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说话间,任氏已随着宫里来的黄门,从门外来到堂前,面上颇为得意,道:“陛下的口谕,是给容儿的。”

    时彧脸色一沉。

    任氏昂首从他身边走过,故意大声嘱咐香庭和白媪道:“还不快去叫女公子?好生打扮一番再出来见人!”

    “是。”两人双双应声。

    身后黄门尖声尖气道:“王家娘子衣着正式些就行了,我宣读过口谕,还要赶紧回去,跟陛下和茹夫人复命的,等入宫那日,再好生打扮不迟!”

    任氏面露不屑,充耳不闻,转身朝香庭和白媪的背影嚷道:“告诉容儿,今儿个可是她的大日子,万万马虎不得!”

    黄门见状翻了个白眼,可眼下除了等待,却也是无计可施。

    乐知许心中惴惴不安,每每回想起唯一一次见面,皇帝递过来的猥琐眼神,可都是会忍不住打寒颤的。

    而且看皇帝的面相,搞不好有什么特殊癖好。

    王楚容正值妙龄,若送到宫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时云起...”她忍不住开口。

    “舅母,既然与我们无关,”时彧适时打断,起身牵住她的手,对任氏道,“那我们就出门了。”

    “你若是不急,留下来听听也好。”任氏意得志满地理了理袖子,高扬起嘴角道,“再怎么说你也是容儿的表兄,该为她高兴...”

    “急,很急,失陪。”时彧不等任氏说完,拉着乐知许转身朝门外去。

    “你——”任氏气不打一处来,拂袖哼了一声,在齿缝间挤出几个字,“不用你耀武扬威,哼,等着瞧吧!”

    出了门,来到马车跟前,乐知许还是放心不下,仰脸问道:“你真的不管么?”

    “管?”时彧轻笑,“怎么管?公然抗旨?”

    “那倒也不是...”

    时彧伸出手,“上车吧。”

    她扭头看了看门里,好像隐约还能听到,任氏大声指使下人的声音。

    “放心,不会让她今日就入宫的,你回来还能看到她。”

    她这才搭上他的手,上了车。

    两人在封闭空间内,嗅觉和听觉都变得格外敏感。

    时彧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气,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

    “你笑什么呀?”她问。

    “很好闻。”

    她意识到他指的是桂花香脂,脸一热,“之前的刚好用完了。”

    这当然不是实话,这是她头出门,特地叫昭然找出来,细心涂抹在脸颊和手上的。

    时彧笑而不语。

    可乐知许却笑不出来。

    想起王楚容之前在她梳妆案前,看到那罐桂花香脂时的惊喜神情。

    “你知道这个有多难买吗?你竟然有这么大一罐!”

    那表情跟看到限量款包包的小姐妹,没什么分别。

    “楚容妹妹,是要入宫当嫔妃么?”她忍不住问。

    时彧笑容渐渐消失,无声叹道:“那是她阿母为她‘精心’铺的路,事到如今,我也爱莫能助了。”

    “怎么会,你那么聪明,一定有办法的。”她急道。

    时彧摇摇头,“任氏自作聪明,被我阿母拒绝了之后,恼羞成怒,走了这一步棋。我若从中阻拦,一来,任氏认为我坏她好事,回去改头换面一说,我舅父也不见得会领情;二来,我如今本就乱事缠身,再加上这条抗旨的罪名,恐怕正如了赵镇的愿。”

    这摆明了是件费力不讨好的事。

    而他,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花时间和精力,去做这样的事。

    “其实也可以在不生硬抗旨的情况下,将楚容救下来。”她有些心虚地瞥了时彧一眼,“就是...”

    看她的神情,时彧就已经猜到七八分了,他眯起眼,“就是什么?”

    “就是需要你配合才行。”

    “我不想配合。”他毫不留情面。

    “别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口不择言起来,“更何况对方是你亲表妹,你若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日后君姑问起来,你也不好交待不是?再说,再说楚容现在在帮我店里做刺绣,这个单子要得急,总...”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打断道。

    乐知许知道接下来的话,很可能会让他动怒,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道:“不如,不如你把楚容娶回家...”

    “乐知许!”他果然暴怒,“你当我是什么人?”

    “你先听我说完嘛。”她撇撇嘴道,“这样一来,陛下总不好夺人之妻,等风声一过,你们再悄咪咪和离不就行了,皆大欢喜。”

    时彧冷哼一声,“好一个皆大欢喜。”

    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太妥当,她心虚改口,“只是委屈了你,不过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嘛。”

    “我与别人成亲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就那么无关紧要吗?”时彧愠怒反问道。

    “也不是,不过既然你能同我和离...”

    时彧也不等她说完,径直打断,“谁说我要同你和离?”

    她惊愕抬头。

    这一瞬间的他,与平时都不同,眼神里竟充满了炽热和渴望,仿佛再对视一会儿,那火就能通过交织的视线,蔓延到自己心里。

    她忙仓皇转头避开。

    时彧也将头转向窗外,顿了顿又道:“你也不是不知道,任氏打得,本就是将王楚容嫁给我的主意,你又怎知,任氏使的不是连环计?”

    她不作声。

    “我看你是忘了王楚容灌醉你的事了,还一心替她想,你是...”

