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常年在这云水居干活，这些吵吵闹闹早已见怪不怪，这店里的夜值本就辛苦，当下还要去处理顾客的争执，本不想与这二人解释。
但是，当他转身眼角扫到明月的时候，总觉得这位公子周身有一种强大的气场，只眉眼轻轻一扫，心底的秘密便无处可藏是的，往玄乎了说，就是让人想起山上的神仙，那种会偶尔下到凡间来，体验凡人日子是什么样的神仙。
明月被这样打量片刻，难免要对那小二微微一笑化解尴尬，这一笑更是让小二如沐春风般，心头一阵舒适沁满。
转身时，态度已是有了变化，他叹了口气道：“两位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姑娘个个多才多艺，尤其是茗仙姑娘，嗓音堪称天籁！只是茗仙姑娘她不在外头唱曲，每晚只接待一名贵客，唱一首曲子，这不，两位有钱的大老爷们儿为茗仙姑娘由谁独占闹起来了。都是花钱如流水的主，在这个地方又好面子，谁都不肯让步!”
明月以前就听说过云水居的姑娘都颇有个性，但并不了解其中具体缘由，也是头一回碰见两个客人为“这个姑娘今晚陪谁”这种问题大吵大闹的。
她举着一颗没来得及磕完的瓜子发呆，不明白男人们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今晚不陪你，明晚可以陪嘛。怕明天还有人抢？明天早点来啊。实在不行，就预约一下，这样不就可以了？
又不是娶老婆，今天别人娶走了，明天就成了别人的枕边人。
宋辞见明月出神，只当她在思考人生，给了那小二几枚赏钱，小伙子果然喜笑颜开，连声道谢。
“明月，你在想什么？”宋辞拿手在明月面前晃了晃，明月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被这个小插曲打断的话题。
楼下的争吵声也渐渐消停了，也许是云水居的掌柜刘妈妈出面调解，也许是哪位客人突然灵光一现醒悟过来，觉得用不着撕破脸去争这么个面子。
周围的环境也顿时柔和下来，灯罩里的烛火微微摇晃，周围人的身影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橘黄中。
听着不远处传来轻轻重重的脚步声往楼上的厢房的方向而去，明月的右眼蓦地突突跳了几下。
“辞哥，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先不提那笔灵的事了。说起来，我今日约你前来，主要是为了跟你打听一物。”
“不提也罢，你终归会知道的。你所谓何物，说来听听。”
“地涌血莲。”
“你问这个，莫不是最近见过？”
“不错，此物怨念极深，一般的鬼魂恐怕不会在阴间放这样的烟火。我如今身为凡人，上不能登仙门，下不得探黄泉，不知这地涌血莲在冥界市价如何。辞哥，依你了解的情况来看，什么样的鬼买得起此种冥界烟火，他们买来放，让那些血手莲花出现在暮府后院，又有什么目的？”
宋辞眼睛眯起，明月每增加一个问题，他那双眼角上扬的瑞凤眼便更加细长一分，直到他把一双眼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他半晌不说话，明月倒也不打扰他，旁人看他，一定觉得他陷入了无尽的迷茫，仿佛遇到了天大的难题而不知所措。
但明月知道，他只是在用法术寻找神识中可能与这些问题相干的史料典籍以及过往经历。
修仙之路漫长，修仙弟子那些阅历经验难免会被忘记，尤其是细枝末节，还有他们在师门的藏书阁里读过的那些书，在各处打探到的情况也难以用脑子完全记住。
因为他们常常运用法术来将这些有用的知识储存在神识中，必要时只要用点儿灵力在神识中搜索一番便可。
这项法术宋辞早就学会了，明月却从未成功使用过。
过了一会儿，宋辞的眼神逐渐清明，眉峰一紧，面露担忧道：“你说的这件事，可不简单，冥界烟火种类众多，一般的鬼魂不过就放一些碧水青天，桃李芳菲之类的，这些烟火就算窜到人间，不过就是些坟头的鬼火。可是，地涌血莲……”
“啊！！”
“啊！救命！来人啊！”
正在此时，两声尖叫划破夜空，惊天动地地传来。
明月与宋辞不约而同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各自心中都道了声“不妙”。两人皆是放下手中之事，起身大步往楼上走去。
明月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方才右眼跳了几次都被她忽略了，料想身为凡人法力修为全无已经没有再糟糕再倒霉的事情，这种不祥的预兆大概也不过是老太太又找她麻烦，或者晚上睡觉滚下床之类的事情。
然而，从听到这声尖叫之时起，她便感觉到这几下眼皮子猛跳，可能没这么简单。
两人沿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找过去，果然见一间宽敞的客房大门敞开着，一紫衣女子跌坐在门框边，血迹斑驳的手扒着地面往前爬，仿佛拼尽全力也要离开这个让她受到极大惊吓的地方。
明月眼尖，一眼认出来，这不是方才被客人摸着腰往楼上去的歌伎茗仙姑娘么？
再往前走几步，见到房中景象，宋辞倒抽一口气，拉住明月的袖子往后退了两小步，捂着鼻子皱着眉，细长的瑞凤眼几乎瞪得又圆又大。
他与明月面前，乃是一滩鲜艳深红的血迹，如深红的玫瑰铺在地毯上，一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倒在地上，两只眼睛汩汩渗出红色的液体。
再看，发现他的双手已经不见了，两只胳膊手肘处徒留一滩烂肉，惨不忍睹。
明月磕的那些瓜子、吃下去的那些牛肉顿时在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呕吐出来。她右手拍了拍宋辞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很快恢复平静，将地上的紫衣女子一把拎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鬼！有鬼！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走开!”
