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灯

    眨眼又快一旬,韩子忘的伤势已经恢复许多,这两天行走已经自如许多,但听下人回禀这些日子韩公子时常郁郁不乐。

    仁川想到先前在泽州的听闻,不知是什么原因令他们父子放弃京都的繁华,身无旁物回到家乡,想来韩父的离世对他打击颇大,今天就是中元节了,也许这些日子失意正是为此。

    她前些日子一直忙于将聘礼兑换成现银的事儿,产品册子定价都是她自己绘制敲定的,这些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物了,除了皇姐赠予的部分,她挑选的多是精巧玩意,大部分都是从自己府上出来的,总不能因为着急贱卖了去。

    星云也被累的日日携几封书信来回奔走,她也没白忙,趁着选侍君的功夫,这些物品多被太原商家买走了,听说单单王家就花了上千两的黄金拍了老参和六套琉璃器皿。其实也有出价更高的,但都给王家面子未与其竞争。

    王明璃拍下的这些,除了老参等疗养圣品备着给祖父和父母使用,大多是为了让弟弟带走,她想着总要给弟弟备着些贵重物品压压行头。京中不比河东,多的是矜贵公子,她怎能让弟弟输在这些环节,如那些琉璃杯盏,京都亦是难求,在宫中待客或者侍奉君主都是极好的。

    如今卖的也差不多了,仁川今日也有空来宽宽他的心,但这里的人过中元节多是注重烧香,祭祀,放河灯,因大家太注重这些节日,天还没黑路上便都是人了。

    天气太热,仁川实在不想出去跟人摩肩擦踵,便让仆从备了些竹条,浆糊,油脂粗蜡等物,孔明灯制作简单,她制第一个时还手生的厉害,灯形不够圆融,制第二个已经很熟练了。

    天色已黑,空中月圆若盘,先前为了方便侍卫巡夜,小院廊柱都彻夜亮着烛灯,此间行走便不必再令人提着灯笼照明,星月双手环抱着那偌大的孔明灯跟在王女身侧。

    仁川顺道将这些日子买卖的账目捎上,去寻韩子忘。

    这宅子小,客居的厢房都是面阔两间的,韩子忘正坐在正堂的案几旁愣神,这些日子他时常如此,侍候的几个男侍每每见他转悠完几圈便坐下愣神,猜疑他腿伤有什么不好,又不敢私自询问伤了公子的颜面,偷偷上报给星月几次。

    但医者每次把脉诊断完都说是,正在恢复,照着先前的方子养,不久便能痊愈,还夸赞给公子用的药膏很好、药性温和不伤脏腑。他们便不再多言,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仁川是携着月色进来的。她怕热的厉害,在家中时时常只着贴身的丝裙,来他这才罩了一件轻薄的白色纱衫,清风扬起她的袍角,月色穿透她的纱衫,柔软的曲线显露,但她似乎不以为意,自在的好似莹莹月光中起舞的飞蛾。

    “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没见过吧,特意为你制的,别人放河灯,我们放天灯!这个灯可以飞到高空去哦。”仁川转身从星月手里拿过孔明灯,炫耀般的拿到韩子忘跟前,哄孩子一般的口吻。

    韩子忘为她如月生辉般的神采着迷,内心却又苦闷难言,不得不承认他在怨恨她,恨她短短几日就对他人动了情思。

    他知道她在哄自己,像哄一个幼童,这般想着更是压不住自己的恶意: “我知道,这是孔明灯。我只比你小两岁,不是小孩子了。”

    仁川窒住,灯也从手中跌落,她呆愣的样子吓了星月一跳: “主子,孔明灯是何物,您为何...”

    仁川按捺住起伏的心绪,摇了摇头: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问韩公子。”

    乍然听他提起孔明灯,她还想着莫非与她一样是异世之人,再仔细一想便知不可能。虽他的行为时常逾矩,但大多不伤大雅,言行基本还是符合时□□统的。

    她皱眉头端看他的脸,韩子忘也挑衅的看过来,鼻侧的灰色小痣在烛火下很容易被人忽略,最初她就觉得韩子忘脸庞似有熟悉之感,原来他们早就相识了。

    她歉意道: “对不住,是我没将你认出来,你是幼年在宫中落过水的那个男娃娃吗?”

    韩子忘见她竟然想起来了,一时怔然,见她问询,口气还是硬邦邦: “贵人多忘事,我又怎敢责怪救命恩人?”

    仁川并不介意他话里的讥讽,孩子嘛,对幼时玩伴不记得自己总是要生气的,何况他还三番五次不顾危险救了自己,就是嘴硬了点,实际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

    那个软软糯糯会听她胡说八道打发午后时光的小朋友,已经是个少年了,虽然脾气臭臭的,咳,她想想也觉得好笑。

    韩子忘见她发笑,难堪于自己的无理取闹,但嘴巴还是不饶人,咄咄道: “你笑什么?”

