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策

    姬策清冽的眸光投来,如风吹湖水泛起縠纹微澜。

    “阿鸾,你怎么会在……”

    话音刚落,却见那娇小的影子像只兴冲冲的幼鹿,已一头扑到他的跟前。又如一片柔软白云,从九天云端坠入他怀。

    女郎鬢边发梢,轻扫过姬策的锁骨,令他心尖一酥,泛开几分痒意。

    在她裙摆旋开的那一霎,姬策已下意识张臂,将这软玉温香接了个满怀,手臂环过她的腰肢。

    姬策动容几分,冷峻的眉目也变得柔软。

    堂中才与燕王商议完朝廷之事的长史丁奉,刚欲往堂外走去,见此不由脚步一顿。

    见那方才还冷面沉肃的王爷,此时在虞娘子面前柔情万丈的样子,丁奉还是不免擦了把汗。虽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但他还是没习惯燕王这副瞬间变脸的模样。

    “呀,没注意到丁大人也在。”虞缈才侧眸,立刻脸颊微红地从姬策怀中直起身。“您,您可还要在王府中多坐一会儿?”

    “不必劳烦了。”丁奉拱手,笑笑:“仆刚与王爷议事结束,正惦记着去东街曹记吃烧饼呢,就不打扰准王妃与王爷了。”

    说罢,便趁燕王嫌他多余的眼神瞥来之前,先脚底抹油出了堂外。

    姬策摸了摸又害羞埋入怀中的少女发顶,低声哄她:“无事,他惯是个知趣的人。”

    虞缈继续鸵鸟,只是闷声揪着他的袖口。

    姬策顺势为她捋顺满头乌发,动作轻柔,只是语气却变得微肃:“方才怎冒冒失失,像只野麋鹿一般。若是不小心跌了该怎么办。”

    虞缈总觉得,自己的未婚夫总是有些过于沉稳持重。

    明明只长她三岁,生得薄情风流的一张俊脸,少年眉眼似春雨打湿后的苍翠竹柏。可若是紧锁眉心目沉如水时,总是不怒而威,让人噤若寒潭。

    虽则,她不会怕他——

    她轻抬眼帘,撞进对方眼底,那对她的思念与关心溢于言表。只因他明白她这具身躯究竟有多易伤脆弱,所以姬策向来待她十分紧张小心。

    虞缈心知肚明,却用理直气壮,又微微娇懒的语调道:“有二哥在,二哥会接住我啊。”

    窗外暖日斜斜映入,照出一高一低两个影子。一双璧人,皆像金光中的神仙似的。在对方的眼睛里,皆看见彼此的倒影。

    高的影子先动了。

    多日不见的思念片刻如潮水涌来,姬策忍不住俯身,将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儿拥入臂间,抱入怀中。似无奈,又带着疏浅笑音:“好,二哥接住了。”

    温香软玉入怀,又让他喉结一滚:“阿鸾,你就是吃准了我。”

    虞缈顺势软软偎在他的怀中。少女鸦色长睫似结香花垂下,也不闹腾了,只软声:“……好想你啊。”

    他都有段时间,没空抱她了。

    暖玉馨香入怀,姬策的下颔轻抵在少女肩上,贴着她的细颈,手掌则拢着后脑勺的满头乌发。此时也不禁放松下来,声音带着些倦累的沙哑:

    “这些天少陪阿鸾了,是我不对。”

    他才承袭爵位不到一年,军队事务诸事,都需要他一一接手处理。不久前往虎牢缮甲练兵数日方归,的确疏于陪伴她。

    “阿鸾,改日我就陪你去放纸鸢。还有上次我们去过的天一阁,听说也来了批新的书画,去看看好不好?”

    虞缈像是一只被顺好了毛的猫咪,软软任他搂着哄着,方才还为表姐而感到不平的心情,也一下抚平许多。她有些乖巧而又黏黏糊糊道:“那,一言为定。”

    “嗯,不骗你。”姬策又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睛。少女闭眼的瞬间,他的眼底却浓如化不开的稠墨,带着隐隐的占有欲与沉暗之色。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到时,我想与你说。”

    虞缈仍低阖着眼,轻颤鸦睫。以为是他要准备一桩惊喜,也没意外,只莞尔道:“好呀。”

    看着她的笑靥,姬策心中又是一阵柔软似水,黑瞳如晦,念头也更加笃定。

    无论后果如何,他都会尽力留住她。

    午后日光浅淡,徐徐微风吹入南牗。又抱了一会,姬策才舍得松开。

    “说吧,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小祖宗……这次主动来寻我,又为何事?”

