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6 章

    时彧骑坐在马上,仰望半山腰的护国寺,无数苍松遮掩间,偶见古寺飞檐,庄重肃穆之感扑面而来。

    这座古寺多年前曾盛极一时,先帝在时,又花了很多人力财力修缮,才有今日第一寺的盛况。

    可它毕竟不是一座城池,想要攻上去简直易如反掌。

    元稽打马上前,一歪头,“怎么,还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时彧不语。

    他知道元稽的意思。

    赵镇所为,诸侯皆知,不过是敢怒不敢言。

    加之现在山上还有逆党侯勐,在勤王救驾过程中,皇帝出些什么意外,也都能说得通。

    “他们现在属于狗咬狗。”元稽道,“侯勐可不像赵镇,搞不好他已经动手,把咱们那位陛下杀了也说不定。”

    时彧摇头,“或许他原本有这个心思,但如今,陛下可是他手中最大的一张牌了。”

    “那…”元稽试探性问道,“乐夫人呢?”

    “事发突然,他来不及把人带上,我已经叫人暗中围了公主府,一来,侯勐的消息传不进去;二来,等待机会,冲进去救人。”

    元稽得意道:“虽然眼看着玉人军被遣散,离了长安,可他怎么也想不到,少君侯竟能说动浔阳公主,动用赤狐军来帮我们夺回未央宫,时机一到,我们再回过头来,打他个措手不及!哈哈,不过绕这么一大圈,能一箭双雕,总算没百忙啊。”

    时彧笑笑没说话。

    李由从另一侧上前,“少君侯,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叫人轮番上前去喊话劝降。”时彧调转马头,“走吧,回去喝茶。”

    …

    临时搭建起的营帐内,时彧几人跽坐,稳如泰山,一旁炭炉上的水滚了,扶桑沏了茶,给众人斟上。

    元稽笑道:“那侯勐争强好胜,听您要劝降,估计要活活气死了。”

    李由也笑,“还是在营帐里过除夕舒坦!天为盖,地为舆,山河作枕,风月为邻,总比关在四周都是墙的屋子里畅快!”

    说到这,元稽可不同意,“我还没看过长安城的杂耍呢,等事情了了,少君侯可要花大价钱,请最好的杂耍班子来表演。”

    “好,都满足你。”时彧应着,突然想到与乐知许的约定,没头没脑问道,“长安城和五陵邑,有没有比较有名的画师?”

    流光点头,“有位白先生,专门给官宦族里画像的,听说要找他画像,要提前好几个月约才行呢。”

    时彧默默记下。

    “你就说,是当今司马大人要他来画像,难道也要排队不成?也太没眼色了!”元稽煞有其事。

    众人哈哈大笑。

    “报——”帐外突然有人来报,“少君侯,逆党侯勐叫人传话说,少夫人在他手上,要您孤身入寺去见。”

    “什么?”时彧一惊,手上茶盏倾倒,茶汤洒了个干净。

    众人也都变了颜色,面面相觑。

    “这不可能!”元稽半起身道,“您千万不能上侯勐的当,他生性狡猾,定是诓您的!”

    扶桑忧虑,“那万一要是真的呢,少夫人岂不是危险?我们应当要侯勐拿出信物证明,或者要求见上夫人一见。”

    “少主公派了死士中的精锐,守住少夫人,他们各个武功高强,若有变故,必当及时来报的,既然没收到消息…”

    不等流光说完,时彧蓦地起身。

    一瞬间,他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慌所攫占,大脑竟也“轰”地一声,罕见地空白了一片,根本无法思考。

    他甚至没办法理清楚,这件事顺利实施的可能性到底有几成。

    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绝对不能!

    这是他此时,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时彧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提起立在一旁的镔铁长枪,转身朝营帐外走去。

    扶桑流光忙上前去拦,“不可啊少主公!”

    “是啊!”元稽附和道,“就算少夫人真的在他手里,我们也要从长计议才是啊!”