    仁川收敛笑容转了话题: “你怎么离开郡王府了,陆平苗名声尚可,怎么会让你们只身回河东?”陆平苗祖上也是跟着太祖帝打江山的,爵位世袭到如今,子孙都在京中闲散惯了,但家风犹存,不至于容不下一对父子。

    “这是我的家事,你未免问的过多了。”他对母亲没有恶感,却也没有依恋了,幼时觉得母亲是顶天立地,大些才发现不过是个俗人,许下的承诺做不到,夫婿间的机锋争端她也和稀泥了事。

    仁川好脾气应答“好吧,不提这些。”她把手上的账单册子递给韩子忘: “你瞧这个,够不够你养个军中小队,营造那个弩箭厂子。”

    韩子忘接过册子细细翻看,一看全是价值不菲的精巧玩意,成双成对的,很多都是吉利的六八之数。

    他余光瞟一眼仁川的脸色,并无心哀郁郁之气,受了他这般胡闹发作一通也毫无愠色,这般用心的筹备就这样卖了她也不心疼,他皱眉:这人到底有无心肝啊。

    想到这原本是王大哥该收的礼,又觉得册子烫起手来,他径直翻到末页,看到总计六十八万多的白银,才几天功夫,估计还有些不便出卖的,但大多数都在这了,聘礼倒来倒去最后几乎都给了他,想到此处耳朵像被烫着了一般,顿感头皮一阵酥麻,。

    他不自然的抬起来: “尽够了。我以后会还给你的。”就算还不了银钱,制成的军械,练成的军队是大夏的,也是你的。

    仁川着急摆手: “哎哎,不用,当我投资的,本就为了家国,作为王女也该支援的。”见他声音暗哑,她提起桌案上的水壶给他添了热茶,又翻出桌上倒扣的茶盏,给自己新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口感微涩,她不禁微微皱眉。

    岩茶本就产量低,见她爱喝,临行前姐姐将新上贡的几乎都赠与她了,为了男医学堂的事,她又拿去给李芒做谢礼,家中现在备的都是眉茶。香气高鲜,微寒味苦,她虽然不很喜爱,却倒是适合夏天。

    “对了,你可想去瞧瞧永寿山下的男医学堂?”

    “看云台不也是也在那附近,你不方便多去吧?”这时候他倒是贴心起来。

    “无碍,我在那放了人,过两月首批弟子基础学的差不多了,你去挑一队,当我送你的临别赠礼。”

    仁川轻描淡写“再有几日我便回京了,顺道提前与你说一声,这宅子你可以继续住着休养,当时以为要住到中秋哩。”她得在礼队前先走一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韩子忘垂目,没有多问,轻声又含糊的嗯了句,如盏中的茶叶卷儿,被他含在唇下。

    他这般恬静淡然地饮茶,才是她想象中的漂亮男娃娃的长成的模样。

    仁川捡起地上的孔明灯: “我们去放灯吧,你记忆还挺好的,这孔明灯只与你提过一次,那会也没材料做一个,你第一眼就能识出来。果然是要当大将军的人呀。”

    韩子忘不理她的揶揄,她这一走不知几年才能相见,何必与她再计较那些不痛快: “只有一个吗?你教我再制一个吧。”

    “先前还做了一个,形状不好,材料倒是还剩不少。”她朝门外扬声: “星月,你去把剩下的竹条,软纸拿来。”

    又转头冲着韩子忘笑: “我们写个心愿挂在灯上吧,就祝你的将军梦早日成真!”

    “说出来作甚,你写你的,我写我的!”韩子忘又忍不住朝她翻白眼。

    及至两盏孔明灯晃晃悠悠的飘至空中,院中的侍卫及周遭的百姓看了都觉稀奇,不少人一直抬头看着,直到灯内烛火燃灭落至无人处。

    王明珏已经迁到看云台,此刻在房中临窗而坐,瞧见空中一盏黄晕晕的浮灯往外城飘来。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听见看守庭院的宫卫对空中浮灯惊疑不定,商议着为着安全是不是要射下来,但还没等他们寻好手过来,那空中的灯火便悠悠灭了,天黑不知飘落何方,倒也省了她们一番查找的事。

    他暗叹不知是谁家心思这样机巧,能将烛灯放至空中,又心有惴惴,入宫后这样的节日他今后都过不得了。

    前方路远,虽是自己选的,也难免不安,还好表姐夫李芒答应随他一道入宫。

    他放弃了那样的真心,也怕自己枯老宫廷。

    京中有姨夫和李芒帮衬,他也算有了自己的人手。但想有一番作为的前提是得先获得足够贵重的位份,身份高了说话才有分量,这是他早就通晓的道理。

    以他的身份做个侧君是足够的,但想再上一层,做得贵君或者正君,总要得到女帝的恩宠,而他其实并不知如何向女子邀宠。

    王明珏绝对不允许自己像姨夫那般,徒留宫中空耗自己的年华,又不愿像姐夫伺候姐姐那般,姐姐是良善之人,虽爱他宠他敬他,家族生意正事却不会问策于他,姐夫却甘之如饴,安守本分,囿于宅院分寸之地。

    也许可以向李芒问策,表姐家族对他侍奉婆公的感激敬赞人尽皆知,如今表姐亲族虽凋零殆尽,家里却是他一人撑起,皆由他主事也无人置喙。但他最近忙于男子医堂的差事,待礼队出发前才会与他汇合。

    现下无计可寻,王明珏只好叹息般地翻阅手中籍册,想要从中寻得一二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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