    他本想说‘你是傻的吗’,话到嘴边,硬生生扭转,“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乐知许竟没反驳。

    他偷瞄过去,她的表情,还停留在刚才的惊愕上,似乎还多了几分茫然。

    他干咳了两声,抱臂靠在马车壁上,闭眼道:“我乏了,眯一会儿,到了叫我。”

    乐知许确实没回过神来。

    近些日子,她跟时彧似有若无的暧昧,甜倒是很甜,可静下来总忍不住会去想,他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他总是会时不时地,说出些让人心跳不已的话来,可真要较起真来,好像又会缩回到安全线内。

    这就让人很恼火。

    难道这绵绵温情,就只是不想负责任的,成年人的游戏?

    她可是乐知许,即便暧昧,主动权也应该掌握在她手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任人拿捏。

    想到这,她气愤扭头,看向当事人。

    他正闭着眼,面容平和,比平时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总是很清冷,有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

    可他笑起来又很好看。

    可恶,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啊?

    乐知许捶了捶额头以示警戒,面前的人动了动,她这才停止动作。

    马车摇晃,本就容易昏昏欲睡,加上另外一个人在闭眼小憩,困意蔓延,渐渐地,她头脑也昏沉起来,不知不觉,竟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时彧轻推她,“到了。”

    她抹了一把流到嘴边的口水,朦胧睁眼,发觉自己正倚靠在时彧肩上,忙弹射起身。

    时彧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起身撩袍下了车。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揉了揉脸,小声嘟囔着,紧随其后。

    时彧指着他们身后一座古塔,“还有一段路,马车上不去。”

    说完,也不等她反应,牵起她的手,朝古塔走去。

    扶桑和秦睿见了,都偷抿起嘴,慢慢跟在身后。

    这段路,时彧走得无比认真,仿佛每一步都是信仰。

    她却没那么虔诚,心里的结还没解,刚睡醒又被拉起来爬坡,怎么想都是不大情愿的。

    待来到古塔跟前,那巍然屹立的八角形密檐砖塔,吸引了她全部目光。

    以前在景点里看到的,都是历经漫长的岁月侵袭,饱经风霜的古建筑,如同垂垂老矣的翁媪,没有半点生气。

    眼前的古塔却不同,仿佛正当年,肆意展现蓬勃朝气。

    只见各层斗拱比翼齐飞,每层的装饰图案又都不尽相同,菩萨、金刚力士、盘龙走兽,花朵云纹等图案之精密,令人叹为观止。

    看着她目瞪口呆的模样,时彧勾了勾唇角。

    “到上面去,有更好看的。”说罢,率先矮身进了古塔。

    楼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时彧让她走在前,自己则护在身后,防止她踏空滚落。

    老旧木阶吱吱呀呀,转了不知多少圈,终于来到塔顶,视线豁然开朗。

    “哇——”见到眼前的场景,她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两条蜿蜒壮阔河流的交汇处,泾水和渭水一清一浊,两侧颜色分明,形成罕见奇观,加上站在高处,风盈广袖,更增添几分天地豪迈的意境。

    她闭起眼,深吸了口气,果然清洌,心情都跟着飞扬起来。

    “你经常到这里来么?”

    “小时候,阿父曾带我来过一次。”与她兴奋神色不同,时彧眼里哀色一闪而过,“他说,‘泾以渭浊,湜湜其沚①’,可我后来发现,泾水也不常清,渭水亦非常浊。”

    感觉到语气有异,她睁开眼,扭头看向他,他负手而立,衣袍迎风猎猎作响。

    再仔细瞧,他眉间有淡淡愁容,除了哀阴阳相隔,更像是在怜悯世人。

    他从二十岁起,在别人无忧无虑、策马踏青的年纪,便开始谨慎地思索,这些高深玄妙的东西。

    是非,清浊。

    看似轻松的一句话,他花了多久才弄清楚。

    广袤世间,竟没人能帮他,他也这样一路孤独地走过来了。

    如此想着,他的身形多了几分寂寥和落寞。

    他目光远眺,有些怅然道:“我父亲过世后,便都是我一个人来了。”

    “时云起...”她眼眶发酸,伸出手去,握住他的。

    手心的温度直直传到心底,时彧目光仍在远处天水相接处,水面平静,他的心却起了涟漪。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

    是想要她的怜悯吗?

    他心底泛起一丝苦涩。

    乐知许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认真道:“以后只要你想来,我随时都可以陪你。”

    他身形一颤,瞬间红了眼。

    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说,只要自身足够强大,便不需要同路人。

    可当这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他却只想紧紧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松开。

    曾几何时,鲜衣怒马,坚信自己做的便是对的,所有反对的声音都是来自愚蠢和迂腐。

    可如今他也有了软肋。

    他错不起了。

    “若有一天,你也觉得我做错了,你还会陪着我么?”这句话他好想问出口。

    可心里另一个声音不断在说,再等等,还不是时候。

    原本带她来,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可被她这样一握,千言万语都哽在喉头,倒是一句也倒不出了。

    在塔上站了许久,直到冷风吹得多了,开始往脖颈里、袖口里钻,两人这才依依不舍下来。

    回程的马车上,时彧沉默半晌,平声道:“我不会娶她的。”

    她“嗯”了一声。

    “累了就再睡一会儿吧。”他拍了拍自己的肩。

    她乖巧凑过去,把头枕在他宽厚的肩上。

    “时云起。”

    “嗯?”

    “虽然我不希望楚容妹妹入宫,但我更不希望你受伤害。”

    时彧勾了勾嘴角,“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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