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次日巳时,洛晚之按照辰羽交代的时间地点,准时上了马车,回头看了眼这待了一年有余的高墙,黑砖黑瓦,如铜墙铁壁般困着自己的心,此去不知何时才会再回来,但是她心里始终明白,如果不是景皓辰的通融,根本没机会回去。

    雪花依旧片片飘落,一切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玉碧又怯又喜,曾经以为余生跟公主两人到死就呆在这里了,特别是洛晚之刚到这里时身子虚弱,巫医又说她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心力交瘁又无所适从,她察觉得出洛晚之和之前的差别,但只要主子尚在,便觉得自己还有归宿,无论她现在是什么样。

    洛晚之猜到辰羽此去一定就是为了找到当年数千将士失踪的真相,既如此,此行一定得保密,他们的真实身份绝不能轻易透露,如果让大庆文武百官知道公主擅自离开北域,又会掀起一阵热议,特别是洛明城,本身小时候就遭他嫌恶,如今生母已逝,自己也不再有利用价值,如果被认出来,不知道私下会不会被刻意针对。为方便能留在辰羽身边协助他,还需谨慎行事,必须化用另外的身份入城。

    出行目标不宜过大,辰羽驾车,洛晚之和玉碧坐在车厢里,随身行李不多,倒是多带了些银两。

    刚出北域,途径永东国,此地气候干旱,多大漠,水源稀缺,三人经过一处破败不堪的村落,依稀还能看到之前房屋的雏形,人们穿着破烂衣衫,群居于此,几根木头随意支撑起木梁,用稻草搭在上面做棚顶,见一中年妇女用随手捡起的草叶挤压出汁水喂给怀里的孩子,实在不忍心,洛晚之拿了些车上的食物分给大家,刚拿手上,便被一哄而抢。

    “谢谢姑娘。”

    “姑娘可怜可怜我们,再给点吧,孩子要吃。”

    “姑娘好人有好报。”

    大家纷纷说着讨要的好话,玉碧觉得不合适,只拿了一部分存粮分发给大家,毕竟路途遥远,他们三个大活人还得留着命去大庆办正事,可不能饿死在途中了。

    这一路过来什么都没有,连个摊贩,住宿的都难见,有钱没地方花,还是存点物资比较靠谱。

    洛晚之听这几人说话口音都不同,便好奇问了下才知道,他们之中有的是大庆人,有的是永东国的人,因两国近年来不断地战争,此处原本繁茂的村落尽数被毁,只得流离失所,方圆几十里也只有这里有水源,其他水源又隔一个荒漠,他们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

    说来这永东国与大庆久争中原霸主,曾想过用政治联姻,和平谈判皆互不妥协。永东国是沙漠之都,对于久居水土富饶的中原将士来说,作战十分不易,庆帝曾试着派兵突围,刚入永东三日,大量士兵皆产生脱水的症状,体力不支,更别谈打仗了,一来而去之下,只能试着先和谈稳住局势,但是永东国并不认,在大庆边界的溪台城数次发起战争,不止不休。

    他们还说大庆国近年来并不安稳,暗流涌动,江湖生起多方势力,以前重农减赋,现在重商增收,靠赋税充盈国库,前些时日大庆皇帝还贬了钦天监一官员的职,因他占卜星象时说了一句“大庆国运或将系于女子身上”。

    辰羽在一边喂马,听闻也是无奈,略带嘲讽,“这就是你们大庆皇帝的作风啊。”

    洛晚之对这事倒不稀奇,自小在丞相府受到的教育就是女子需在家不能抛投露面,不得参与科考,就连入学堂也是男子的特权,而家族贵女在家只读女德,学习琴棋书画,也是为了将来能讨丈夫欢心,唯一能扭转地位的机会便是绵延子嗣,如今却说大庆国运系于女子身上,无论真假,这大庆皇帝都会杀鸡儆猴,将这种言论扼杀在摇篮里。

    “我们马上就要进入大庆界内了,预计到大庆的都城——辉城,只有不到十日。”洛晚之看见不远处的石碑上写着‘溪台城’,这便是大庆与永东的交界处了,“我们离开北域时还是冬日,现在已经入春了,我们还得想想入城之后用什么身份在洛城安身。”洛晚之走到辰羽跟前说道。

    辰羽喝了口水,弯了弯眼睛,“你不是已经有打算了吗。”

    洛晚之感觉她在辰羽面前好像什么都藏不住,她确实已经有了想法,打从离开北域那一刻,不,是在打算想办法逃离北域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盘算了。

    “咱们到洛城以后,我想先开个医馆,化名沈慕生,医馆名字就叫慕生堂,你就作为我的兄长,有人问起就说是异乡来投奔亲戚,顺便想在洛城扎根,谋生存。”

    洛晚之娓娓道来,而辰羽似听非听,靠在树干下不做声。

    “有没有人说过你跟你们大殿下性格很像?都是这么沉闷冷淡。”

    辰羽听闻一口水呛住,拍着胸口咳了两声,“别胡说。”

    “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大殿下为何会一直带着面具啊,我看他露出的半张脸很是清秀,不像传言中那样外貌丑陋,你见过他的真容吗?”