“姑娘，你好好看看，现在你看到的是两个大活人，冷静一点，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嗖…嗖！嗖一下，手…手没了！嗖！眼睛…眼睛也没了，好多血，好多血啊！放我走吧，我只是个唱歌的，跟我没关系！”
明月对宋辞轻叹道：“这姑娘吓得不轻，恐怕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
他们安抚受惊的茗仙姑娘的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来了一些管事的、看热闹的。
大家先是都凑上来巴巴地往里看，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内容，看到这一地浓浓的血迹，又缩回一边不敢说话，甚至吓得哭了出来。
就连此处的刘妈妈，也只顾着在一旁安慰其她的姑娘，让她们都先回房休息，不要在此哭哭啼啼。
只是这些姑娘们经历早了这么一出，现在谁还敢回房去，只觉得越是人多的地方越安全。
刘妈妈眼看着这么多人都来凑热闹，心中不禁哀叹连连，心想这样一传出去，以后还有谁敢来这云水居。
做此类生意的，可不就是最忌讳这种事情，她开了十多年的青楼，遇到过打架斗殴抢姑娘的，都已见怪不怪，严重的时候，也出过流血事件，不过都是些人打人的荒唐事。
可这次不同，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尽这般诡异地没了双手和眼睛，连打斗声都不曾传来什么。
明月走进去查看地上那人的伤势，又在他鼻尖探了探，发现此人竟没有断气，那么若是将他救活了，或许能知道一些真相，当下拿出身上随身携带的药粉往他伤口撒上，很快止了血。
只见伤口十分崎岖，没有一处是平整的，不像是锋利的武器所谓，倒像是，被砸断的一样，眼睛窟窿一圈更是惨象环生。
宋辞突然眼睛大睁，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敢踏进屋内，在门口朝明月直比划。
明月发现他的异常忙走过去问他：“如何？有什么线索么？”
宋辞脑子里将前后看似不相关，但又紧密发生的一些事情串联了一遍，似乎有所发现。
“地涌血莲，你刚才问我的地涌血莲。此种烟火在冥界产量极少，最近也已售罄，想要再燃放血莲，必须自己收集原材料。”
“你是说，是冥界厉鬼所为？可为何，要选择此人…”
明月想起后院那片盛放的鬼爪子花海，不知费掉多少凡人的双手。
可燃放此种烟火过后难道是觉得还不过瘾？如今没了存货还要自己来找材料做，这只厉鬼对地涌血莲似乎有一种变态的喜好。
正当她兀自陷入了沉思的时候，一名穿着正红色绣牡丹的女子走到门口，看到里头躺着的男人，丝毫不见她露出害怕或惊讶的表情，反而勾起嘴角，扬起一抹不带善意的微笑。
明月站起来，出于不想让这个女人留下什么心理阴影的原因，她横在门口，挡住了她的视线。
只不过，视线与她相对的那一瞬间，明月仿佛明白，她根本不会有任何心理阴影。
然而，此人身上满是凡间烟火气息，没有厉鬼刺鼻之味，甚至连附身的症状都没有。
“这位姐姐，你是何人？”
“我？你问我是谁？这里的人谁不知道，我是这死鬼，冯源财的正妻。”
不知为何，她声音不大，却将“正妻”这两个字说得极为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