    小姑娘生得娇气,外出不是嫌日晒落雨便是容易疲累,鲜少主动出门登临王府。在一起后,往往是姬策主动去寻她接她。

    虞缈弯唇:“二哥当真聪明——我想借二哥的隐卫一用。”

    姬策能承袭爵位,本身实力自然毋庸置疑。他培养了一支忠心耿耿,且能力不俗的隐卫,里面人才济济,这件事并没有瞒着虞缈。

    姬策没有拒绝,“阿鸾,你准备做些什么?”

    虞缈字斟句酌,挑着和姬策透露了一些表姐的事情。

    她决定要帮谢芬和离。

    只有提前掌握袁敬蓄养外室的证据,才能让谢芬顺理成章提出和离,占据有利一方。而按谢芬所说,已有不少蛛丝马迹,可以搜查下去。

    或许是觉得赧颜,或许难以启齿,谢芬并不愿意让长辈知晓此事。

    虞缈自然尊重表姐的选择。只是如此,她也不能借助长公主的力量,去向外祖母借人了。于是她想了想,就想到了这支隐卫。

    毕竟是谢家之事,姬策不好插手,所以她只想从姬策这里借些人来调查此事。拿到证据后,再去找大表哥谢樘,商量该如何出面与袁敬对质。

    捏着把柄,也不愁袁家不妥协,更不会有损谢芬的名誉。

    虞缈向来是家中娇惯的小女娘,却因为谢芬第一次用心谋划这些,煞费苦心。

    “……二哥,就是如此,你借我几个人,但不用你帮忙部署插手。这件事,我想亲自帮表姐,你说好不好?”

    少女仰着一张细腻雪颜,眼神干净,又含着认真。

    姬策轻笑,那一笑似春江潮水平,话语温沉:“好,既你想做成这件事,那便去做吧。”

    阿鸾是长公主给她取的小字,唯有身边最亲近之人才能如此称呼。虞缈却也很喜欢姬策称呼自己缈缈时的声音,那也是他最开始对她的称谓。

    姬策唤她‘缈缈’时的口吻总是很温柔。薄唇轻启之间,话音好似流水潺湲。

    “二哥相信缈缈,若想做成一件事,定能成功顺遂。”

    虞缈忍不住在一声声‘缈缈’和夸赞之中,不由自主地扬了唇,脸也透出几分薄红。

    姬策又有种吾家娇娇初长成的复杂滋味。“缈缈长大了。”

    “但唯有一点,千万不可鲁莽行事。首先要保护好自己,别让二哥担心。”

    姬策爽快地答应她后,思忖少许,随即招来一队隐卫,给她逐个介绍:

    “这是无影,擅匿形追踪;无形,擅识人记人,誊录面目。他们其下各自还有几人,你可任意驱使,让他们轮岗交替。”

    “切记注意暗中行事,勿让他人觉察。”后一句话是对着几人说的。

    姬策招手又唤来一名男子。“我再多派一人。无咎,你只需要盯着一件事:那就是负责她的安全,护着她毫发无伤。”

    无咎点头。他看起来是个沉默精干,身手利落的人。

    虞缈不解:“可我只是帮表姐搜集证据,并不会涉及安危呀。”

    姬策低头看她,目如潭水:“但若有任何闪失意外,二哥怕自己承受不起。乖,这件事听我的,好不好?”