    “我,我去看看,她到底在不在…”

    他后半句话哽在喉头,没了声音。

    流光心急如焚,道:“我这就回宿陵邑打探夫人消息,您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啊!”

    说完疾跑出了营帐。

    众人心里都知道,来不及的,可谁都没吭声。

    李由起身,顺手操起家伙,站到时彧身前,“那让末将陪您去吧。”

    时彧垂首不语,片刻之后,抬眼对上李由的眼,“你也听到了,侯勐说,要我孤身入寺。”

    “可——”

    “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元稽上前几步,用身子堵住营帐门口,声声恳切,“我下山跟着您,是要成就大业的,不是来看您白白送死的!”

    “谁说我是去送死的?”时彧说完,从袖里掏出一支鸣镝,“你们听到信号,就率兵攻上来,不惜一切代价,踏平护国寺!”

    “那您呢?”扶桑追问。

    “我?”时彧勉强笑笑,“我要是连活下来的本事都没有,怎配做我阿父的儿子?”

    “少主公!”众人齐呼。

    时彧厉声喝道:“不许跟来,这是军令!”

    围山的玉人军士兵,见他走来,纷纷向两侧退让,闪出一条路来。

    如血夕阳中,一道孤独的身影被拉长。

    时彧来到百余级石阶下站定,盔甲后的披风无风自动,通体漆黑的镔铁长枪稳稳立在身侧。

    他已经记不清,到底多久,没有再穿这身戎装,上阵杀敌。

    只有在身着戎装,手握兵器的时候,他才能感觉离阿父更近一些。

    毕竟阿父眼中铁血铮铮的汉子,是能征战沙场、以身殉国的武将,而非躲在暗处、玩弄权柄的文臣。

    他抬头向上望去。

    石阶上也站着一人,虽然太远了看不清面目,但他也知道,是侯勐无疑。

    “时彧,丢掉兵器!”侯勐遥遥喝道。

    “怎么,我孤身前来还不够,你连我这一柄长枪都怕么?”

    此时寺庙内,梵音佛号都戛然而止,两人的声音回荡在静谧山谷。

    落日余晖将整片石阶都映成红色。

    侯勐切齿,高声嚷道:“你也不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别忘了,你夫人还在我手上!”

    “让我见一见她。”

    “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时彧厉声逼问道,“那便让我见见她!”

    侯勐顿了顿,一挥手,身后熊渠军便推搡两人上前。

    一人身着玄色绘金龙的龙袍,自然是当今皇帝;而另一个…

    时彧在看到那妃色身影的一刹那,心都漏掉了一拍。

    可他看不清她的脸。

    忍着心脏钝痛,他一步步拾阶而上。

    侯勐得意勾了勾嘴角,低声吩咐,“魏林,晏势,放箭!”

    身后二人齐声应下,拈弓搭箭一气呵成。

    两支羽箭呼啸着,奔向下方石阶上的人。

    伴随着金属刺破皮肉的声音,一支羽箭已经赫然镶入时彧左腋前,另一支则擦过他右侧肩甲鳞片,啷当落地。

    他只脚下顿了一顿,一声未吭,继续向上走去。

    侯勐哈哈大笑,扭头调侃道:“??魏林,早就说让你多加练习,怎么这也射不中啊?再来!”

    又两支羽箭射向时彧,一支射中他的肋下,另一支射中他的大腿。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一个踉跄,他忙用长枪撑地,才没跪倒。

    他俯身缓了片刻,便又昂首继续向前。

    就快了。

    就快能看得清了。

    他想看看她此刻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又被吓得哭鼻子了。

    如此想来,他带给她的,好像除了无尽的危险和惊吓,再无其他。

    这想法让他窒息。

    “少主公!”山下扶桑再也看不下去,悲怆出声,挣扎着想要上前,却被程观伸手拦住。

    程观扭头看向石阶上的背影,叹道:“这是他的选择,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见状,侯勐更加猖狂,抬手扯住身前女子脑后的发,扯得她被迫仰起头,随后狰狞大笑,“时彧,你时家世代簪缨,以忠臣自居,如今我就要你选上一选,你心爱的夫人,和你侍奉的天子,今日只能活一个!”

