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州

    第二日,天气晴好,太阳早早悬于半空。

    仁川打算午后将长发清洗干净,昨日草草梳洗,不甚舒适,现下不急着赶路,可以仔细护理一番。

    这个世间依旧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故不会落发,仁川发质细软,长及腰臀后几乎不再生长,但打理起来也够繁琐。

    小时候宫人照顾不周,不舒服了也只能自己烧水梳洗,夏日还好棉布擦洗后干的快些,冬日有时别无他法,成天扎着两个啾啾,一旬才有宫奴帮自己清洗一次。

    星月取来花露油并些鸡蛋、香皂(这里指纯天然皂角粉油混合植物精油的固体状物),星辰从厨房拎来两大壶热水,在盆里兑好水温端去院中躺椅架子旁,仁川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呢。

    星云在一旁回话道: “小姐,婢女今日去县衙蹲了一上午,县衙大人只断了两案,皆是鸡毛蒜皮的邻里纠纷,无有大的冤案惨情,张贴的寻人画像中悬赏最高的乃是窃了本地富商珠宝的偷儿。午间回来路上也撞见府吏在例行巡视。”

    头发已被小心地散开,星月用棉布沾水细细的将发染湿,涂抹香皂后轻柔的揉压发根。

    仁川懒洋洋的,道: “哦?断的什么案子?”

    星云回道: “一案是张家告邻居,在她家田头附近种树,树大而高,树荫掩住了她家地里的庄稼,庄稼生长萎靡,要求立刻砍树并赔偿损失,邻居滑头,坚持说自家并未占用张家田地,树怎么长她又不能控制,县官斥她无耻,判定树荫照到张家的部分树枝为张家所有,可自行砍伐售出。

    另一案则是魏家公子状告旁支占用家财祖产,但尚未来得及上堂便已去世,魏公子的儿子代父上堂,旁支声称,魏公子早已出嫁,魏家父母并无女儿,也是由他们奉养终老,财产自该由他们继承!”

    星月已是用香皂将头发擦洗了一通,这会在给仁川用蛋清涂抹发丝,仁川道: “魏家公子?这回却是怎么判的?”

    星云想起小魏公子紧抿嘴角一脸冷俏的模样,也叹他可怜,时下已出嫁的公子没有家产继承权。

    回道: “县衙大人判令: “魏公子离乡时并未将原籍迁出,虽是未婚嫁得子,根据仓鼎二年的人口管理新令,族里当有抚养义务,财产无子嗣继承的本该归族亲公中所有,现有旁支尽养老指责,也当继承部分财产,便将财产三分如下,祖宅及四成祖产归小魏公子,其中祖宅和两成祖产算作魏公子的嫁妆一并算给小魏公子继承,剩余六成由共中的族亲和旁支均分。旁支虽有不服,族亲却是支持此判,一时也不好闹开驳去,只恨魏氏没死在新令之前。”

    仁川忍不住击掌:”新令大善,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泽州县衙活学善用,灵敏机变,当不止于此。”

    星月见得主子欢心,轻笑道: “新令颁布前,主子与陛下可磨了几月的嘴皮,可见没白费功夫。”

    谭秋一直立于院门处警戒,听到这里心里也暗笑:陛下当时初初登基,虽得老臣扶持,时局也算安定,但公族体系已是传承百年,动他们的利益可不得好生掂量,日日与这胞妹掰扯人口管理,恨急也要骂一句“这倔驴!” 。

    却也暗自敬佩,老幼皆有所养是盛世之兆,他幼年时还是流乞小儿遍地,现各地都有教令,寻不到抚养宗族的便归当地福佑院教化,年满八岁才可自寻活计,福佑院也是王女坚持要立的,幸得国库因王女奇思充盈许多,不然怕也也是有心无力。

    待得星月将头发用棉布擦净水分,仁川披着厚厚的棉毯垫于发下,起身在院中踱步:“泽州山水俱佳,今日十五,虽非中秋,却也天朗气清,我们不当错过角山的双峰吐月。”

    说完心下期待,更觉快慰。星辰几个见此也眉眼含笑,下去忙开各做准备。

    午间才洗好头发,仁川不高兴骑马,免得惹起一身风尘,这身子骨许是幼年并未摄入较好的营养,又不同于贫苦人家早早开始做起粗活,少也有一把子蛮力。

    仁川虽然高挑,气力却同这当世男子一般,女帝只道是自己幼年看顾不周,更加疼宠,也狠不下心让她苦练武艺,只粗浅学了点拳脚强身健体。

    仁川不喜男子伺候,身边的仆婢都是有功夫的,便是星月这个近身服侍的武艺也不差,谭秋更是武考进选的御用武卫。

    星云早早叫人套了马车,坐在车前御马,同之前赶路一般,星月陪同仁川坐在车内,星辰和谭秋骑马随伺在车身左右。

    到得主街上,车马辚辚,人声沸腾,竟还需要排队出城。

    仁川掀开门帘,原是天色渐晚,郊外的民妇们做完了一天的买卖正挑着担子箩筐回家,城门处进出有序,还有几个机灵的童子穿插在车马间兜售点心铺新出的青团子。

    出城入了官道,星月刚要放下车帘,听得星云和谭秋同时“噫”了一声,两人叹完又互相打量。

    仁川朝他们睇来一眼,星云赶紧道: “前方御马的似是公堂上的韩家小子。”