    “没有。”辰羽才缓过气来,“难道只能是丑才会戴面具吗?”

    这话好像也没错,洛晚之无从反驳,不等她再说什么,辰羽便起身坐上马车,招呼着两人该赶路了。

    不出十日,三人终于进入了辉城,这里的气候跟北域简直天差地别,洛晚之都好久没有看到这样明媚的阳光了,微风荡漾,如沐春风。

    与永东国的毒辣不同,大庆的日光柔和,就算仰头观瞻也不会觉得刺眼。

    夹道两边各种叫卖声,一片嘈杂,好不热闹,看到小时候吃的包子铺还开着,洛晚之实在没忍住买了点,只是街上年轻女子甚少,更多的是老妇人,出来做做手艺,或者挑着扁担给正在忙碌的男人送饭。

    洛晚之怕遇到熟人,便戴了个绣着海棠花的面纱,只露了眼睛在外面,第一时间也是带着辰羽一起去了制衣铺买些大庆国的服饰,既然来了就要入乡随俗,置办妥善以后,三人便先找了个客栈住下。她知道大庆现在重商,想开门做生意简单,只需要到府衙进行报备,但女子不可,必须是由男子,此差事便落在了辰羽头上。

    次日按照她说的,辰羽去了府衙登记,签署了各种文书,算是能在洛城安身了。

    他们又花了些时日寻找合适的铺子,经费有限,洛晚之便想着找一个既能居住又能做医馆的地方,正好被她发现了一个好地方,一楼可用于经营,二楼三间房屋,后面还有个小院可以用来晒药材,离正街不算远,人流很大,一眼便相中,但这租金一定不便宜。

    玉碧先开口问道,“老板,这个铺子如何租啊?”

    “每月十五两银子,年租是一百二十两。”

    辰羽听后,便准备从包袱里拿钱,洛晚之立刻摁住他的手。

    “老板,您这个铺子也并非良铺,正好处于拐角,对面是一酒楼的后院,专门用来杀牲畜的,隔这么远的距离都能闻到血腥味,东边又是卖丧葬用品的,好不吉利,我们也是想做点小生意,可不想触了霉头,要不您给再少点租金,我们便凑合租下了。”

    老板蹙眉,这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女子出面租赁铺子的,“小姐心中的价位是?”

    “每月十两,不行我们就再看看别处。”

    老板面露难色,有些犹豫,见他没有做声,洛晚之便拉着辰羽和玉碧离开,见他们真要走,老板也就松口了,“那就按小姐的意思。”

    签署了租赁文书后,这事才算是尘埃落定。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老板会同意的,这么好的铺子,每月十两太划算了。”玉碧很好奇洛晚之是如何想的,这个地方是这几日看得最好的一处店铺,开的价格也不算是天价,万一老板真的一点也不退让,岂不是白瞎了这么好的地方。

    “你没看到那人从我们进来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一点心事全写在脸上了,哪有人做生意会挂脸的,触了霉头,生意还怎么做,只怕是家里有什么事急需要用钱。”洛晚之在大堂晃了一圈,又说道,“不过我也是猜测,便试试看,没想到真成了。”

    玉碧还是有一事不解,“小姐明明说了旁边是做丧葬的触霉头,为何还是定了这里?”

    洛晚之扬了扬眉,“我问你,一般什么人才会来看丧葬用品?”

    “将死之人。”

    “那不就得了,将死就是还没死,没死就是有救,那不正是我们的要找人吗。”

    “原来如此,小姐果然聪慧。”玉碧恍然大悟,说完便去收拾铺子,一并把辰羽的东西也收拾好了,他是小姐的朋友,也多亏他两人才能重回大庆,玉碧自然也是把他当成主子一并照顾着。

    大家一直采纳‘慕生堂’的提议,被问道为何想到用这个名字时,洛晚之都会回答,“慕生慕生,是贪慕,是生机,也可以是恋慕余生,多好的寓意。”

    此后,辰羽亲手制作了慕生堂的牌匾,陪同洛晚之购置药材,半月有余,这慕生堂便开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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