    皇帝被塞了口,呜呜地想表达什么,却没人在意。

    时彧在原地站定。

    他缓缓闭上双眼,静默了片刻,再睁眼时,眼神中的慌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杀意。

    侯勐对一切毫不知情,继续道:“我倒要看看,于你而言,到底是这个昏庸无能的皇帝重要,还是…”

    话没说完,一声尖锐的啸声,划破长空。

    竟是时彧放了鸣镝。

    侯勐脸色大变,“时彧,你疯了!”

    时彧掏出匕首,削掉身上羽箭尾部,只留数寸箭身,随后将匕首一丢,向前迈步,一字一句道:“侯倦心术不正,且力不胜,智不若,败局乃天定!你侥幸逃脱,不改名换姓苟活偷生,却学你阿父搅弄风云,可惜鸡不及凤,只能白白沦为笑柄!”

    “你住口!”侯勐恼羞成怒,“不准你侮辱我阿父!”

    时彧脚下不停,讥讽道:“不过区区手下败将,我便侮辱了,你又能如何?”

    侯勐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时彧的攻心之策,只得暗暗压下心头怒火,悄声吩咐身边人,叫弓箭强弩全数对准石阶上的人。

    一切准备就绪后,侯勐定了定心神,语气也松弛下来,“按你的说法,武成侯也是我的手下败将!”

    闻言,时彧握着长枪的手,倏地攥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无耻之徒,也敢妄言!”

    隐约地,已经能听到山下玉人军冲天的喊杀声,侯勐忙将被缚着的两人,挡在自己身前,威胁道:“再靠近一步,我就杀了他们两个!”

    可时彧就像是没听到,一步,一步,慢慢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眼看玉人军大军又直直逼近,侯勐慌了神,掏出匕首,用力刺向皇帝大腿,惹得皇帝一阵呜咽,又抬手扯过身前女子,带血的匕首用力抵在她雪白的颈间。

    “时彧!你当真不顾他们两个的性命吗?”

    没人回答。

    脚下微微震感传来,举目远眺,已有玉人军先锋冲进山门。

    侯勐大惊失色,“放箭!快放箭!”

    数十支箭羽破空而至,时彧瞳孔一缩,手舞长枪扫落几支,疾步向上冲去,边冲,口中边大喝,“弃械投降者,可保性命!”

    除了一直跟随侯勐的老部将,其余的所谓熊渠军,都是临时重金招揽来的,一群乌合之众。

    原本围剿护国寺,也没花多大力气,如今见大势已去,不禁面面相觑,纷纷打起退堂鼓来。

    “上啊,给我上!”侯勐推搡身后的将士,阴狠道,“谁能杀了武成侯,赏千金!不,万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几人举着兵刃冲了出去,只可惜与时彧过不上几招,便被那柄长□□死。

    血溅了一地。

    皇帝痛得直不起腰,女子更是吓得腿都软了。

    此时时彧已到了身前,侯勐再也顾不得,用力一搡,将身前两人齐齐推了出去。

    时彧一手稳住皇帝,一手送枪,漆黑发亮的枪头直指侯勐面门,侯勐忙抽出佩刀去挡。

    几位老部将也看准时机,加入战局。时彧虽枪技更胜一筹,可无奈对方人数众多,上盘下盘同时攻来,他腹背受敌,不过几个呼吸间,手臂和后背几处都已经挂了彩。

    不过片刻之后,只听身后有人大喝一声,旋即几人应声倒地,时彧回头,见李由和程观已经赶到。

    程观趁乱将皇帝扶至一旁,安置在一块石碑后。

    扶桑则上前搀扶那名女子,她浑身瘫软,用力几次都没能站起身来,好不容易倚着流光起身,缓缓抬起头来,只见她满面泪痕,口涎早已浸湿布条。

    看清她的面容,扶桑不禁茫然,问道:“你,你是何人?”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