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这是少主公新买的一处宅院,这面墙与言心居的外院,中间只隔了一小片林子和一道水渠,本是打算扩建用的,元大人您就暂时住在这里吧。”扶桑走在前面介绍道。

    元稽像模像样负手在院子里走了几圈,频繁点头道:“嗯...小是小了点,不过环境还可以。”

    流光跟在后面,没好气道:“这还小?这屋子,比元大人您的茅屋大了十倍都不止吧?”

    “这话说的,要是还没我的茅屋大,我下山干嘛?”元稽翻了个白眼,自顾自上屋里去看了。

    流光扯着扶桑的衣袖,气不过道:“你看他,官还没当一个,非要我们叫他大人,还什么品德高洁,我看呐,世人那些追名逐利的传闻,未必不是真的。”

    “行了,他毕竟是少主公请来的客人,少说两句吧。”

    进到主屋,看到时彧正在书案前坐着,元稽疑惑道:“大人怎么不回府?”

    时彧胡乱揶揄道:“最近几日都要处理事务到深夜,影响夫人休息,便不回去了。”

    “您不是,已经派了凌铮将军领兵去五原?”元稽东摸摸西看看,“再说,这仲秋不是都休沐吗,您还有什么事务?”

    “不过就是一些琐事罢了。”

    元稽往床榻上一坐,拍了拍床铺,“那,您就不怕影响我?”

    “你的房间在隔壁。”时彧没好气道,“还有,不要坐我的床。”

    “嘁。”元稽嗤了一声起身,又负手转到隔壁去了。

    扶桑进来呈上名册,道:“少主公,仲秋节不少官员送来的贺礼,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收下了,并且已经仔细清点好了,全部记录在册,您过目。”

    时彧接过来,低头认真查看。

    送礼其实很能说明问题,一杆子打翻一船人,说送礼的都是贪官污吏,属实有些太武断,像是这个水衡丞,只送了块巴掌大小的青白玉观音。

    因扶桑喜玉器,对玉颇有研究,还特意标注了,看成色也只能算是中上。这种明显是就官微俸禄低,想尽心意又力不从心。

    但这个卫士令,与水衡丞同样是俸禄六百石,却能送出金玉如意一对,红珊瑚念珠两串,西域丝缎两匹,这就值得细细品味了。

    “将这几个人,呈给公羊大人,让他留意。”

    他执起笔,斟酌着在名单上圈了几个名字,刚要合上交还给扶桑,却被几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蜀锦两匹。

    记得听乐知许随口抱怨过,蜀锦越来越难买,几乎已经到千金难求的地步了。

    前些日子卢姓那一伙流寇,在荆州日益壮大,有一小拨分支,流窜到隔壁益州去行凶,像那种成都到长安的商队,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行走的钱袋。

    益州现任太守越策,是文信侯的长子,他与尸位素餐的卫赢不同,对流寇之事极为重视,不消半月,便将那一队贼人打得哭爹喊娘,逃回荆州。

    如此一来,蜀锦的价格势必会回落,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既然这两匹蜀锦已经在府上了...

    他稍一思索,指着名册道:“把这两匹蜀锦留下,给少夫人送去,按照市价折算成黄金,再加上两成退回。其余按照名册,原封不动送回去,行事低调些,不要引人注目。”

    “少主公。”扶桑有些困惑,“咱们演这么大一出,真的有用吗?您说中秋宴上,有赵镇的眼线,我想了好久也不敢相信,那可都是一起杀过敌的兄弟啊!”

    “我也没说一定就是席上的,许是府内混进细作,也是有可能的,不用想太多,这个人我留着还有大用处呢,去吧。”

    “是。”

    时彧缓缓阖上双目,不知为何,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印在他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乐知许,到底我要如何做,你才不再怕我。

    *

    向昭君顶着双桃花眼,双手托腮,看着时彦在书案上泼墨挥毫,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两人还时不时深情对视,情意绵绵。

    乐知许见状,轻手轻脚出门,姐妹幸福,她自然也是开心的。

    只是心底那层烦躁仍然在。

    她百无聊聊在院子里踢着石头,本来杨媛在,还能聊聊天,谁知刚刚突然杨家来人,把她叫走了,说是要给她相看夫婿。

    这个时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看杨媛的表情,明显是不情愿的。

    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时彧,替媛妹妹,跟杨太仆和杨夫人说说情。

    提到时彧,她有些想不明白,那天他后来的情绪失控,到底是因为有人要毒杀他,气急了;还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她跟向贤站在一处?

