拿额头轻轻撞了撞他的胸膛。

    钟离的手搭上来,你的肩被他稳稳地扶住。

    然后你又拿自己的脚去踢他。

    你的脚在走廊上跑过沾染了尘沙。仿佛是故意惹他生气似的,你拿脚尖踩了踩他好看的裤管。稍稍用点力,就能感受到布料下骨肉匀亭的腿。

    他却不发话,目光停留在你未着鞋袜的足背上。

    不远处梧桐树叶窸窸窣窣地响。早春的夜风有些潮湿,带了些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冷吗?”他问你。钟离的声音有些低沉,混在夜间潮沉的风里。

    你摇了头。千年前遗余的病症早已尽数消去,唯余寒疾顽冥不化。思来想去只可能因为是当时你自己承受急冻树寒气所留下的祸根,和时空排斥力所导致的突发病症没多大干系。不过手脚冰凉你也习惯了,从屋子里跑出来的时候脚就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所以没有关系。

    换句话说,有关系又能怎样。

    那个会把你的脚捂在怀里暖热的阿离已经不在了。

    鼻尖酸得突然,你盯着他的衬衫一角发愣,不自觉地就想把脚收回来。

    不想钟离在你面前蹲下身来。笼罩在你身上的阴影和气息离你而去,他只一手就托住了你的足底,手套的皮质布料在皮肤上蹭过有些微的痒。

    他的手心比你的脚更暖和。舒适的温度煨贴上来,你却挣扎了几下,把自己的脚从他手里抽出来了。

    钟离下意识地用力,不到半晌却又恍惚地松手。他也不拦你,就这么看着你从自己手心里溜走了。

    “很凉。”他仿佛在喃喃自语,“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避开他的眼睛,蹭了蹭自己冰凉的足尖。有些迟疑地、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他。

    “……老毛病了。”你的指尖扣在护栏的边缘。木制护栏有了年代就会生出些残损的木屑,指腹不小心蹭到就会刮得生疼。但你仿佛不怕疼似的,指腹不断摩挲按压过刺喇喇的木屑,好像这样就能取代内心隐而不断的痒痛,“很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和……”

    下一个词,“阿离”或者说“你”在脑中辗转尚未出口,你却仿佛在一瞬间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咽喉。思考不能、呼吸不能,你冷汗涔涔地嘶哑着喉腔想发出哪怕一个音节,却依旧以失败告终。

    你所经历、千年前的一切在你的记忆里依旧鲜明。但如今那份记忆却仿佛在脑内上了锁、被划入鲜红的禁区,一旦你试图将它说出口并带入现实,就会被无名而巨大的恐惧打入只字难言的境地。

    你的心脏高速跳动向紧绷的身体拼命输送血液。你掐着自己的喉咙,像脱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

    就连“我说不出来”这句话都无法出口。心脏一阵猛烈的皱缩,刹那而窒息的疼痛让你的脑内空白一片——

    “不管是我们,还是那些被尊称为神的生灵,都必须委身在世界规则的体系之下。”

    偏偏在这种时候,空的话在脑内乍现。

    你难受得厉害,在疼痛下你不自觉地将千年前自己抹不去的霉运和无端的病症串联起来。世界的规则一直都在,隐在暗处捏住你的后颈。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它似乎都不允许你这个变数过度干涉正常的历史。

    所以在过去你被世界所排挤,回到现在依旧无法将那些本不该存在的历史与记忆告与他人。

    就连唯一一个可能记得你的人也将你忘却,独留你自己承受那些无妄的记忆和情感。

    实在是……过于讽刺了。

    你什么都没法说。

    不知是否是你的错觉,在你面色疼痛呼吸困难的时候,钟离面上闪过惊惧与慌乱。但如果有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抿唇沉了神色,手复搭上你的肩膀。

    浑厚的暖流自他碰触你的地方渗透入身体,缓慢地驱散了疼痛与心悸。

    你的身子松弛下来。你累极了,没什么力气软绵绵地去看他,“这是什么?”

    “我的一点神力罢了。”说话期间他的手未曾离开过你的肩膀,“往返过去的人实属稀少,据我所知,除你之外也仅有一位仙人有过类似的经历。在这方面我的认知尚有空缺,唯一清楚的是干涉了过去的旅客会留下一定的后遗症,而神灵的神力可以缓解病症带来的痛苦。”

    “……这也太奢侈了。”拿神力当止痛药,这可是你生不起的富贵病。更何况钟离的神之心已经被他自己给交代出去,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今天这样一出不知要给他带来多大的负担。不过会发作大抵是因为你想把过去那段经历说出来,大不了以后不说便是了。

    木已成舟,继续纠缠下去不知要带来多大的恶果。

    夜里的冷风一阵一阵把你吹得愈发清醒。你推了了推钟离的手:“……我不疼了。”

    没推动,他的手依旧稳当地搁在你的肩上一动不动。你又用了点力,他那专注而沉的目光让你发怵,你重复道,“真的不疼了。”

    他又看了你半晌,把手收了回去。

    你撇开眼去。

    树叶摩挲沙沙地响,黏稠的沉默在你们之间流淌。

    夜风吹得紧,在外头越坐越凉。银月高悬,也不知距离天亮还剩多久。

    你不自觉地缩了缩脚。

    很奇怪,在你误打误撞落到千年前的时间点之前,你和钟离从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沉默而尴尬的境况。

    你是对璃月一知半解的外来旅者,他是年岁久远见识广博的璃月神灵。和善而沉稳的青年神灵视你如晚辈如友人,在你面前似乎有着永远道不尽的璃月风俗、轶闻奇事。

    你也敬他,除去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外从不抱有过多的非分之想。友善来往间保留着最妥当的距离。

    现在你们的关系却变了质。你是,他似乎也是。不对你异常的举止表示困惑,可能连他自己也多少处在混乱的状态。

    你不说话,钟离也不发表任何的言论作任何的解释。

    沉默。

    你不像你,他不像他。情绪在角落中阴影里滋长起来,蔓延着填充了空气里的每一处缝隙,满涨着要溢出来——

    你们不说话。

    你看见钟离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你的手向他探过去。

    在你碰触到他的时候你感觉到了他些微的颤抖。钟离很缓慢地把手转向你。

    你很轻地挠了挠他的手心。

    试探性地、带了点他绝对不会拒绝的任性。你的声音软而轻,你说:

    “……我冷。”

    钟离低垂了眼眸,你在其间完整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微微拢了手,把你的指尖收容进他的掌心。

    你又叫他:

    “钟离……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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