    谭秋也道: “正是我们入城前茶铺见过的那少年。”

    仁川目力不差,看着那疾行而去的纤瘦身影,轻声道: “是个有心性的。”

    角山距离城区不到二十公里,坐着马车晃晃悠悠不到半个时辰便也到了。

    角山双峰对峙,巍峨苍翠,宛若—对碧玉镶嵌在太行山上,圆月初上,月色洒下,两峰之间依山而筑的亭台在绿树花草中若隐若现,秀美可爱。

    一行人将马匹车架留在山脚的小店里代为照看,只带了随身的包袱物品并几个攒盒,仁川轻装上阵脚程也快,两三刻的功夫已至半山。

    月已中天,此处山体较为平坦,亭台袅袅,华光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皆竹柏影也。

    仁川心喜,择了最近崖边一亭入内,女侍们手脚麻利,石墩上绑了棉布垫,石桌上也已摆满了各式点心并一壶清酒,巨大的满月挂在两峰之间,山峰在月色笼罩下似披薄纱,形胜绝美。

    仁川一边吃酒一边赏月好不惬意,喝的兴起还要站在崖边远眺一番,酒意上来迷糊指着远方的隐约能见的河流自言自语道: “那便是丹河吧?”

    却听得一陌生女声叹道: “妹子原不是本地人,那是泽水呀。”

    谭秋早就发现这一行人,领头的女子端方素雅,还有一个熟人并二三随从从石阶上来,想也是来赏月的,因此并未声张。

    只是见他们立在来处好一会,正当她觉得奇怪准备上前问询时,星云附耳与她道: “那女子是泽州的县衙大人。”

    泽州府衙王传敏刚被汾阳老家的父亲来信骂了一通,道晋阳本家在找私下找寻的明珏表弟已到了她泽州地界,怎么她一点消息也不往家里递?

    她这才知道表弟负气离家,已是到了泽州,害她受累挨训。

    待得她寻到表弟住宅,又是一番劝解,表弟也不为难她,只说在泽州游历两天便要回了,她今日就是陪这祖宗赏月来的。

    只是两人刚迈上这半山的平台,便见得一佳人立在崖边,月色下美人身姿窈窕,竟似仙人要乘月而去,她也不由的楞住,直到美人儿唇边溢出丹河的傻话。

    仁川转头看来,盈盈月光照在她的脸上如玉生辉,明亮的眼瞳也似饮了酒液润泽动人。

    她本饮的不多,旁人一打岔酒意已去了大半,自是知道这世间不可能有白起的长平之战,自三百多年前夏朝始祖皇帝立国起,还未出过男性将领。

    她笑着回道: “姐姐说的是,我乃江南人氏,初到河东呢。” ,说着又朝王明珏点了点头。

    王明珏这才回过神来,不待王传敏问询便道: “表姐,我与这江南的苏小姐在樊丫酒楼有过一面之缘,”

    又大大方方地朝仁川介绍道: “苏小姐,这是我舅家的表姐,正是这泽州府的府衙大人王传敏。”

    仁川连声道失敬失敬,并邀他们一同进亭内赏月,三人坐下对月而饮。

    表姐在场,王明珏本不便多言,但吃到桌上梅花味的馅饼忍不住发问: “苏小姐这饼是从哪家购的?”

    仁川失笑: “这是梅花香饼,我家侍女最惯常做的鲜花饼,每个时令都有不同口味,梅花季节已过,你怕是吃不着了。”

    王传敏闻言哈哈大笑,道: “我这表弟食不厌精,偏就有他有金子也买不到的。”王

    明珏忍不住翻个白眼: “我不与你这等粗女子计较。”

    王传敏知道表弟厌女的臭毛病,更是乐不可支,反驳道: “你吃的正是苏小姐家粗女子做的饼!”

    见王明珏更是气怒,星辰上前解围道: “现做的花馅是没了,这梅花陷还是从平江府腌制好带来的,还有些剩余,公子若不嫌弃,我给您做好差人送去府上。”

    王明珏赶紧道: “那就有劳妹妹了。” ,又指着星辰对王传敏哼了一声: “苏小姐和这位妹妹自是与你不同,这天下不当以你类大女子独尊!”

    仁川观他们姐弟斗嘴也颇得其乐,却是有些思念皇姐了。

    王传敏见她似在伤怀,赶紧转移话题,她对泽州风物了解颇深,信手拈来,听得两人兴致大起,也算相谈甚欢。

    待得兴至及归,已是亥时,城门早已落锁,便是县衙大人也不愿特例行事,众人便在山脚下的客舍里休息一夜。

    次日辰时,仁川悠悠转醒,在星月的伺候洗漱后便去前楼大堂用餐。

    小小客舍,无有雅间,不时不节的,客人也少,大多都在厅堂用饭。

    堂内一个身着深蓝色布衣的小厮正在和小二报菜名,仁川认出他是王明珏的跟班。

    只见那小二苦着脸摇头: “客官,我们这边小店没有各色糕点,早餐就是清粥野菜,也有白面馒头,早上后厨新鲜剁了荠菜馅儿,最多再与您家公子做两道春饼,您看可行?”