    早知道就该听秦睿的,可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个人,将众人都引到角门来啊。

    正胡思乱想着,视线里出现一双丝质笏头履。

    抬头一看,伍氏正笑眯眯看着她,林媪则端着汤药站在伍氏身后。

    对哦,今天的汤药还没吃。

    “三叔母。”

    伍氏朝她身后的屋里望了一眼,旋即把目光收回,“林媪说你今日还未喝药,我特地热了给你送过来。”

    “是,一时忘记了,有劳三叔母了。”

    几人来到附近一处石桌旁坐下,伍氏看着她把药喝完,又贴心递上一包腌渍的梅子,待林媪将药碗撤走,这才道:“云起这几日是有公务要忙?”

    “嗯,是。”她胡乱应着。

    “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啊?”乐知许一楞,旋即意识到,可能是昨夜争吵声太大,被三叔母听到了,忙摇头解释道:“我们只是针对一些事意见不统一,便争论了几句,不是吵架。”

    “那就好。”伍氏缓缓道,“你不是觉得,他在仲秋宴上所作的事不妥?”

    这个问题,她还真不好回答。

    她正犹豫着怎么说,伍氏又道:“我也觉得不妥,可我也没出声劝阻。一来,席上那些人都是他的部下,他有他的威严在,即便我是长辈,也不可以随意冒犯;二来,我是看着云起长大的,自认为很了解他,虽事出蹊跷,我仍然坚信,他定有非要这么做的道理。”

    她静静听着,若有所思。

    伍氏拉过她的手,“我希望你也能相信他,他若暴若桀纣,独断专行,他绝走不到今天。夫妻本该同心,别人可以怀疑他,你却不可以。知许啊,他若是能感受到你的支持,定会如有神助。”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扶桑带着两匹蜀锦过来,先给伍氏行了礼,随后道:“少夫人,这是少主公让我给您送来的,说您也许用得上。”

    伍氏意味深长地笑笑。

    “给我的?”乐知许有些茫然。

    待她看清了,不禁惊呼出声,“蜀锦!他从哪里买的?”

    “这个...”扶桑一时语塞。

    好在她也没心思追问,只是看着两匹蜀锦,爱不释手。

    一匹是杏黄色华虫纹的雨丝锦,颜色明亮轻快,适合年轻女娘;另一匹是檀色底的梅花团寿的织锦,稳重大气,适合上些年纪的老夫人。

    老夫人?

    她又扯起檀色织锦蜀锦,迎着阳光仔细端详,忽然眼睛一亮,这一匹,给云老夫人做深衣,再合适不过了!

    她忙抱起那匹蜀锦,急道:“三叔母,我...”

    伍氏笑着点点头,“去吧去吧。”

    她得了大赦似的,颔首示意下,转身一溜烟跑回房。

    伍氏撑着膝盖起身,“哎呦,我也该出去转转了。”

    可还走几步,迎面见昭然神色慌张地跑过来,伍氏忙问道:“怎么了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昭然急道:“外面来了一帮人,说是云老太公的门生,吵吵嚷嚷的要见咱们少君侯,我说了人不在,他们不信,也不肯走,骂得可难听了。”

    回完话看见伍氏身后的扶桑,忙道:“少君侯如今人在哪儿啊?快请他来主持大局,这眼看就要闹起来了!”

    “你先别急。”扶桑想了一会儿,“这样,夫人和少夫人暂时先不要出门了,等我出去之后,把门先锁好。”

    伍氏点头,“好。”

    扶桑叫来威信,耳语几句,便拉着少年出了门。

    门外果然聚集了很多人,前排有七八人,多是文人打扮,身后站着一群壮势的,有文人,也有黔首,随着前排人叫嚷,人数还在不断增加。

    扶桑给威信使了个颜色,威信领会,转身轻快跑开。

    “我们要见时云起!”为首的青年剑眉星眼,大义凛然,一副声讨逆贼的模样。

    扶桑皱眉,喝道:“放肆!我们少君侯的名讳,也是你能随便叫的?”

    “时云起之父,先君侯时逐,算是云老太公的半个门生,周兄乃是云老太公的得意门生,论辈分,周兄也是时云起的师叔,师叔直呼其名,又有何不可?”身旁人理直气壮辩驳。

    “就是就是。”

    扶桑认出,被称作周兄的为首青年,正是在弹劾时彧的奏章上署名的周钦。

    “云老太公的门生,就是如此尊卑不分的么?周大人您也在朝为官,难道不知道,司马大人的官职在您之上?大庭广众之下以下犯上,相信您也知道该如何处置。”

    周钦愤然作色,“时云起作为五大彻侯之首,佐政的大司马,如此身处要位,更应谨言慎行!可他,竟然将人活活做成人彘,其行为简直令人发指,枉为人也!”

    “枉为人也!”众人举拳附和。

    扶桑冷哼一声,“都说读书有用,今日见诸位读了这么多书,依然不分青红皂白,人云亦云,要我说,这书不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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