    虞缈想了想,也没拒绝,毕竟多一人也就多个把手。

    姬策目光含锐,又投向几人:“你们切记,凡事以准王妃为先。最为关键,乃务必护好她的安全。”

    无影等人低头:“是,我等自不负主上吩咐。”

    虞缈心满意足,遂命几名隐卫,按照寻常下人打扮,先领回了虞府。她又对管家吩咐一番,这行人只需安排吃住,其余不必多管。

    虞府朱墙之外,凤轸香车驶过时,刚好与两名女子擦肩而过。

    “女郎,那好像是谢家的徽记。”

    陆南筝轻轻抬眼,望向那辆油壁香车,白玉鞍头,刻金镂凤,极尽奢华。乃是世家大族的贵女,方有如此规格。

    可想而知,马车中的会是谁——唯有虞家二家的明珠。

    与她这样的卑贱之人,乃是云泥之别。

    陆南筝只是轻轻一笑,也登上了一辆青帐马车。“我们走罢。”

    -

    虞缈回到谢府后,与谢芬说了此事的顺利进展。

    谢芬毕竟是外嫁女,不方便长久归家,引人非议。于是谢芬与她说了一些详细线索后,就回了袁府。

    虞缈细细思量,给无影几人分派了任务。没几日,隐卫就有了捷报,让她十分惊喜。

    姬策的人果不负虚名,十分好用。

    无影负责领人监视袁敬的行踪,得知其常在金肆里往来,又按图索骥找到了那藏外室的宅子。

    而无形擅认人,对生人面貌过目不忘,也能够摹出行人画像。便蹲守宅外,在那外室出门之时,临下了那外室和出入往来之人的样貌。

    如此一来,宅中情况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无影手下隐卫,正在汇报收集来的情报:“此女名叫兰娆,本是风月楼花魁出身。宅子位于金肆里内,一年半前尚为袁敬同母姊袁淑名下所有,后田契转于袁敬。宅内共有两名仆妇,女婢与小厮数十人。”

    “袁敬对此女甚为宠爱,每月都会来此小住,持续已有两年多。还曾在大小市花费千金,购置家具,皆是送往此宅。”

    知道这些后,虞缈更加替谢芬感到不值。

    表姐温柔敦厚,嫁入袁家多年,也一向珠规玉矩,勤俭持家。却唯独因未怀子嗣就受到袁家上下刁难,表姐夫也暗中觅新欢,另置家宅。

    虞缈更坚定了替谢芬和离的念头。她以别的名头约谢芬在茶馆见面,狠了狠心,还是将一副画像递给了谢芬:“表姐,你且看吧。”

    谢芬接过画轴,只看了一眼,手都在颤抖。其中一幅乃无形亲眼所见而绘,正是袁三郎与外室兰娆在外同进同出。袁三郎揽着美人腰肢,意态甚遐。

    谢芬瞬间痛彻心扉。她紧紧地攥着那张画像,看了许久。

    一双泪眼涟涟,射出几分恨意:“果然是个从花柳烟巷出来的贱妇,妖艳媚俗,怪不得这样会勾男人心。”

    虞缈忽被她言语中流露出的尖戾之气,吓了一小跳。

    谢芬也是世族贵女,她从未见过惯来温柔的谢芬大声说话过,更别提如此口出恶言。

    谢芬掏出手帕擦拭眼泪,捂着脸,声音哽咽:“阿鸾,对不起,是我失态了。让你见到了这些丑事。”

    袁敬曾与她誓盟山海,如今却新欢另抱,让她如何不悲,如何不恨。

    虞缈听着谢芬的哭声,心里又闷又堵,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抚上她的手,轻声安慰:“不怪表姐。”

    她心底想,还是要尽快带表姐离开袁家。这一桩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婚事,把谢芬折磨得都有些变了。

    “我还是想去亲眼看看。”谢芬低头:“只是我一个人,到底不敢独自前去。”

    “阿鸾,你陪我去好不好?你作我的人证,我与袁敬如何,你亲眼所见——才可替我向家中长辈证明他的为人态度。”谢芬那双含泪的眼睛,向她望来。

    虞缈一愣。她毕竟是虞氏女,本不好出面。但表姐年幼丧母,无旁人可依靠,同辈中也待她最好。她看到谢芬这样伤心,还是忍不住心软。

    她彼时初来谢府,也是谢芬处处带着她,长姐那般耐心温柔。她又怎能在谢芬最黯然无助的时候,弃她不顾?

    虞缈点头,笃定道:“好,我陪阿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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