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卷云密布,天色暗沉,黑压压积下来,似穹庐将倾。

    水云苑依山而建,占地何止万亩,简直比禁宫还要广阔,相传此处曾繁盛一时,乃冶游盛宴之地。

    只不过它现在破落了,可供人用的庭院屈指可数,但有无数荒僻的角落,每逢夜色,它们就像幽深的黑洞,随时准备吞没任何一个误入的人。

    夏天的池水晒了一天,到了晚上都还是热热,水藻浮在上面,积成了厚厚的一层,散发着浓郁的水腥气。

    这层屏障被骤然破开,肮脏的池水溅上麒麟纹金项圈,打湿了昂贵精细的衣料。

    它们就像它们的主人的一样,被按进脏泥里,挣脱不得。

    惨白月亮的冷辉斜照下来,司承云冷眼瞧着池水上荡起的一圈圈水波,直到听见咕噜声才擒着小孩的后领,把他的弟弟一把拎出来。

    “司启宸。”他叫了二皇子的名字。

    二皇子呛了水,池子里的脏东西卡在喉咙里,他惊恐的看着阴影里的司承云。

    他满脸阴霾,让人摸不清情绪,只有一双眼亮得惊人,残忍、嗜血、冰冷、镇定。

    是,他就是镇定,就跟那天夜宴,他听到司启宸耻笑他不会说话时是一样的眼神。

    原来那时,他就已经预定了他的死期。

    “你……”司启宸靠喉咙发声,嗓音呕哑。

    “这个名字你真的担不起。”

    司承云沉静地看着他,摁着头,果断把他再次按回去。

    司承云老练冷静得像一个娴熟的刽子手。

    他的手铁钳一样箍着司启宸的后颈,已经开始无聊地去看池边结满青苔的顽石。

    估摸着差不多了,他再次提出司启宸。

    这个弟弟已是半死,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更不要说是呼救。

    很好。毕竟司承云还有一些话要交代与他。

    “来,哥哥告诉你,我周室何以齐家,”他的脸贴近司启宸,丝毫不嫌弃他青白僵硬的脸、缠满水藻的乱发,他笑意柔和,温热吐息喷洒在司启宸耳畔,嗓音低哑缠绵,“那就是嫡长为先……”

    “庶孽不可留!”

    他单手把年幼的弟弟摁到水里,垂眸淡漠地瞧着,直到亲眼确认——他死了。

    司承云悠悠放手,闲庭信步地离开,就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毕竟如约而至的大暴雨会很快隐藏他的痕迹,只在眨眼间,一条枉死的生命就仿佛从未存在。

    ……

    二皇子失踪了,连同他身边侍候的小太监,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大雨一连下了两天,连绵不绝,那倾盆之势,却似永世不歇。

    淑妃的心也随之愈来愈沉,她彻夜难眠,几乎哭瞎了眼,宫中带来的侍卫倾巢而出,然而冒雨找寻,水云苑又占地极广,一时半会儿是无法翻遍这座皇家园林的。

    陛下已下了调令,命令禁军和兵马司巡防兵作速赶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此大的阵仗,就连皇后和太子的居所都被淑妃带人搜查。

    她俨然是疯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来,淑妃不必任何人代劳,冲上前就揪住司承云的领子。

    她红着眼尖叫:“是你!是不是你?!”

    司承云被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作画的笔墨被打翻,五颜六色的颜料也被泼洒地到处都是。

    韩竹漪一袭碧衣,顷刻染花。她十分愕然,仓皇地去看司承云。

    司承云被淑妃抓着,清清瘦瘦的少年,已是与这位庶母一般高了,但他的骨量仍很单薄,对比之下,看着很孱弱。

    对面的女人咆哮着,他口不能言,只得默默把头偏向一边,玉石般光润莹白的脸容,神情哀戚,眼尾却是已经红了,泪水含于眸中,也是将坠不坠。

    “淑妃娘娘,二殿下失踪一事绝非太子殿下所为,”韩竹漪鼓足勇气上前,送上一副画,“太子殿下今日还为二殿下画像,以助您早日寻回麟儿。”

    淑妃猩红的眼扭曲地看向韩竹漪,她一把抢过那张已被污迹沾脏的画像,而后不由分说地一巴掌打到韩竹漪脸上。

    “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韩竹漪被着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打得耳朵嗡鸣,头脸偏斜,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她后知后觉地尝到腥甜,这才意识到,她流血了。

    一只手从后面拥住她的肩,司承云垂眸看她,一方巾帕拭上唇角,有淡淡的沉水香味,温和清淡,润物无声。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神情却冷峻,眉头轻锁,看着她逐渐肿胀起来的一侧脸。

    韩竹漪心里一软,摇头说:“我没事的。”

    司承云像没听见那话,他阴沉沉地看了淑妃一眼,一瞬又移开目光,按捺住心内的轻蔑。

    ——疯妇。

    成不了气候。司承云给她暗下批语。

    淑妃抱着那被揉皱了的、未完的、脏污的她儿子的画像。

    一遍遍低喃:“宸儿啊,宸儿,你去哪儿了,为娘好想你。”

    淑妃平日看起来这么精明聪慧的一个女人竟有此痴狂之状,看来皇后也不是开始就那么傻的吧。

    不过皇后即便是看到昔日宿敌沦落至此,也不会太高兴罢?毕竟今日淑妃就是昨日的皇后嘛。

    皇后很快赶来了,她看见这样的淑妃也是心情复杂,一时立在门外,不曾轻易靠近。

    她远离淑妃,不代表对方就会忽视她。

    果然,淑妃一见皇后,连那副画像也不顾,她直起身,狠拭了一把脸上的泪,艳色的口脂因此斜侵入颊上,像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她把背挺得笔直,仿佛嵌了块钢板在身上,她就这样一步步挪向皇后,尖锐偏执的目光差不多能把对方戳成个筛子。

    “薛仪景,是不是你?”她强自平稳下气息,发出第一声问。

    “我怎么了?”皇后说。

    “是不是你!”淑妃倏地拔高了调门。

    “……你妒忌我有儿子,你自己生了个死的……就嫉妒我有宸儿,我有那么伶俐可爱的宸儿……”

    她兀自胡言乱语了一阵儿,忽把身子往前一倾,伸手要抓皇后。

    皇后仓促躲开,几乎站立不稳,抬头惊恐地看着她。

    淑妃嘶哑着,从喉咙里发出又低又沉地吼叫:“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宸儿?!”

    “此事与我无关!”皇后说的是大实话。

    淑妃完全不听,她遽然哭泣起来,蔻丹斑驳的细白手指攀扯上皇后绣满凤凰纹的华贵衣袍。

    “薛仪景……不!皇后娘娘!求求你,告诉我吧!我的孩子,他在哪里呀?我活这一辈子,真的只有他了,我不像你,有那么显贵的出身、那么多有本事的亲戚……我们母子相依为命,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了啊!你不告诉我,我便是死也不能瞑目!”

    她哽咽着,半是哀求,半是威胁,却全非作假,悲切至极。

    便是皇后,也有不忍。

    “你……”她不知从何说起。

    外面忽传来脚步杂沓声,一个太监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跪也不及跪,只是踉跄着扑在地上,抖着声音叫道:“淑、淑妃娘娘,二殿下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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