    小厮见其恳切,也未多加为难,只催促快快准备。

    转身见到仁川一行人过来,赶紧出门迎接热络道: “苏小姐,我是明珏公子的小厮平安,我家公子已经预订好了饭食,稍候他更衣便来,正待与您一起用呢!”说罢便要引她入内。

    仁川并未推拒,从容坐下,小二陆续上了两大碗滚烫的清粥,三碟子小菜,一海碗的白面馒头,赔笑道: “还有两碟子春饼,正在烙咧,还请稍等则个!”仁川微笑应下。

    待得荠菜饼儿端上来,王明珏也到了,他身着云纹浅水绿的交领深衣,外套了蓝黛色的飞鱼锦袍。

    他笑道: “却是我来的巧,表姐急着回衙办差,便先行一步,我陪苏小姐回城以尽地主之谊,这饼儿闻着香,苏小姐快快用吧。”

    仁川见他鬓边发丝微湿,似是刚沐浴完,淡淡笑道: “王大人勤恳为民,是泽州之福,我来河东无有差事,不过游山玩水,王公子不必客气。”

    王明珏拧眉: “可是我哪里惹你不喜?”又看了看自身,道: “今晨练枪汗湿衣裳,在这小店沐浴更衣却是费了些时辰,叫小姐久等了。”

    仁川见他如此坦然,不由暗啐自己,自己一向厌烦这世间对男子行为的诸多约束,如今有这么一个无拘无束坦然大方的男子,自己竟要为了他的“名声”与他保持距离,实在可笑。

    想到此处,歉意道: “我并无此意,王公子克己自持,回泽州有你作伴,再没不好的。

    不怕你笑话,我自小身骨羸弱,只粗粗学了拳脚功夫,不能如你坚持日日早起练习呢,王兄实在叫我佩服。”

    王明珏见他不似家中兄弟姐们不喜他习武弄剑,欣喜道: “善流妹妹,上次在酒楼,我便知道你是个不同的,唤我明珏就是。”

    他大叹,: “知己难逢啊!”仁川莞尔而笑。

    两人用完餐食,稍作休息,便带着一众仆从车马回城,仁川陪着王明珏一同骑马,一路说笑,好不快活。

    待得快要入城,问及各自行程,仁川道: “在泽州稍作停留后,会一路往北慢慢游历过去,终会往太原一观。”

    王明珏暗道可惜,道: “我却是不能陪妹妹一道游历了,家里催的甚急,这两日便要回太原本家,待得你来太原,一定要来寻我。”

    仁川哈哈笑道: “今日回去便让星辰将梅花饼做好送与你府上,来日我也好厚着脸皮去太原吃你的喝你的,耍一耍太原王家的威风。”

    王明珏不以为忤,抚掌大笑。

    入城后,两行人分别家去。

    平安御马凑上前来: “公子这趟泽州没白来,一路畅快许多,这苏小姐既是家世不显,公子又喜爱非常,何不考虑让她做王家的上门夫人,也省得公子烦恼家里安排的相看。”

    王明珏嗤道: “你小看她了,苏家虽不是大姓,她也怕是哪个官家的后人,你家公子自小舞枪弄棒,那个姓谭的女侍气息绵长,武艺犹在我之上,我虽是爱她不拘世俗,到底还是长她几岁,哪能占她便宜,这话往后不许再提。”

    平安一愣,咂舌不已,想到苏姓小姐的几个女侍确实非比寻常,与太原王家世女的几个女侍相比也不在话下,又想到苏小姐长途跋涉,周遭事务却全由女侍打理,如此洁身自好又难得与公子投契,不能与自家成就好事实在可惜,良人难寻啊。

    仁川在泽州停留了一旬有余,期间王县衙不拘于身份常前来拜访,又领她游玩泽州山水,纱帽山,山里泉,还有泽河等地,一一领略。

    王传敏对平江府的小桥流水好奇非常,常提及二十有三,未得一见江南是为遗憾。

    王传敏其人外圆内方,自小规矩长大,因家族庞大兄弟姐妹众多,又有本家王明珏这样的“仙葩”,练就了一套幽默风趣的表面功夫,为官后更是长袖善舞,灵活善辩。

    她在角山上见过仁川对月邀酒,妩媚不自知的憨傻可爱模样,虽未深想,却一直心有挂碍,忍不住与其亲近。

    仁川与其交往中也并未刻意隐瞒身份,待要离去,见她不舍便安慰道: “终有再见之日。”

    王传敏虽然对仁川身份有所猜测,也只是暗想江南苏家到底是当今天女的父系,京中想必有所经营,善流既无意为官做宰,也是要前往京城打理家族产业,日后自家入京述职,定有机会再见,与她把酒言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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